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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祐显心有戚戚焉地颔首附和道:“纭表妹的骑射不愧是大舅父亲自教出来的。”说着,他脑海中不禁浮现起端木纭在马上纵情奔驰、英姿焕发的模样,耳尖微红。
君然却是联想到了端木绯在马上那笨拙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地把翘起的嘴角藏到了折扇后。这对姐妹还真是大不一样。
端木纭正欲谦虚几句,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一道眼熟的身影,脱口道:“驸马爷。”
凉亭里的其他几人也顺着端木纭的目光望了过去,亭子里静了一静,琵琶声也停了下来。
端木绯笑眯眯地捧起了茶盅,满足地饮着茶,没去看封预之。
封预之既然看到了大皇子几人,也只能上前去与他们一一行了礼。
封预之身为安平的驸马爷,怎么说也是他们的长辈,几位皇子公主也客气地还了半礼,慕祐显温文地笑道:“姑父可要坐下与我们一起小饮几杯?”
封预之也不好婉拒,就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亭子一旁就放了红泥小炉,炉上放着一个酒壶,袅袅的酒气自壶口飘出,弥漫在湖边微凉的空气中。
一个青衣丫鬟手脚利索地给封预之送上了刚温好的酒,恭声道:“驸马爷,请。”
一股淡淡的酒香自白瓷杯中扑鼻而来,如繁花般清香醉人,让人不饮自醉,与此同时,抱着琵琶的乐伎又开始抚动手指,轻快的琵琶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封预之拿起那白瓷杯尝试地饮了半口酒,只觉得这酒温得恰到好处,口感醇厚,喝下后,浑身都暖烘烘的,像是浸泡在温泉中,又像是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让人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封预之慢慢地饮着酒,只听耳边响起少女软糯的声音:“若论女中豪杰,前有魏朝的叶挽歌代父从军,楚朝的凌英与夫君一起征讨蛮夷,齐朝的秦慕梨被封兵马大元率平定西北边乱,而本朝,自然是新乐郡主堪称典范。”
听到端木绯提起新乐郡主,封预之怔了怔,唇畔的酒杯停顿了一瞬,对他而言,新乐郡主也算是故人了,他脑海中不禁浮现许多年的往事,伪帝、许皇后、新乐郡主许景思……
那红泥小炉上的酒壶这时发出了“咕噜噜”的沸声,丫鬟连忙把炉火调小了一些,酒壶里的沸声就渐渐变轻了。
“绯妹妹说的好。”云华不禁抚掌赞道,神色间露出一抹若有所思,“这女中豪杰并非一定要奔赴战场与敌军厮杀,如新乐郡主这般以一己之身换取两国和平,亦是女中豪杰!太祖皇后助太祖皇帝打下这片大盛江山,也当得起女中豪杰之称。”
封预之心不在焉地放下了酒杯,一旁的丫鬟立刻给他满上,他直觉地又拿起酒杯往唇边送,眼神渐渐迷离,似是有几分微醺……
“仁宗皇帝时,李维行将军的夫人在敌军意图以‘四面楚歌’之计散播谣言时,毅然出面稳定军心、民心,亦是一则佳话。”端木绯笑着继续道,“还有中宗皇帝七岁时,由其长姐安定长公主扶持登基,中宗亲政后,特封安定长公主为镇国公主。”
舞阳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慨地接口道:“安平姑母也曾被封为镇国公主,这个封号姑母当之无愧……”
封预之还在饮着酒水,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起过去的一幕幕,他与安平自小青梅竹马,早早就得了先帝的赐婚。那个时候的安平美如骄阳灿烂,如牡丹娇艳,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明艳与傲气,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舞阳姐姐,我听说安平长公主殿下,未出阁时,曾因豫州蝗灾,亲赴豫州主持救灾事宜,代先帝振奋民心……出嫁时才得此封号。”
封预之微微点了点头,意识迷离地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一次,他也与安平一起亲赴豫州,他的安平就是这般巾帼不让须眉。救灾事毕后,安平与他成了亲,起初他们俩也算是举岸齐眉,安平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重阳宫变……还是因为那个温无宸?!若非当初先帝赐婚在前,安平还会嫁给自己吗?!
封预之想着,瞳孔微缩,一簇火苗“滋”地在心头蹿起,夹杂着嫉妒和气愤。
温无宸,这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温无宸害的!
封预之的心绪渐渐飘远,耳边迷迷糊糊地还听到他们在谈论安平……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又隐约听到某个女音朗声说道:“……和离再嫁是理所当然的。”
封预之猛地瞪圆了眼,心头的火焰如同倒了一桶热油似的“轰”地烧成一片火海,“啪”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朝舞阳和她身旁频频点头的涵星瞪去,冷声道:“胡闹!妇人当守三从四德,岂可休夫再嫁!”
他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那乐伎一惊,“啪嗒”一声,拨片下的琵琶弦断了一根,琵琶声骤然停止,四周一片死寂。
涵星不服气地仰起下巴,与封预之对视,娇声和他辩道:“此言差矣,凭什么允许男子三妻四妾,浪荡无情,就不许女子和离再嫁!女子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又不是生下来给人作践的!”
