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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过了一晚,舞阳还是义愤难平,忍不住要直抒胸臆:

“丢人,真是丢人!绯妹妹,本宫真是羞于有这么个皇姑母!”

“若非我们是皇家女儿,出了这样一位姑母,一辱俱辱,我们慕家姑娘们怕都要出家做姑子去了。”

“本宫下面的几个妹妹都还年幼呢,父皇也不怕她们有学有样!”

“现在可好了!和亲是两国大事,却搞得好似一场闹剧,长庆皇姑母一时当着大家的面与那耶律辂腻腻歪歪,一时又反悔说不肯和亲,她真当和亲是玩笑啊!”

“难道她以为堂堂北燕二王子会留在她的公主府当她的禁脔不成?!”

舞阳绷着小脸,气得胸膛微微起伏着。

“舞阳姐姐,别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气坏自己。”端木绯脆声安抚道,“我来给你沏壶茉莉茶来消消火。”

端木绯不动声色地起身去给舞阳泡茶,脑海中回想着昨晚惊蛰殿中长庆对着耶律辂投怀送抱的那一幕……

昨日黄昏,端木绯与安平告别后,先是拦下了安嬷嬷她们。然后就回了瑶华宫亲自动手配香。

在紫述香中加入适量的檀香,制成一味“春花散”,然而春花散的药效太猛,她就依着《御香谱》先是加了龙诞香,一来是掩盖紫述香特有的香味,二来也是为了稀释春花散,让它发作得慢一些。再又添了苏合香,让春花散消散的更快一些。

在晚宴开始前,她和安平是故意凑着时间与长庆“偶遇”在惊蛰殿外,安平借着轻拍长庆肩头的机会把春花散拍在了长庆身上。

接下来,就只等春花散发挥它的作用,干扰安庆的神志了……

一切都计算得恰恰好。

端木绯嘴角微翘,将滚烫的沸水倒入茶盅中,朵朵茉莉花在热水中倏然绽放,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起淡淡的茉莉花茶的香味。

舞阳饮了半杯茶,感觉心绪平复了不少,正想与端木绯讨论明日的计划,一个青衣宫女快步进来禀道:“殿下,皇上正让钦天监择吉日,许是要启程回京了。”

这个消息不仅传到了舞阳耳中,也在猎宫各处传开了,一下子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整个猎宫上下都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东西,讨论回京的事宜。

他们离京已经大半个月了,不少人的心里也开始怀念自己的家人,以及京城的种种繁华便利。

次日一早,舞阳、涵星和云华她们就又拉着端木绯跑去猎场玩,想着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等她们回了京城,想要这样随性地踏秋狩猎,可就没那么便捷了。

姑娘们都穿了骑装、带了弓箭,兴致勃勃。

然而这才刚出猎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音:“端木姑娘,且留步!端木姑娘……”

正往马棚去的姑娘们便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提着袍裾从猎宫的正门跨步跑出,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油光满面,一袭石青直裰衬得他肥硕的身体仿佛一个巨大的冬瓜朝她们滚来。

正是吏部天官游君集。

“端木小姑娘……”游君集在几步外停下脚步,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液,一边笑容可掬地说道,“你摆的那个残局我已经解开了……走走走,快随我下棋去。”

他一笑起来,眯着细眼,再配上那大腹扁扁的样子,颇有几分弥勒佛的感觉。

涵星闻言眉头一皱,娇声道:“游大人,我们马上要去猎场,等回来再下也不迟。”

“臣不敢耽误四公主殿下,臣找的是端木姑娘。”游君集笑眯眯地拱了拱手,说着,又看向了端木绯,用柔和的声音诱哄道,“端木家的小丫头,打猎有什么好玩的,咱们还是下棋去吧。要不,你要吃什么野味,跟我说,我找人给你打去。”

瞧他那插科打诨的样子,若非知道他的身份,几乎要有人怀疑这是哪里跑来的拐子想要拐骗小姑娘呢!

