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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云惊问:“何事?”
奚桃花鼻子抽了一下,“烦官爷去看。”
郝云跟着进了西屋一看,被褥没铺,显然三个女子还未睡。
顺着奚桃花的眼睛,窗户下边的花格间,有几个被舔开的窟窿。
郝云本想发作,一想是守备府军士干的,得让他们小旗来管。
举步要去喊小旗问话,夜色里见两个军士手执长矛,挎刀守在大门边,也自然看得见这边的情形。
显然,这些军士彼此心照不宣,说不定都来窗前探过。
让伯父将他们换回去似有不妥;责罚他们的话,下次借兵不好开口。
无奈,郝云道:“你们自管睡,我在窗下值夜,看谁还敢放肆。”
郝云窗下站了片刻,此时月牙儿偏西,看不到几颗星星。
自己守着几个隐隐约约的窟窿,觉得也是不妥,便抽刀呼呼耍起来。
忽听身后窗户吱呀一声,“官爷可否稍歇,妾有话相烦。”
郝云听出是奚桃花,停了手。
奚桃花:“官爷不必这般辛苦,守得了今日,还有明日,罪妾不值得费劳累。”
里面三个女子抽泣着,郝云向屋里道:“不必如此悲哀,你等罪责未定,当下只是罪犯家眷。”
奚桃花哽咽道:“官爷大义,待妾明早拜谢吧,不妨窗下一歇。”
郝云坐在窗下,奚桃花声音变得柔和平静,“尚记得路边店里与官爷相遇,那时我夫尚在衙门行走,妾还觉得我们是一路人,而今已如云泥,人生多无常啊。”
郝云:“那店家是你何人?”
奚桃花:“回官爷话,是我弟弟。原本种地、纺纱难以为继,我夫便给他夫妻开了这家店度日。”
郝云心里冷笑,杨伯雄让差役在那店里吃住,再到刑捕司报帐,原来是拿官家的银子送奚桃花弟弟。
又一想,以杨伯雄捞到的金银,对家人真够小气了。
奚桃花像知道郝云在想什么,“我夫金银虽多,却非妾所有,更非娘家人的。因不忍兄弟无饭吃、侄儿无书读,妾一年接济他们不及十两。”
郝云:“我的差役半年挣不下十两,依律你用的仍是赃银,此类话莫再提起。”
“官爷菩萨心肠,妾想求一事。”奚桃花的声音含着企盼。
郝云没出声,人犯能求刑捕什么事?
奚桃花轻叹一声,“妾是窝犯,罪责难逃。只是身边两个妹妹,不过在此吃了几年饭食、穿了几件好衣裳,若跟着一起受罚有些冤枉,官爷看能否轻罚?”
郝云对这几人都已审过,知道小翠是奚桃花娘家带来的,燕儿是杨伯雄弄来的。
“我乃刑捕,只拿人问案,如何判是狱讼的事。”
奚桃花:“女人所依,由不得己。妾出嫁时,丈夫寻了个媒人与爹娘说过,便坐着轿来了,此尚算幸运。如我这燕儿妹妹,被转来卖去,眼下大约又要做官奴,爷啊”,奚桃花叹息着,“就可怜她,救她一回。”
郝云仍记得那日,奚桃花从身旁经过时莫名的花香,她的叹息就像伸手过来牵他的衣袖,让自己生出想要抚慰她的愿望,一时有些恍惚。
他不认为这三个女子有多可怜,只是觉得若不依了奚桃花,往后便无颜面对了。
“我如何救得她?”
奚桃花娓娓道来,“数年前,东外城有个铁务经略叫张德柱,他与我姐妹三人街上偶遇。妾看出,他钟情我家燕儿了,屡次来这一带徜徉徘徊,无非是想见她一面。燕儿是我夫买来,身为家主,我自是不允。现大树已倒,官府即便放过,也是再入娼门。若爷恻隐于她,求设法将她交于那张德柱。”
里面燕儿小声哭道:“姐姐大恩情,燕儿愿随姐一起生死。”
奚桃花声音里有惋惜,也有淡然。
“你年纪尚小,多活些时日,或许还有好岁月。今日幸遇官爷窗外倾听,往后怕是再无人可求了。”
郝云:“三位可改为夜里醒、白日睡,如此可避骚扰,早间我便与何爷说过。”
里面低声细语了一阵,奚桃花又说:“官爷,妾便放下脸面再求一事。”
郝云:“讲。”
奚桃花:“自被封门以来,我等未曾脱过衣、不敢出屋。趁官爷在,军爷们还未起炕,可允我三人结伴去一回厕房,再浴房里略洗一下污垢?”
郝云:“你们自管去。”
一听郝云允了,屋内燃了蜡烛,窸窸窣窣一番。
守门的军士过来查看,郝云道:“女人的私事,无须理会。”
三个女人上了回厕房,又浴房里轻手轻脚地呆了半个时辰,回到西屋已是天蒙蒙亮。
郝云半宿未睡,老苗夫妇做饭,小苗打来洗脸水,郝云抹了把脸,坐在堂屋椅子上等着老何来。
这原是杨伯雄待客的地方,座椅都用棉垫和蓝底素花的缎子包裹。
此时,奚桃花带着小翠和燕儿出来万福,“身为罪妇,却得官爷整晚守护关照,妾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容我等为爷把盏茶。”
三个女子走马灯一般,军士见郝云有关照之意,也不再来管。
顷刻间,一盏浓浓的香茶摆到郝云面前,奚桃花道:“爷,就茶的零嘴缺了,若有来日,容妾再报。”
三女子陪立一旁,郝云端起白玉茶盏闻了闻,浓浓的香气,碗里却是墨绿的茶叶,饮了一口沁人心脾。
他眯眼自忖道:杨伯雄会享受啊,这女子被他这么坑了,有些可惜。
郝云来时天已黑,没正眼看过奚桃花。
此时正是天明,眼角一扫,奚桃花一身浅绿、白斜领绸裙,身姿修长、肤如桃花、蚕眉直鼻、美目红唇。
若不是眼里含着忧郁,凡看见的人都会不由地微笑。
与每一次看奚桃花一样,心里暗自赞叹。
郝云咧开阔嘴,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笑了。
心道:邓知府未将奚桃花等人关到监狱,而是连金银一起滞留在此,是何用意?或许是这三个女子的一线生机。
奚桃花所求之事该不该管?奚桃花该怎么办?
想完也一愣,是啊,这女子该怎么办,自己为何操心?
见老何进来,便迎出去。
老何早起府里各处转着查看,他心里总放不下,这一转便晚了。
郝云让带队的小旗和老何看了昨夜军士在奚桃花窗户上舔的洞。
小旗拎着马鞭要去提人,郝云道:“算了,今后多加约束便是,我让那三个女子往后白日睡觉,晚间醒着。”
老何:“稍后让她们自己糊上。与弟兄们讲,若再出此事,就换一批人来。”
这二十来个军士住在大宅里,虽不能出门,却比在军营里舒服多了,谁都不想走。
老何与军士们吃早饭,郝云回了刑捕衙门,他要审林响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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