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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旭南疆。

南疆十六道囊括了大旭十三州的整个燕州以及大半个陈州,位于大旭最南端,十六道之一的南陈道便与中州晋国和东土鲛人国接壤,儒家十二书院之一的琳琅书院便在南陈道境内。

南疆十六道之一的盐道有一座问鼎城,原是旧燕国之国都,大旭唯二的两位藩王之一的南安王,其南安王府便坐落其中。被多次削减兵权的南安王萧佐已久不理军政之事,南疆的诸多事务已部交由长子萧棣负责打理,自己则整日待在王府之中含饴弄孙。不同于镇北王张允执军政之事,事必躬亲,南安王萧佐反倒是然不予理会,对于各种军政皆是毫不在乎,无论自己的儿子处理地或好或坏,他从不过问,乐得逍遥自在,活生生一副富家翁安享晚年的样子。每日除了陪长孙萧植闲谈些前人诗词外,便是同早年间与自己一起征战沙场的谋士吴是非手谈一局。

今日亦不例外。

问鼎城不如朔方城富庶繁华,南安王府亦不同于镇北王府那般讲究。整座南安王府中规中矩,若是说的好听些是朴素,若是实话实说那就有些寒酸的配不上一位藩王了。

王府内有一处闲人亭,庭外种着许多松柏,每次约着吴是非下棋都在此处,由着下人煮好茶水退出亭外后,两人方才落座,一局十九道的纵横落子往往会持续一整个下午,其间无人敢来打扰,但总会有一个聋子站在棋盘边上负责记录两人的落子,然后着人编成棋谱再拿到集市上去卖,一次手谈一本棋谱,银子看收棋谱的人心情给价。这算是南安王从小到大为所不多的乐趣所在。

今日下棋,南安王难得执黑先行,往常都是吴是非先行落子,今日不知怎地,倒是换了先后手。然后如往常一样下到中盘,然后开始闲聊。

南安王喝着算不得名贵茶叶泡出的茶水,平淡道:“听说张家的老七不日之前回来了,先生可知道此事?”

面容清秀稚嫩如孩童,却头发花白的男子望着棋盘忽然笑道:“听说了,好像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北境之变据说好像是因这小子杀人所起。”

“姓张的早就有清理北境毒瘤之心,那孩子杀没杀人其实都一样。”

“北境的积弊之深不是一两场变动便能肃清的,打仗时凝聚的人心如今差不多也该散掉了。人不能闲着,若是一旦闲下来便会滋生出许多以前没有的念头,不能说的太绝对,但在我看来还是坏的念头大于好的念头。年岁大些的想着为子孙后代谋求更多的利益,贪赃枉法的事要么不干,要么停不下来。年级小些的,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而这人,忘性也大,在书院念书时读书声高的恨不得上达九霄,下至幽冥。可一旦出了书院大门便什么都忘了,什么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总之都是狗屁,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连最基本的是非观念,为人处世都不明白,更遑论规矩二字,随性所欲的做事,尽情取乐而已,然忘记了不逾矩三个字。”

“先生还是说的绝对了。道德败坏之人虽说不在少数,但心向朝阳之人亦是不在少数。况且一亩庄家地里有几株坏苗实属正常,但先生总不至于否定了整亩田地吧。北境除了姓张的还有孙玄,韩先生等人在,更正人心之事本王看来并不难。”

“但王爷您忽略了一件事,北境没有时间了。”

“一座城关还镇不住吗?”

“长则五年,短则三年,所以若是想潜移默化的来改变人心,不大可能。齐岳泽与陈皓二人主张的法制其实不错,秦虽二世而亡,中州,南国,北国由此纷乱不止,但此乃人之罪而非法之罪,若无阉党乱国,何至于天下大乱。大旭一统北地,除了您与镇北王两人之功外,其实更多的还是百年前那位王佐之才的功劳,军政民生改革之法,表面上虽行儒道两家之法,其内核却是法兵两家之术。那群姓张的疯子是个例外,暂不去说,可试问王爷所用之兵那一个不是在大旭百年积累下产生的精兵呢?中州如今一统之局势亦是陈皓的法家手段啊。”

南安王低头沉思,盯着棋盘,神色竟有些恍惚。

吴是非笑道:“道家的祖师爷的说过‘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初读书卷,懵懂无知,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当真是至理名言。陈皓订立的晋国之法看似严厉,其实只不过是对人最基本的道德要求,这般如何又能称之为严苛呢?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南安王萧佐忽然抬起头,笑问道:“若是本王没记错,先生本是儒家弟子,如今为何却研究起了法学?”

吴是非抿了一口茶水,眯眼笑道:“跟琳琅书院做邻居总要投其所好才是,齐先生是当世大才,若能为王爷其留在南疆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幸事。”

南安王忽然眼神冷冽道:“这就是你与荒原私下往来的理由?未免有些冠冕堂皇吧。”

“吴某虽是儒家弟子,但王爷别忘了,在下也曾做过那行商坐贾之人。买卖二字始终不敢忘记,商家做事谋利实乃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只不过要在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如此便可赚的盆满钵满,这何乐而不为呢?”

“算计一位儒家书院的山主,你胆子可真大。”

“执棋者可不是在下,吴某不过是帮着指了一步棋而已,至于执棋者落不落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间接的害死一位藩王公子,你可想过后果?”

“张麟诚都死得,一个不知进取的纨绔子弟死不死又能如何?更何况王爷您既然知晓,不一样是没有选择阻止吗?”

“后半句话,不该说的,说了便是你的取死之道。”

“王爷的这句话也不该说。”

“先生为南疆操劳半生,本王实在不忍做那兔死狗烹之事,不知到时该以何种罪名惩处先生,还望先生赐教。”

“商人为利,儒士为名,名利二字,届时想来吴某已然部得到,死又何妨?至于身后事,还是请王爷劳心替在下想想吧。在下脑子不够用,想不到那么远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何须我一个死人费心。

南安王笑道:“你我君臣开诚布公如此,后世可能传为一段佳话?”

“自然。”

“每每与先生手谈,本王都将之视为坐镇南疆以来最轻松,最舒心之事。与君多年来,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一二。”

“王爷但说无妨。”

“先生当年为何不选择张允执?”

吴是非没有半刻犹豫,哈哈笑道:“那自然是王爷奇货可居。”

南安王笑着站起身,走出亭外数步,然后在一株松柏树旁停步,望着嫩绿的枝丫,忽然笑道:“今日这盘棋,先生可以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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