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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在风陵渡铁场过夜,问张德柱:“你此处可存有好酒?”
张德柱笑道:“大人问着了,杏花村、桑葚酒、西凤酒、杜康酒、女儿红,大人要哪个?”
钟鸣岐:“哪个酒好?”
张德柱:“大人,凡遇到过往客商带的货好,仗着相熟,多少便宜点留下些许。自然我这里货是好货,酒也是好酒。”
钟鸣岐:“我明日有事求储将军,储将军好饮,酒最好。”
张德柱:“潼关居东、西往来之处,储将军西凤酒与杜康酒当是不缺。女儿红于北方人温吞水一般,也除去。剩下杏花村和桑葚酒,若是要紧事各带两坛;若一般事体便各带一坛。”
钟鸣岐:“要紧的事,务必办成。”
张德柱笑道:“正好我这里各有两坛,明日我挑了随大人去。”
钟鸣岐:“此为官事所耗,年根儿一并结算。”
想起张德柱在此官私一并经营,“在此经理铁务兼营其它私货,务要公私分开,帐簿要清晰。”
张德柱笑道:“大人尽可放心。官家的帐与我的是分着记,官家的银无论多少,当天都送北岸巡检所存管,我自己的好歹是一堆,自己收着,混不了。”
张德柱问:“无事闲谈,大人可否讲一讲是何要紧事体。”
钟鸣岐自带莫耀祖、张德柱经理铁务之后,发现此二人在人情世故上比自己透彻,且非奸诈之徒,很多事情愿意听听他俩想法。
便道:“时下,北方边关紧急,知府大人欲制重甲两千五百副,助前线御敌。当下铁和银子不缺,唯独制甲的铁匠缺太多。我来向储将军求援,请他派熟悉制甲的军士赴冶铁所助力。”
张德柱:“何不从各州县征召铁匠?”
钟鸣岐:“郑主事讲,平阳府能用的铁匠大多已在蒲州,再征来也无非是只会抡锤,制铁甲是精细手艺。”
第二日一早,钟鸣岐带张德柱挑四坛酒去拜访储将军。
储汉召刚巡检完将士操练,还未卸甲。
张德柱不敢坐,只在钟鸣岐身后站着。
储汉召见钟鸣岐这么早便挑着酒来,知是有事求他,“钟老弟请直言。”
钟鸣岐一看,知道自己来得太早,正是储将军卸甲更衣、吃饭喝茶时候。
“将军军务繁忙,下官长话短说。各方消息,鞑靼、瓦剌又欲再犯,我们邓大人筹集银两,欲打造一批重甲送往宣府。然熟悉铠甲制作工匠奇缺,依眼下进度,恐误了前线将士御敌。邓大人和工房郑主事托下官来,向将军求助,若营内有熟悉铠甲制作者,万望借于蒲州冶铁所数月。”
边关的事储汉召岂能不知,他觉得应帮这个忙。只是外人拿了几坛酒,便从自己手里调兵,里外都有点儿讲不过去。
“大敌当前,邓知府鼎力助边关,我们潼关将士也当相助。只是凡伍以上军士调动,需向督司报备,怕赶不上贵府之急啊。”
钟鸣岐脑门上的汗下来了,略一沉吟,“将军,依下官见,能否边向蒲州调派人手,边向上面报备。另邓知府嘱咐,将军每向冶铁所派一名工匠,冶铁所回赠一副重甲以表谢意。”
储汉召心道,何不早说。
“既如此,我潼关守军助平阳打造铁甲,也算名正言顺。”
钟鸣岐大喜,“将军大义。下官现住渡口铁场,候大人集齐了军中工匠,即刻带往蒲州。”
钟鸣岐谢了储汉召,出了总兵衙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好险啊!差点辜负了邓大人与郑主事。”
张德柱问:“大人,一副铠甲值多少?”
钟鸣岐:“郑主事讲,无论如何省,也得二十两。”
张德柱:“二十两是铁匠大师傅一年的进项,既花这多么,何不外面雇工匠去。”
钟鸣岐:“当下平阳府内能征的全来了,守备府的、潼关的军士也调来了,还到哪里去雇?”