“男子三妻四妾乃是为绵延子嗣,令得家中香火旺盛!”封预之怒道,一瞬间,眼前又有些恍惚,几乎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涵星,还是安平……
“若是为了绵延子嗣,那自当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可纳妾。”舞阳也给涵星帮腔道,她心里一直瞧不上这位墙头草的姑父。
封预之脸颊更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醉的。
“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端木绯在一旁闲闲地煽风点火,“有的人荤素不忌,香臭不知;有的人则各有忌讳……若然驸马‘不堪’,公主岂可任之?当然也可‘休夫’再嫁。”
端木绯意味深长地在某些词汇上加重音量。
君然有些唯恐天下不乱,摇着折扇笑嘻嘻地附和道:“团……端木四姑娘说得好,本世子今日真是受教了。为了不被休掉,等本世子以后成了亲,一定恪守‘夫’道。”
这些“休夫”、“再嫁”之类的字眼就像无数针一般刺在了封预之的心口。
他双眼通红,仿佛充血一般,情绪更加亢奋,眼前似是蒙了一层又一层如雾的薄纱般,就见“安平”信手挑起一层薄纱,目光嘲讽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哪里配得上本宫,本宫要休夫!”
“不行!”封预之急切地站了起来,拔高嗓门斥道,“安平,你既然嫁给我,自然就是封家的人。你若敢走,我自有办法让你万劫不复,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封预之已经完全看不到凉亭中的其他人,情绪愈来愈激动,眼睛赤红,额角青筋凸起。
舞阳、涵星她们都被封预之这形容疯癫的样子吓到了,面面相觑。
端木绯缩了缩身子,似乎也被惊吓到了,依偎在端木纭的胳膊旁,不安地说道:“驸马爷怎么胡言起来……”
“我才没有胡言!”封预之一脸激愤地反驳道,在他的眼前,仿佛是安平轻蔑地对他说着话,让他忍不住想要逼得她屈服,“安平,你要是被牵扯到十五年的事中,你想没想过阿炎会怎么样?!”
封预之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封炎是安平的软肋,为了保封炎,安平她一定会低头的!
舞阳皱了皱眉,与涵星交换了一个眼神,感觉封预之好像话中带话。
舞阳蹙眉问道:“你想对炎表哥做什么?”虎毒不食子,她这个姑父竟然以自己的儿子作为筹码威胁安平姑母,真是不堪为人父!
“安平,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不会对阿炎怎么样的……我现在就可以去找皇上,说明那只是一个‘误会’。”封预之急切地上前了半步,先是对着“安平”表忠心,接着又一脸狰狞地威胁道,“但你若还是冥顽不灵的话,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了……这都是你的错!对,是你的错!”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皇帝大步流星地从凉亭旁的假山后走了出来,步履带风。
皇帝的脸色难看极了,眸底似有一场飓风在肆虐着,很显然,刚才封预之说的那些话,他已经都听到了。
皇帝的身后,还如影随形地跟着一道大红色的身影,明明他与皇帝步履一致,可是那云淡风轻的姿态却给人一种安然徐行的感觉。
端木绯当然也看到了岑隐,眸光闪了闪。
脑海里恰如其份地回想起封炎说的话,他说,他保证让皇帝在恰当的时候出现。
她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子上绣得极为精美的芙蓉花,习惯地放空了脑袋,对自己说——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在这里陪着哥哥姐姐们喝个小酒听个小曲而已,对,就是这样。
唔,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端木纭没注意到妹妹的异状,她一看到岑隐,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家小八哥上次抢人家荷包的蠢事,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一丝赧然与歉疚,心道:不行,为了小八不再犯,她得想个法子好好训训它才行。
凉亭外的皇帝步步逼近,勃然大怒的声音如轰雷般在天际炸响:“好你个封预之!你胆敢欺君!”
封预之怔了怔,猛然回过神来,呆了呆地看了看四周,眼前的“安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方龙颜大怒的皇帝。
封预之的脸上刹那间褪了血色,再想想自己刚才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暗道不妙。
皇帝又上前了两步,神色更冷了,质问道:“封预之,你还有什么可说!”
“皇上恕罪。”封预之“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急忙请罪道,“不是这样的,安平确实在十五年前见过宁仁德……只不过,不是在公主府……我的意思是,是安平派她当时身边的亲信嬷嬷去见得宁仁德,对、对,就是这样……”
他整个人还有些昏沉,脑子好似一团浆糊,说得语无伦次。
皇帝听着封预之这番摇摆不定、漏洞百出的话,脸色更阴沉了,对于封预之的话可不敢再轻信了。
皇帝知道封预之这十几年来对安平一直求而不得,安平对封预之完全不假辞色,哪怕十五年过去了,也没一点示弱的意思。
然而,皇帝没想到的是封预之竟然胆大包天到为了得到安平而来利用自己!
甚至还不惜把十五年前的旧事翻出来重提,意图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真真是可恨!
只差一点,他堂堂皇帝就要被他糊弄、利用!
现在想想,阿隐说得没错,宁仁德的事根本无凭无据,单凭驸马封预之的一句话就盖棺定论,那么自己这十几年来对安平母子的施恩在众臣和百姓的眼里,就像是一场笑话。
本来他还在犹豫不决,毕竟宁愿杀错不可放过……
不料这一切竟然是这样的一场闹剧,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额角青筋跳动,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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