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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夜朗星疏,晚风拂过,寒意顿起,尚带着铁锈斑斑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这次强渡虽然我方获胜,但是损失却也极为惨重。

许慕隐静静躺在我的主帅帐中,胸口放着千年寒玉,神态安详,唇角含笑。

我站在土丘上,看来来回回正在整理的士兵,神色平静。

“师父,幸好您来了。”我微笑着对身侧站着一袭青衣的男子道谢。

在我杀得双目通红,即将失去理智的时候,师父出现在我面前,握住了我的双手,让我平静下来。

“我一接到潇然那丫头的信就赶来了,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他话虽是如此说着,语气却是相当平静。

我侧过头看他,老天爷似乎特别优待于他。任时光荏苒,在他身上却看不到任何岁月划过的痕迹。

他是我的二舅,也是我的师父。

我离开昆仑山这么多年,从未回去过,而他也从未露面。哪怕是我大婚,快马加鞭叫人递了喜讯,也没见他出现,只得了一把小小的玉佩,说是新婚礼物。

而我从未知,那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竟然还有续命保魂的作用。

“师父,表哥还有救吗?”我将目光投向他,神情平静,心底却忐忑不已。

他闻言不语,沉吟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虽强用禁术将他的心用线缝补起来,又用千年寒玉续着这口气,但只能让他一直这样昏迷下去。”

他停下来看了我两眼,脸上稍微有了些不忍的表情,道:“他伤得太重,又被延误时机,在此地只会恶化。我还是要带他回雪山,也许还能保住他心脉不断。至于能不能醒来,就要靠他的造化了。”

“……”我看师父的表情,心便已灰了大半。师父说话向来说一是一,不打诳语这点他向来执行得比真正的出家人还要好。

他的言下之意不必说破,我便已明了。

即便许慕隐的命保下来了,也不过如现在一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毫无意识,等同于活死人。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比化成一坯土,或者一瓦罐的灰来的好。

我无法想象,当我想要找人陪我喝酒陪我斗嘴的时候,却只能站在一个小小的土丘旁,对着冰凉冷硬的墓碑自说自话。

“师父,你带他走吧。”哪怕是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不能放弃。

师父看了我一眼,道:“丫头,天意如此,何必强求?”

我摇摇头,自嘲笑道:“徒儿这近二十年的岁月自认活得也算堂堂正正潇潇洒洒,但是唯一对不起的人,怕只有他了。”

“自你嫁给那燕王之后,他心已死,如今就算救活了他,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生死由命,你也是历经战场见惯生死的人,又何必如此看不开?”

“呵呵呵,师父,您是在劝我放开他,让他就这么去了?”我不由地笑了,手握成拳,却是越来越紧。

“我虽见惯了生死,但不代表我能麻木。每一次看到我的兄弟们在我身边倒下,我就恨不得倒下的是我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与裔军对战的三年几乎每日都会发作。都说心痛不是病,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麻木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扭过头看底下忙碌的士兵们,沉沉道:“可是我发现这完全是错误的,每当我面对着我的弟兄们一个一个离开我,我的心一次比一次痛得剧烈。可是我是将军,是全军之首,我只能站在那里,一遍遍鼓励大家说,淡定坚忍,甚至连一滴泪都不能掉。我多么想为他们流泪,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自己的命能换回他们的命,而不是捧着冰冷的骨灰,想着在面对他们家中殷殷期盼的亲人时候该如何说辞。”

“慕隐是我唯一的表哥,这些年来,除了我父兄,便是外婆与他关切我最甚。如今他为我落得如此田地,就算我是私心,但凡他有一线生机,即便是让我拿命去交换,我也甘愿。”

我吸了吸鼻子,大抵是风大了些,眼角已有酸涩。

这几天,倒是越发的会感伤。

师父沉吟了许久,最终才淡淡开口:“若是我带走他,你如何向皇帝和这全军战士交代?”

我抿嘴微笑,远眺开来:“逍遥侯爷已经战死,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如今即将入夏,尸体就算运回京城也会腐坏,也只能照我军中惯例,实行火葬了。”

我从未研习过易容之术,但是这不代表师父不会。

毕竟苏潇然的易容术虽然烂了点,也是师父亲身教授的。

给一具尸体易容,并且从军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个人昏迷的人,对于师父来说,实在太简单。

唯一困难的是,苏潇然本是期望师父来解文衍之围,如今想是不可能了。

其实潇然本也是后来入门,只知道师父无所不能,却不知道他其实从来对军法和阵法无兴趣。虽是雪山派掌门,但醉心的从来是医学和武学。

我的兵法和阵法,其实很多是文衍教与我的。

师父教给我的,顶多是门派藏书楼里密密麻麻的兵书卷宗,以及玉峰洞壁画上所书的列阵之法。

“好罢,为师明日便启程,带慕隐回去。”他往前迈了一步,走至我身边,只道了一声,“丫头,你还爱楚清峄吗?”

我身子一颤,敛了心神,笃定开口:“那是自然。”

“如若他对你用尽心机,为的却是别的,甚至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爱他吗?”他神情平和,一副了然的模样,似乎对于我的回答早已在意料中。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决然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他说过的,他心中只有我一人,再不会有其他人。

他说过,我们要走一辈子,无论在高墙大院做一对没有自由的金丝雀儿,还是在平民草屋里做一双平凡的夫妻,都要牵手走下去的。

师父笑了,只是轻轻勾了勾唇,我却觉得如果是在昆仑山,怕是满山的白雪都要这温暖暖得化成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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