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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母子,却活脱脱两种南辕北辙的个性。
显金脑子想事,脚下走得飞快,到了“浮白”,却见赵德正一脸焦灼地跑到她身边,如噩梦再现,压低声音道,“...不好了不好了...这几日白记、刘记、兴荣记都出了刻丝夹画宣纸...其他两家不足为惧,做的东西看不出名头,白记的刻丝夹画宣纸却很有些看头...咋办!...咋办!”
就像他当初的色宣!
明明他想出来的、尝试几百次试出来的,还没风光半年,就被铺天盖地的色宣冲击、覆盖...
赵德正愁眉苦脸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浮白”,不由埋怨显金,“您阵势搞得大,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店里的装潢全改了,就是想继续做以前的卖纸生意也没那么多地方摆置斗柜了...”
“恒记呢?”显金抬眸沉声问。
赵德正没想到显金的关注点在这里,卡了个壳,隔了一会儿才说,“...没..没有动静...”
显金“噢”了一声,抿唇笑了笑,便继续抬脚往里进。
赵德正满面通红地拦住显金,“咱们...咱们‘花语’还出吗!”
显金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出啊,图样都请人先制了。”
赵德正瘪了瘪,“咱们索性降价吧!白记卖得很便宜!一刀刻丝寿星公夹画宣纸,只卖三两银子。“
显金步子一停。
赵德正险些撞到廊前的柱子。
显金比了个“二”的手势。
赵德正不解其意。
显金轻笑斜眸,“这是赵管事,第二次质疑我。事不过三,若有第三次,您就去帮着我父亲打理泾县铺子吧。”
赵德正目瞪口呆:这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清算啊!
赵德正身后的南小瓜伸手使劲扯他衣角,示意他可别说了。
赵德正将衣角气急败坏地猛地抽回来,“吃一堑长一智,色宣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你却不管不顾,咱们陈记开在此地不是一锤子买卖,更不是只赚人一次银子!是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回头客!”
显金彻底停下步子,半侧过身,双手抱胸,成竹在胸道,“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赵管事凡事莫急——至少,你应当学着信任你的掌柜。”
说罢,便跨步向里走去。
留下赵德正呆立原地:谁?出手?出什么手?谁出什么手?谁管你纸行之间的明争暗斗啊!老百姓还巴不得打得越厉害越好,越便宜越好啊!
赵德正坐立难安地思考到傍晚。
锁儿舔舔嘴角、话在嘴边忧愁地看了看思考中的赵德正,很想告诉他:别人思考是思考,你一思考,惹人发笑。
临到傍晚,南小瓜急匆匆地跳垮过门槛,低声急促道,“...刚有人把白记的摊子掀了!”
啥?
赵德正猛地睁眼,不可置信。
“谁?!谁把白记的摊子掀了?!”
南小瓜露出奇怪又不解其意的神情,“龙川溪码头上的甄记盐贩,甄家三郎一进白记的门就直奔那刻丝夹画柜子,双手一抬就把那柜子全给掀翻了,抽了刀狠狠砍了三两下,只说‘但凡白记再敢出白泽刻丝夹画,我甄三郎见一次砍一次!’”
赵德正满脑子问号。
显金见怪不怪地低头平和誊抄账本。
赵德正开口,“显...贺掌柜,这是...这是为何?是您指使的吗?”
显金半垂眼眸,将笔搭在笔洗上,轻笑一声,“我?我指使得动盐商家的公子?”
赵德正发觉自己问了句蠢话,嗫嚅了嘴唇,很想再问。
显金笑了笑,反问南小瓜,“白记的刻丝白泽,索价几何?”
南小瓜调研功夫扎实,张口就道,“四两!比其他的,贵一两!”
显金点点头,笑着看向赵德正,“甄三郎当初以三十两的高价在‘浮白’买下那一刀刻丝白泽夹画宣纸,如若我猜测不错,早已被他老爹送到了知府熊大人的府上。”
显金顿了顿,给赵德正思考的空间,却见这小老头跟得很吃力,便继续道,“您想想看,甄家送给熊知府的礼,如今满大街都是,且四两银子就能拥有,甄家气不气?”
赵德正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虽然只有一瞬。
“甄家干的是码头,码头做事靠的是蛮力和臂膀,说白了,黑的白的都得吃点;白记嘛,小小商贾一户,甄家打他搅乱市场,拉低他送礼的档次,还需要挑时间吗?”
打就打喽,还要挑时辰吗!
显金隐秘地笑了笑,下颌轻轻抬起,语声平和自然,“出现便宜的仿品,最着急的,不是我们。”
赵德正看向显金的眼神多了畏惧与敬服,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开口,“最着急的是...是当时花了高价钱...买了我们刻丝宣纸的那群人...”
那群切实付出了金钱和时间的人,不允许他们手里的刻丝宣纸掉价!
显金给了赵德正一个孺子可教的目光。
这就是很歹毒的奢侈品理论:购买奢侈品的人,是不会允许他手中的奢侈品跌价的——一旦跌价,又如何用奢侈品来证明他非富即贵的身份?又如何让他和普通买纸的人划开泾渭分明的界限呢?
陈记刻丝山海经夹画宣纸一出,有些竞拍到的乡绅,甚至在家中设下了“刻丝宴”,邀邻里友朋前来观赏。
一旦放任仿品出世,他们追捧过、喜爱过、切实付出过金钱与时间的陈记刻丝山海经夹画宣纸,失去了正统的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只能算个笑话。
显金逼迫着,整个宣城府渴望过刻丝夹画宣纸的名流,主动站出来,维护陈记的正统地位。
赵德正想通了。
显金低下头,继续平静地誊抄账册。
生意人不事生产、坐享其成,玩的,不就是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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