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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经在宫中整整等了六天,却一直没有等到他要的“好消息”。

黄院使自从进了宣国公府后,就没有再出来过,显然,宣国公应该病得很重,而且这些天宣国公府里流出来的一些消息也证明这一点,说是宣国公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已经昏迷了几天没醒……

然而,皇帝还是不能安心。

皇帝在御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走动着,浑身释放出一种阴鸷烦躁的气息。

照理说,他给楚青语的那个“惊心散”应该一用就见效的,怎么宣国公这老东西又拖了这么几天还没死……这件事不会又有变故吧?!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湘妃帘很快被人挑起,文永聚快步进来了。

皇帝停了下来,急切地朝他看去,就见文永聚眉飞色舞地禀道:“皇上,宣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宣国公不好了,楚家那边已经在准备白事了。”

皇帝精神一振,盘旋心头几天的郁结此刻总算是消散了,目露精光。

少了宣国公在朝堂上搅风搅雨,那两道密旨的事想来很快就可以平息……

反正耿海都死了,薛祁渊更是死了十几年了。成王败寇,死人终究会被遗忘,谁也不能例外。

更何况——

这次动手的人可是宣国公的嫡亲孙女,是他们楚家人自相残杀,与自己可没有一点干系!

皇帝眯了眯眼,朝窗外望去,喃喃自语道:“朕要不要去看看呢……”

文永聚听到了皇帝的低喃声,心念一动,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皇帝一贯喜欢当“仁君”,这是想要借此表现他既往不咎呢。

“皇上去看看宣国公吧,”文永聚贴心地提议道,“宣国公不忠不义,可是皇上您海纳百川,心胸开阔,还惦记着当年的那点师徒情分。”

皇帝朝文永聚看去,眉头舒展,觉得文永聚这番话正和他的心意,点头道:“说的是。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微服出宫。”

文永聚连忙下去准备,皇帝则先去换了一身衣裳,半个时辰后,他才带着文永聚和几个锦衣卫微服出了宫,坐着一辆华盖马车去了宣国公府。

自从楚老太爷病重后,宣国公府这段日子一直闭门谢客,皇帝的马车同样被拦在了府外。

“我们国公爷重病,这几天都不见客。”宣国公府的门房客客气气地对着文永聚说道,连角门都不肯完全打开。

别府的马车来时,门房也是同样的说辞,一视同仁。

皇帝既然都出宫了,自然不会铩羽而归,让文永聚递了块令牌给门房。

门房一看那令牌上刻着“如朕亲临”这四个字,哪里敢怠慢,连忙让婆子进去禀报。

片刻后,国公府的大门就敞开了,皇帝的马车被迎进府去。

明明外面阳光灿烂,但是,这一墙之隔的国公府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每个下人都是愁眉苦脸,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压抑起来。

皇帝在仪门处下了马车,楚二老爷已经候在了那里,恭敬地上前对着皇帝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特意来探望家父,微臣实在是受宠若惊。”

皇帝背手而立,脸上十分担忧的样子,“宣国公在上书房教朕读了十年书,对朕而言,也算是授业恩师了。朕听闻宣国公重病,担忧不已,特意过来看看。若是不能亲眼看到宣国公,朕于心难安啊。”

皇帝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楚二老爷,发现他看着比以前更清减了,想来这段时日为了宣国公的病操了不少心。

“微臣替家父谢过皇上。”楚二老爷的头伏得更低,然后伸手做请状,“家父病重,不能下榻,还请皇上随微臣来。”

楚二老爷给皇帝领路,一路朝着国公府西北方走去,穿过几道游廊、小径,就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皇上,家父就在内室中……”

楚二老爷引着皇帝和文永聚进了屋,四个锦衣卫中的两人守在了檐下,还有两人也跟着进屋。

一走进内室,皇帝就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药味的薰香味扑鼻而来。

正前方是一道紫檀木座五扇屏风,透过那半透明的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屏风后的床榻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

楚太夫人一脸哀愁地坐在窗户边,见皇帝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楚二老爷微微蹙眉,犹豫着看了看皇帝身后的文永聚和那两个锦衣卫,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家父病重,太医说,屋里人不能多,会使屋里浊气太多,于病情不利……”

皇帝对文永聚和那两个锦衣卫挥了挥手,道:“你们留在外面吧。”

于是,文永聚和两个锦衣卫退了出去。

楚二老爷感激地作揖道:“多谢皇上一片体恤之意。”

“皇上有心了。”楚太夫人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眼眶微红。

皇帝差点就想劝楚太夫人节哀顺变,但还是把话压在了舌尖,客套地说道:“朕今日不是天子,就是以学生的身份来探望一下老师而已。”

“楚太夫人放心,宣国公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随口安慰了楚太夫人一句,就往一侧走去,打算绕过那道紫檀木屏风,步履间透着几分急切,完全没注意后方的房门被关上了。

皇帝大步流星地绕过了屏风,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啪嗒”,他手里的折扇脱手掉在地上。

“你……”

皇帝的声音中掩不住颤意以及愤怒。

前方的床榻上,楚老太爷静静地坐在床榻上,背后靠着一个大迎枕,可是他双目湛然有神,神情淡然,他此刻的样子哪里像是命垂一线的样子?!

