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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青衫,立于长河之上,轻轻抖动袖口,将那些亡魂尽数流放,任其在光阴之中逐渐消弭。
灰衣道人神色不解地问道“身死即可,为何还要判处道消之刑?如此一来,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鹿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是某人故意为之的一道障眼法罢了,之所以未曾看出端倪,是因为施术者汲取了一小段光阴流水,然后将其混入了破碎的灵魂之中,以此方才为我设下了一道问心关。至于梦中复梦,应该是光阴流水不断冲刷的缘故。”
闻言之后,灰衣道人恍然,原来那些被鹿衍带入此间的灵魂早已成了残破不全之物,之所以看上去完好如初,是因为某人以光阴流水作为丝线将其进行了缝合。对于一般人而言,若想看破其中玄妙,简直难如登天。纵然修为强大如鹿衍一般,稍不留神,也是难以窥探其中奥秘。
按照鹿衍原本的打算,是想着法外开恩一次,让那些妖化之人得以重新来过。费尽心力将他们拉入此间,无非是想着待他们看过真实的光阴画卷之后,了解所谓真相后,心中的某些怨怼或是执念能够稍稍削减几分,从而真心地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忏悔。如此一来,重返人间之后,去往酆都的大路便再无阻拦,哪怕最终走入轮回也一样可以平安顺遂地去往来生,不受因果牵连之苦。执迷不悟者,神仙难救,但对于真心悔过之人而言,无非就是鹿衍搭把手的事。有些事情说到底,还是自家兄弟争斗不休,从而殃及了旁人,所以鹿衍终究狠不下心来,对那些牵连之人放任不管。
对待某些人或是某些事,自己狠不下心来,并不代表着别人也狠不下心。妖化之事,那位荒原大祭司的做法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之卑劣狠毒,令人难以想象。之所以说其卑劣,是因为堂堂的十方阁楼主竟然做起了江湖骗子,而狠毒一事则是因为他以自身大道碾碎了数十人的灵魂。灵魂与本我之牵连可谓极深,而此物又极为脆弱,所以在其承受不住威压以至于彻底崩坏之前,所给予肉身的痛苦简直无法言喻,令人发指
灰衣道人皱眉道“如今想来,那场妖化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看似是针对北境的一枚暗棋,实则却好像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一样。以光阴流水作为丝线缝合灵魂一事,不就是为了帮着你沉浸回忆之中吗?美梦也好,噩梦也罢,总之能够将你困在河中,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鹿衍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神色有些许异样。道祖在旁微微一小,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但他却选择了保持沉默。
灰衣道人接着说道“若论布局之深,目光之远,他肯定不及我,但是有一样,与人对弈之时的某种直觉,他不但远胜于我,而且有可能比剑禹师兄还要准确。棋盘之上,难免有看似打平之局,但实则却暗藏一记神仙手,一旦被人双方中的某一位寻到,局势便会发生逆转,胜负几何,犹未可知。师兄下棋稍显厚重,而我却比较讨巧,但我二人在收官之前一定会显露出胜败之势,可他不会。除非棋局已定,再无落子的可能,否则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与这样一个对手下棋,很费心力的,有时候不一定要选择迎难而上,暂避锋芒也并无不可。”
鹿衍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中年道人,也就是那位道家的祖师爷,意味深长地笑问道“您觉得该如何称呼?”
道祖微微一笑,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然各自参半?”
灰衣道人没好气地说道“你二人纠结这些做什么,当下之当下,眼前人便只是鹿衍,更何况你二人之间又没什么牵连,不会乱了因果,横生事端的。”
道祖摇了摇头,“那可未必。”
鹿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灰衣道人满脸疑惑,不由得皱起眉头,欲言又止,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见二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便硬着头皮追问道“是因为那场大考的缘故?”
道祖轻声解释道“玄生万物,九九归一。少年所沾染的气运可不止道门一家。当初城内不曾送出的道旗,日后究竟花落谁家,看似未知,实则已成定数。”
灰衣道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跟你们两个人聊天,心真累。一个中州顾家子弟就够烦人的了,如今反倒还要拉那少年入局,何苦来哉?”
“河流改道一事,岂非一朝一夕之功。既然无法随意地更改山水,那便只好潜移默化地去引水入渠了。”鹿衍无奈一笑。
灰衣道人并未继续深究,而是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如何,与人问道一场呗,来而不往非礼也。本想着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等到大战之时再去分个高低,奈何三师兄早早地失了耐心,非要将我现在就踢出局,而且还真是不计较手段,什么招都用。以我的性子,那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历来都是今日事今日毕。既然他不想看着我安心地落子,那么我也不好让他在那王座之上坐的太过舒适。泥菩萨也是有火气的,更何况是我鹿衍,足足忍了近万年,也该找人撒撒气了。”
道祖对此不作评价,而是问了个旁的事情,“此番走一遭,可有所悟,可曾去往那处山巅?”
鹿衍神色如常地回答道“距离先生还有五步之遥。”
如今的道祖距离修还有不足四步,那么此刻青衫客距离他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能否详细说说?”
“真假虚幻,似是而非,本就是我的道,方才并非为外人所困,而是被自己束缚,只要打开枷锁,便是一番天地自由,故哪里去不得。”鹿衍缓缓说道。
“父母,兄长,家仇,国恨,凡此尘世种种,如今都已放下了?”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又为何迟迟不肯放下她?难不成还想多年之后,被人指着鼻子骂上一句,不忠不孝,不当人子?”
鹿衍平静地回答道“一路行来,得失太多,相逢和离别的人也不少数,对此,我其实并无执念,相反在看得极重的同时,心中也很淡然。身处上游的你们,此刻又怎会知道下游的苦难,而那些苦难最终又为何要让一个无辜女子来背负,若非要如此的话,倒不如还天地以清净。”
道祖问道“是在为她感到不值?”
“没错,就是不值得。天地日后如何,是世人理应遭受的劫难,至于救世与否,应当是有能力者的自我选择,而不是强加在其肩头的责任,逼迫她不得不去做。既然你们可以为了世道的存续而舍弃她的性命,那我又为何不能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而将世人全部舍弃呢?一个礼乐崩坏的时代,一个疯癫痴狂的种族,是否还有延续的必要,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其实很简单。远古诸神也好,后世分道扬镳的地界生灵也罢,其实都是一样的,能否延续下去,应该求己而不是求人。例如元君之于神族,先生之于地界,投入诸多情感的同时,依旧冷漠视之。”
对于鹿衍言语间的意思,道祖一清二楚,但对此却暂且不做评价,转而笑着说道“与你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
“赌你最后的心甘情愿。”
“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看到河流的最终去向,所以不要意气用事,最好三思而行。”鹿衍沉声说道。
“最终留下的,应该不会是你吧?依你目前来看,似乎早就做好了让路的准备,否则如今不会有那一步之遥,你我二人本该是并肩的关系。”
鹿衍微微皱眉,“所以你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心中的推演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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