端木绯不由失笑,她那个棋局也摆了好些天了,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其实连瑶华宫门口的棋盘也早就被她收了,她自己几乎快忘了这回事……

不过残局的事,她有言在先,当然不能失言。

端木绯歉然地看向舞阳、涵星几人道:“舞阳姐姐,涵星表姐,云华姐姐……你们去玩吧,我陪游大人下一局,明日再与你们玩。”

游君集顿时喜笑颜开,搓着手道:“你这丫头不错,下完棋,我请你喝……”下一个“酒”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急忙改口,“喝茶!”

说着,他就招呼着端木绯往西北方的凉棚去了。

几位姑娘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厮手里还捧着棋盘和棋盒,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果然是棋痴。”

涵星她们牵了马后,说说笑笑的就去了猎场,唯有舞阳改变主意留了下来,也跟了过去观棋。

前去观棋的人不仅是舞阳,还有广场上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聚了过来,对于端木绯摆的那个残局,众人也是如雷贯耳,看过棋谱的人就算没有十之七八,也有十之五六。

没一盏茶功夫,那片凉棚就被围得熙熙攘攘,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观棋之人,还有更多的人闻讯赶来…

凉棚下,人虽多,却是一片寂静,众人来到此处以后,仿佛瞬间被收去了声音似的,一个个都屏息静心观棋。

凉棚下居中的那张桌子边,游君集与端木绯对着棋盘面向而坐,一大一小沉默地下着棋。

这局棋虽然不是快棋,但是二人却下得极快,十息落一子。

游君集对着残局的棋谱钻研了五六天,早就对这棋局的布局与变化了然于心,有条不紊地按照心中的方案落子。

端木绯也不容多让,胸有成竹地一一化解游君集的每一个攻势。

“啪啪啪……”

时间在这单调规律的落子声中过得极快,眨眼间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棋盘上的棋子变得更为复杂,密密麻麻,其他人的思绪几乎跟不上他们落子的速度。

“啪!”

端木绯弯着小嘴,又在“十七星,三”的位置落下了一颗白子。

“妙……”

一旁的人群中一个少年公子低呼了一声,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骤然噤声。

周遭的数人皆是不赞同地朝那少年公子看了一眼,少年公子赔笑了一声,用扇子挡了挡嘴,跟着,众人的目光就再次看向了游君集。

只见他伸出两根圆润的手指从棋盒中捻起了一颗黑子,指尖微微扬起,正当众人以为他要落子的时候,他的手又迟疑地顿在了半空中,眉头微蹙……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游君集都是一动不动,彷如一尊石像,显然是陷入苦思之中。

这下,连落子声都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不少观棋之人都是暗暗交换着眼神,看来游君集是要输了,此时再看棋盘和端木绯,众人心里都是咋舌。

这位端木四姑娘小小年纪,但是在棋弈上的造诣委实是惊人,也不知道过几年又会是如何惊艳绝才。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端木绯依旧从容镇定,慢悠悠地捧起一旁的茶盅抿了口茶……

“游大人!游大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猎宫的方向传来一阵內侍尖细的高呼声,伴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就有人把那內侍认了出来,“那不是章公公吗?”

章公公是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內侍之一,瞧他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游君集,众人就隐约猜到可能是皇帝有事宣游君集,纷纷给那气喘吁吁的章公公让了道。

果然——

“游大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皇上宣您即刻去正殿觐见!”满头大汗的章公公急匆匆地说道。

游君集的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棋盘,觉得自己只差一步……不对,只差半步就可以想到应对之道了。

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关口离开,随口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章公公不由面露犹豫之色,不过他也知道游君集素有棋痴之名,想要把他从棋盘拖走恐怕不易。

他迟疑地朝端木绯看了一眼,最终俯身在游君集耳边悄声答道:“游大人,有御使上折弹劾闽州李家私卖军粮,通敌叛国。”

