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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在头顶照着,虽脸上觉得凉风飕飕,可四方巾吸足了阳光,脑瓜顶热得像在蒸笼里。
方才见客店里忙,酒后没有喝茶,口干舌燥起来。
一进城,奔一个茶摊。
几样茶分装在几个铜壶里,阴凉里放着,这时节也无需用井水镇着。
奚富贵要了一杯杏味蜂蜜茶,甜杏干、蜂蜜再加茉莉花茶泡制,咕咚咕咚喝下,胸腹凉爽了许多。
自与赵贵合伙做生意,奚富贵便住他那里。
偶尔两人喝酒,赵贵会打趣,“你常年住我家,是不是该出点儿房租。”
奚富贵:“一年下来,我请你的酒肉比房租还多,你给我吐出来,我便给你房租。”
赵贵斜着小眼儿笑,“你若愿意,明日一早到我下边接着去。”
玩笑归玩笑,两个光棍儿一起柴米油盐,没了便买。彼此心里都有个数,这回你买了,下回便我买。
奚富贵爱喝酒,又觉着白住赵贵的土屋,隔三差五拎点儿酒肉回家。
赵贵爹娘给他留下三间土屋的小院儿,东屋放着陈年的杂物,灰尘积了老厚,已是迈不进脚去,奚富贵一度想收拾出来,自己单睡东屋。
赵贵说:“要拾掇你自己拾掇,我是懒得动手。”
奚富贵也不是手脚勤快的人,一瞅满满当当一屋破烂儿,先犯怵。
便道:“大不了跟你挤一条炕,你不嫌,我怕啥。何时咱俩一人买一处砖院儿,再分开。”
奚富贵走进赵贵的小土门楼,门从里面闩着。
边使劲叩着,边叨咕,“大白日的,一个光棍儿插的什么门。”
里面却是应了声,迟迟不见出来。
奚富贵想,插着门能有什么勾当。自己与赵贵的银两一人一个布袋,都在一个洞里放着,这几年一直如此,彼此也都放心。
赵贵衣衫不整地出来,开了门抱怨,“你不是说今日在乡里么,咋这么早便回来。”
奚富贵睁大眼,上下瞅瞅赵贵,又瞅瞅屋,“这是咋说的,我还不能回来了。”
这时,一个女子屋里出来,脸上挂着未褪去的潮红,施礼招呼,“富贵兄弟回来了。”
奚富贵一看,这女子瘦小身材,细胳膊、细腰,浅蓝衣、粉裙,小圆脸、大眼睛、塌鼻梁儿,脸上长着点点黑雀儿,面熟又想不起来。
赵贵:“这是小梅,随我来家看看。”
奚富贵想起,这是赵贵总惦记的那个花姐。
在娼门里,脸上脂粉厚,一时没认出来。
没想到赵贵领家里来了,看起来如夫妻一般。心里涌起浓浓的醋意和不平,低了头不敢看。
大声遮掩道:“哎哟,我是不是该叫嫂嫂。”
赵贵的脸笑成一朵花儿,“也行,反正快了。”
三人进了屋,地上没板凳,赵贵上了炕里,奚富贵与小梅在两边靠墙,跨坐在炕沿上。
奚富贵很是尴尬,二人方才定是在合欢,自己闯进来把人家的好事搅了。
又一想,赵贵不是乱花银子的人。
娼门里凡带出花姐,得给妈妈留门钱。意思是无论花姐何时回,妈妈都给留着门儿。
听方才赵贵的话音,是要为这花姐赎身了。
赵贵道:“富贵,你回来得正好。我是决意为小梅赎身了,我俩一起过。咱这一条炕,肯定是不行,与你商量咋办。”
奚富贵脑袋木木的,午间的酒劲儿还在,加上心里酸酸的妒忌和悔恨,自己怎就没在娼门里寻个对眼儿的。
论银子,自己不比赵贵少;论相貌,也胜赵贵几分,怎的寻媳妇就落在后面。
赵贵说什么他也没听清,只呆呆地点着头。
赵贵平时虽舍不得花银子,但自从被王一德带着嫖了一回,被小梅破了童子身,心里便认准了这个女人。
白日、夜里想得都是她。
凡做成一笔生意,多挣几两,两人酒后会去嫖宿一回,赵贵就只找小梅一个。
所谓婊子无情,是嫖客本来也没什么情。
赵贵痴痴呆呆地认准自己,小梅也渐渐看出来了,只是井市草芥,家里拿不出五两,没法托付。
后来,见赵贵衣着打扮慢慢有了起色,三言两语问清了赵贵的境况。
便有意试探,“爷,谁家闺女愿入这行,都是无奈。若遇个不嫌弃的好人,无论日子穷富,只要带着离了这火坑,妾愿当牛做马一辈子伺候他。”
赵贵一听热血上了头,“小梅,你若愿随了我,砸锅卖铁也赎你出去。我对尧帝爷发誓,长这么大,只碰过你一个女人。”
小梅:“爷这么讲,倒让妾污浊得无地自容了。我离了这里怕是要几百两银,你可舍得?”
赵贵是实诚人,“我一共攒了二百多两,还得留大半做本钱。若都给了妈妈,咱俩怕是衣食无着了,容我再攒些。”
小梅说自己这些年攒了有一百来两,都在妈妈处放着,到时给赵贵添上。
二人又相见、商量了几回,小梅主意定了。
先探了探妈妈的口风。
娼门妈妈的眼里,世上无非就是男人的银子与女人的身子交换这么一件事,凡从手边过的男人,能多拔下一毛,便不会放过。
小梅道:“妈妈,女儿眼见已人老珠黄,不受客人待见了。若好歹寻个人家,还能给妈妈换一笔银回来。只是女儿这样的姿色,那富贵的客人哪里会看得上。”
妈妈咧开血红的大嘴笑道:“哎哟,小梅这是长外心了,你在妈妈这里虽说不是当红,却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有那客来每次都直接点你,怎的说不受待见了?你放心,就是你不接客了,妈妈也养着你。”
小梅道:“妈妈看得分明,每有客人来,姐妹们一起过去,常常剩我一个,实在无颜再给妈妈添累赘了。”
妈妈:“不是有个身材单薄的客官,每次来都奔着你,你若没空儿,人家宁可喝杯茶就走。”
小梅:“妈妈说的这人,女儿也说的是他,他想为我赎身。”
妈妈:“你这般模样,放到街上便是一等一的美人,他赎得起吗?”
小梅:“他托女儿问妈妈,若为我赎身得多少银子。”
妈妈心道:小梅人长得一般,年岁又略大了,若再下去,大约只能端个茶水什么的。
嘴里道:“咱们这行吃的是青春年少,妈妈何尝不愿你有个好归宿,只是规矩破不得。我让人算算,这些年下来,你在此衣食住行、被人伺候能合到多少。你的这个相好是做何营生的?若是井市草芥之人,趁早让他死了这份心。”
小梅道:“他说是西关作坊里的伙计。”
小梅怕妈妈狮子大开口,没敢说赵贵做生意。
妈妈道:“那也得看是大伙计,还是小伙计,一字之分,天上地下了。”
小梅道:“他那模样哪里像大伙计,大约多少攒了点儿银子,斗胆让我来问妈妈。”
妈妈道:“嗯,你且安心接客,说不定能遇到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哩,我给你盘算清了再说,到时你让他当面来与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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