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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它吧。”汤坚叹道。

江不晚倒是糊涂了。汤坚之前不是还因为家里突然出现‘田螺姑娘’很害怕的吗?怎么现在又愿意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把它放了呢?

“发生什么了吗?”郑钧礼见汤坚面色有异,整个人的精神头儿都好像被抽走了一般,不禁疑惑问道。

“我家里横生变故,我明天就会去警务司辞职。唉,回老家去了。”汤坚如实道。

在收到那封信之前,汤坚心里是恐惧‘田螺姑娘’的。

但当他读完那封信之后,心中除了失去亲人的哀楚,还多了许多遗憾。

他的父亲去世,母亲重病,他以后的日子一定都会以赡养老母为先,恐怕再没机会来金城了。

汤坚想到此处,便对‘田螺姑娘’没了恐惧,反而有了几分眷恋。

因为他即将要离开这里,金城给他的,无论是终于成为警察的喜悦、无权无势难以晋升的悲伤,还是遇到‘邪物’的恐惧,他都无法带走。

这里的一切,注定尘封在他二十五岁的记忆之中。

“变故?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郑钧礼并不详细问汤坚究竟是什么变故,只希望他不要羞于接受他们的帮助。

汤坚闻言,摇了摇头。

“郑警官你虽然才到警务司不久,但却是警务司里对我最好的上司。好到,让我这个乡下小子偶尔也敢说些玩笑话。这就已经够了。只可惜,我以后再没机会做你的下属了。”汤坚走到郑钧礼身前,真心实意给郑钧礼鞠了一躬。

郑钧礼沉言。他受之有愧。

汤坚低头接过郑钧礼手中的黄大仙儿,而后半蹲而下,将黄大仙轻轻放到了荒草地上。

“你走吧。无论你是不是邪物,我都非常感谢你,在这段时间里,给我洗衣服做饭,照顾我的起居。但是,你以后别跑去吓别人了,真的很可怕。”汤坚说着,眼角噙泪,声音微微颤抖。

黄鼠狼安静听着汤坚说话,竟也不逃跑,不挣扎,与先前张牙舞爪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黄鼠狼像是听懂了汤坚的话,她翘起自己的小手掌,理了理耳边的毛发,形容动作都好似一位整理鬓发的女子。

汤坚微惊,面上神色凝滞,许久,他口中才挤出一个字:“娘。”

“娘?”

“娘?”江不晚与郑钧礼瞠目结舌。

汤坚为什么要对着一只黄鼠狼喊娘亲?

汤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黄大仙儿的形容动作为什么会这么像他的娘亲?

江不晚陡然省悟。

“汤坚,你刚刚说你家生了变故,或许,那变故与你的母亲有关?”江不晚问他道。

汤坚抬首,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那惊恐神色已经告诉了江不晚答案。

“你母亲生病了,还是去世了?”江不晚又问。

“黄鼠狼的事情跟汤家的变故有关系?”郑钧礼不懂什么岐黄道法,所以找不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我母亲生病了。因为我爹意外去世,母亲一病不起,需要我回去照顾,所以我才要辞职”汤坚终将变故说出。

“我曾在古籍中看见过。缠绵病榻、昏迷不醒的人,心中如果对一人思念笃重,魂魄就会离开身体,游遍千山万水,来到所念之人身边。”江不晚说道。“甚至是附身到小动物身上,与他所念之人见面相处。”

汤坚闻言,鼻头一酸,而后泪水决堤,捂面痛哭。“父母在,儿不远游。是我不孝。”

黄大仙坐下,歪头看着哭泣的汤坚,口中发出‘咔咔’的叫声。

郑钧礼上前,轻拍了拍汤坚的肩膀,与他道:“这不怪你。你没有不孝。你只是在努力生活。谁都不想有变故的。”

“游魂流离,你娘亲应该已经在黄鼠狼的身体里待了不少时间。”江不晚看着那黄大仙儿,感觉汤坚的娘亲已经有些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了。“再这样下去,你娘的魂魄可能会永远待在黄鼠狼的身体里。”

汤坚放下双手,眼中泪水难控,他肿着眼皮,抬眸问江不晚道:“郑夫人,你看的那本古籍里,有说把我娘的魂魄跟黄鼠狼分开的办法吗?我娘不能一直困在黄鼠狼的身体里啊!”

汤坚说到此处,情绪再次崩溃,掩面痛哭,几要抽不上气。

“你别太担心,虽然典籍里没有说离魂的办法,但只要想办法唤起你娘亲的感情与记忆,她就会自己离开黄鼠狼的身体的。”江不晚卸下身后背着的道情筒。“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母亲的魂魄回到原本属于它的地方去。”

江不晚怀抱道情筒,左手握着竹板,右手轻拍着道情筒底端蒙着的猪油皮,竟是用这道情筒,谱出了一曲吟调。

此曲含情,洋洋盈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

游魂千里处,思量千百度。

游魂千里奏,如何思量愁?'

一缕魂抽离,黄鼠狼恢复如常,蹦跳着窜进了林子深处。

“诶?”汤坚看不见魂魄,只能瞧见黄鼠狼逃入,再难抓捕。

汤坚正要不管不顾地去追寻,就被郑钧礼拉住。

郑钧礼朝汤坚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相信江不晚。

江不晚继续弹奏着乐曲,继续为那缕游魂唤醒感情与记忆。

初为人母,十月怀胎,忍着剧痛生下小孩。

孩子一岁时,牙牙学语,小手又嫩又细,看起来脆弱无比,却用力反握住了自己因干活而变得粗糙的手指。

孩子十岁时,进入私塾读书,几乎用尽了家里的积蓄,又正是调皮又讨嫌的年纪,自己的管教显得万分力不从心。

孩子十八岁时,懂事明理,书算是没白读,却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无尽好奇。

孩子二十岁时,终于忍不住,想要去更大的世界闯一闯。他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背井离乡。我纵使担心他在外边儿无法照顾好自己,也鞭长莫及,束手无策。

孩子二十五岁时,我已年过半百,艰难维生,偶尔收到孩子从远方送来的家书,却因不识字,要低声下气地去村口求先生帮忙转述。

人生逆旅,白驹过隙,恍惚而已。

乐声停止。

江不晚收起道情筒,小心将它重新背上。

江不晚低着头,背上的东西似乎突然有了千斤重。

从黄鼠狼身体中飘出的那丝游魂翩然离去,不远处的草地上出现了一盏明亮的灯。

“怎么样了?我娘呢?”汤坚见江不晚收起道情筒,赶忙近前问道。

“已经安回去了。等你回到家乡,好好照顾你娘亲。你娘亲应该还有醒来的机会。”江不晚同汤坚说道。

“好,好,好。”汤坚湿着眸子,一连道了三个好。

“那是”郑钧礼注意到了草地上的那盏灯。

江不晚缓步近前,小心将那盏灯提起。此灯高约一尺,其底部为方斗,以象地方,其正中有圆形华盖,以象周天。书有星辰圣讳。

“斗灯。”江不晚失神。

这次,她没有杀妖除魔,也没有斩鬼问刑。

但,依旧得到了斗灯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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