他虽然说得小声,但是端木绯和舞阳都离得近,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舞阳双目一瞠,眉宇紧锁,反射性地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而端木绯却是神色自若,仿若未闻般说道:“既然游大人有要事在身,还请自便。”

游君集幽幽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黑子,若非事关重大,他真是舍不得啊……

他转头对着一旁服侍的小厮反复叮嘱道:“给我把棋局保存好了,可千万不许他人随意乱动。”

小厮自是连连保证。

“端木家的小丫头,”游君集一脸歉意地看着端木绯,似乎怕她恼了般好声安抚道,“等我办完了事,咱们晚点继续下。”

说着,他站起身来,对着端木绯拱了拱手匆匆走了。

他心里还想着他的棋局,丝毫没有意识到闽州李家正是他眼前这小棋友的亲外祖家。

在短暂的震惊后,舞阳就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安慰端木绯道:“绯妹妹,你不用担心。父皇一定会下令严查的,李家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拉起了端木绯的一只小手,絮絮叨叨地说道:“那些御史平日里也没少弹劾别人,这样的弹劾时不时地就会有人上一折,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有事的……???”

端木绯微微垂眸,默不作声,那长翘如蝉翼的眼睫微微扇动着,如点漆般的眼瞳闪过一道流光。

“哗啦啦……”一道强风忽然刮来,吹得她们上方的凉棚还有四周的树木都摇晃作响。

风一阵比一阵强烈,那呼呼声仿佛无数人在空气中低语似的,将整个猎宫皆席卷其中。

闽州李家盗卖军粮一事由李御史上折呈到了皇帝御前,当日,皇帝就下旨命闽州总兵李徽自辨。

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了闽州。

这件事也在猎宫中传扬开去,却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朝堂之上,臣子之间相互弹劾的事履履有之,被那些个自命青天的御史弹劾的封疆大吏亦不在少数。

再者,这盗卖军粮之事,其实可大可小,关键端看君心如何定夺;至于这通敌,哪次弹劾那些边关武将时,不会扯上个通敌谋反之类的罪名来引起皇帝的重视,说来也不过是一种危言耸听的手段而已,就如同弹劾某些贪官们时,总是会附上危害黎民、江山社稷云云的词。

众人也就是当做一道耳边风,听过就算,大都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十一月初三,圣驾尚未启程返回京城,又一道弹劾李总兵的折子十万火急地递到了御前,这一道是以火漆封口的密折。

御书房内,久久没有声息。

空气越来越沉,越来越冷,那些个小內侍都噤若寒蝉,也唯有一道着大红色织银蟒袍的身形悠然自得。

许久,皇帝终于从折子中抬起头来,面色阴沉,眸光冰凉好似寒霜,晦暗不明,似在思考衡量着什么。

沉默了一息,皇帝把折子递给了一旁的岑隐,缓缓地问道:“阿隐,你怎么看?”

岑隐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折子,长翘的睫毛半垂,在眼下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宁静而淡然,须臾,他抬起头来,神情平静地回道:“回皇上,闽州少不了李家。”

屋子里再次沉寂了下来,皇帝没有再说话,又陷入了沉思……

沉默渐渐蔓延开去,外面原本还阳光普照的蓝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布满了一片片阴云。

?“轰隆隆——”

天际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风雨眼看着就要袭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还不让开?!本宫要去见皇弟。”那骄傲的女音高亢激昂,又透着一丝歇斯底里的激动。

“长公主殿下,请您在这里稍候,奴才这就去通……殿下,皇上还在议事呢。”内侍紧张地说着,却拦不住女子那气势汹汹的步伐。

随着一声粗鲁的打帘声,穿着一件石榴红宝相花缠枝金丝纹刻丝褙子的长庆昂首挺胸地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內侍,形容惶恐。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那个內侍就俯首退出了御书房。

“皇弟!”长庆横冲直撞地来到皇帝跟前,“本宫绝不和亲!”

她尖锐的声音几乎掀翻了屋顶,皇帝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抚了抚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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