糟糕!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冰水似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很显然,有哪里不对劲!

皇帝的眸子里明明暗暗,思绪飞转。

宣国公显然是在装病,也就是说楚青语出卖了自己,又或者她被宣国公看出了破绽,问题是宣国公为什么要装病?!

难道是为了把自己引来这里?!

难道说……

“你……你们难道还想要谋反不成?!”皇帝狠狠地磨着后槽牙,抬起颤抖的右手指着楚老太爷的鼻子质问道。

“自朕登基后,待你们宣国公府不薄,朕让你的长子做了封疆大吏,朕敬你为师,朕让二皇子娶了你们楚家的姑娘为皇子妃,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朕的?!”

“你竟然忘恩负义地背叛朕,你……你们如此这般对不对得起朕的信任?!”

皇帝声声怒斥,牙齿气得格格作响,心里是又慌又恨。

楚老太爷掀开身上的薄被,从床榻上下来了,身上穿着一袭青色直裰,稍微理了理衣袍后,站定,身姿如松。

楚老太爷直直地与皇帝四目对视,眼神沉静,气定神闲地反问道:“那你对不对得起崇明帝呢?”

“二十三年前,你勾结前刑部尚书齐廷聿、锦衣卫指挥使杜世武以及兵部尚书张燉结党营私,先帝本来要把你圈禁,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崇明帝为你求情。”

“皖州多水患,十九年前崇明帝命你负责重修三合堰一事,可是你勾结皖州官员中饱私囊,贪墨了治河修坝的公款,重修堤坝时偷工减料,被人揭发。当时,你说你是被奸人蒙蔽,此事与你无关,崇明帝信了你,还从内库拨银重修三合堰。来年开春,皖州果然又发水患,这才没酿成大错!”

“慕建铭,”楚老太爷干脆直呼皇帝的名字,声音渐冷,再次质问道,“你对不对得起崇明帝?”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铿锵有力。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像是被人当面甩了好几巴掌,目光化作刀锋射在楚老太爷身上。

皇帝的拳头紧紧地握在身侧,心口冰凉冰凉的,缓缓道:“你……你果然是崇明帝的人,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皇帝的眸子里幽深如墨,翻动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有愤恨,有震惊,有狐疑,有杀气,很快,眼神就平静了下来,变得更为深邃。

顿了一下后,皇帝扬起了下巴,眸色沉凝,故作大度地说道:“宣国公,只要你及时收手,朕不会怪你们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宣国公,你一人的行为不过是逞一时意气,那可是会祸及你们楚家满门的!”

“弑君谋反……你们楚家也免不了一个谋逆大罪,为天下人口诛笔伐,你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的!”

皇帝越说越是笃定,心也渐渐安定了不少。

没错。

楚家虽然是国公府,看着尊贵,其实也就是一个爵位罢了,无兵无权,就算是楚家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办不到。

但凡宣国公有点头脑,就该想得清楚这其中的利弊。

皇帝话落之后,四周就陷入一片死寂。

面对皇帝不怒自威的目光,楚家人却都是不动如山,静静地看着皇帝,目光淡漠。

楚老太爷摇了摇头,笑了,那笑意却是让皇帝心中一凉。

皇帝紧紧地握着双拳,暗道不识抬举。

“哼!”皇帝的嘴角泛出一抹冷笑,声音变得锐利起来,“你们楚家自恃百年书香门第,以诗书传家,以忠孝为家训,原来也不过是背信弃义的谋逆之辈!以后只是遗臭……”

遗臭万年。

皇帝这最后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见碧纱橱中走出一道着玄色锦袍的身形,对方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眼明亮清冽而又锐利,像是一柄出鞘利剑般,锐不可当。

少年人的清澈明朗令得这原本略显暗沉的屋子里似乎都亮了一些。

“封……炎……”

皇帝声音艰涩地唤道,气息微喘,心里又疑又惊:封炎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到底想干什么?!

“舅舅。”封炎淡淡地对着皇帝唤了一声,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相比皇帝的形容僵硬,封炎显得气定神闲,彷如那寒风中的翠竹,自有风骨与气度。

封炎的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笑意未及眼底,在距离皇帝不到两尺的地方停下。

马上就要十八岁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长身玉立,比皇帝还要高上了一寸多。

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这十八年来,你犯下弑兄、夺位、通敌、叛国、贪财、好谀、任佞、淫色、陷杀忠良、对敌乞怜足足十项大罪,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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