张德柱盘算着,“一个工匠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他二两口粮会挺高兴,不行再加五钱,雇他四个月是十两,怎么算也比赠重甲合适。”
钟鸣岐:“到哪里去雇?”
张德柱:“西往华州,东往陕州,我不信一个月二、三两雇不来人。”
钟鸣岐:“你所言有理,我回去与郑主事商议再定。”
不及晌午,储将军派人来告,已集齐有制甲经验军士五十人。
钟鸣岐带着五十名军士即刻乘船过河,路上吃了点儿干粮,半夜赶至冶铁所。
冶铁炉日夜不歇,有日工和夜工,制甲作坊则白天上工。铁水刚凝,尚柔软之时,便架至铁砧上,趁软、趁热打薄,整片的铁叶子打得很快,再趁热切割、打孔。
任副主事叹道:“挨着冶铁炉打铁,真是事半功倍。似城里作坊,一片片慢慢烧、慢慢打,何年何月才能制出两千五百套。”
郑天野与付监史半夜被叫醒,钟鸣岐见面就喊:“老付,快与我们些吃食,自风陵渡过河,每人只吃了些干粮,此时肚已饿瘪了。”
付监史让一个监工领着军士们去工棚吃饭,白米饭、盐水煮萝卜。
郑天野让往萝卜里加两板豆腐,“军士们比不得役夫,不要让他们生出怨言。”
任副主事也过来了。钟鸣岐道:“快与我两块豆腐、两根大葱、再加两碗杏花村,越到饿时,便越想酒喝。”
付监史笑道:“杏花村前日便被你俩喝没了,我这里有自酿的烧酒,你且凑合两碗。”
一个役夫用瓦盆儿端了豆腐进来,撒上盐、葱花儿,拌了几下。
钟鸣岐夹了一块豆腐,咬了一口大葱,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又苦又涩,他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
“这酒怎的这般苦涩。”
付监史道:“我都喝惯了。咱冶铁所无好酿酒师傅,能酿出酒来就行。这个我也懂些,米炒得过了,酒便苦,加曲多了就味儿酸,陈的时间短就又辣又涩,可我哪有空闲管这等事。”
钟鸣岐:“为何不多备些陈酒。”
付监史笑了,“年年备,只是这两年存不住。自打郑主事常到冶铁所住,我这酒哪里等得到一年,早喝完了。”
钟鸣岐边自饮,边对眼前三人说:“这回去见储将军,我带了风陵渡的张德柱。他说,赠别人一副重甲值二十两;为何不每月花二、三两从华州、陕州雇些懂铠甲制作的铁匠?”
付监史道:“加上潼关刚来的五十人,当下制甲工匠二百四十人。”
郑天野接道:“共两千六百副重甲,年前仍是完不了工。”
酒虽难喝,但钟鸣岐把两碗全喝了,脸有些涨红。
“在下所见,无论如何要战前送到宣府,若战事后已无意义。一万多两都拿出来了,还在乎那几百两做甚。我刚从陕西回来,大不了再回去,招它百八十人回来。”
钟鸣岐有些醉意,一直滔滔不绝,“除应天、顺天二府、杭州及我平阳,没有五品的工房主事,亦无从五品的府内监史和六品的副主事。为何?盖因邓大人锐意进取、政绩斐然。”
说着又倒了半碗酒,“想当年辗转各地为官,茫然消沉度日。自遇邓大人,才将这一副皮囊都付于政事民生。我等常年离家奔波,家里拿不出二百两,却为平阳谋来流水般的金银,大小官吏俸银足数发放,百姓富裕安乐,边关支应源源不断。若能如此一生,钟某无憾矣。”
郑天野怕他再说下去言语有失,便打岔,“就依此,明日还得劳苦钟老兄再赴华州,挑选工匠,有多少带回多少,口粮就定为二两五钱。”
任副主事道:“如此说,我明日便赴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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