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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前半晌,日上三竿,赵俭骑着小红马,荷儿坐着小轿进了脚店。
见了袁大叔夫妇便要跪下磕头。
袁大婶慌忙让关锁拿了垫子放跟前,“穿这么金贵的衣裳,院里全是土。”
“你丈人咋没一起来?我哥儿俩坐会儿。”袁大叔问。
赵俭嘿嘿笑着,“怕人多放不下,改日我单独送过来,与大叔好好呆一天。”
袁大婶端详着荷儿,“多俊的媳妇,一年比一年水灵,这是咋长得哩。”
荷儿红了脸,去抓姜桂枝衣袖,姜桂枝玩笑着,“赵俭养媳妇养得好。”
赵俭呲牙笑着,一脸的得意。
袁大叔:“说你们今日来,他们几个早早起来操办酒食,早点儿开席,多吃会儿、多坐会儿。”
赵俭道:“大叔莫急,我来时已叫了食盒,想来快到了。”
席间,袁大婶道:“进福,给我倒盅酒。”
姜桂枝和袁玉环拦着,“娘岁数大了,小的们自己喝尽兴便可。”
袁大婶道:“趁着今日人全,我把该说的话说说。”
袁大叔嗔道:“大过节的,昨日便啰嗦个没完。你让孩儿们高高兴兴吃喝不行?”
王进福拿了个小酒盅儿倒满,“娘想说便说吧,我们哪里会不高兴。”
袁大婶端着酒盅,声音有点儿哆嗦,“你们哥儿仨缘分厚,我们老两口儿在时亲如一家,我们不在了,也莫要疏远。”
赵俭道:“大婶放心,这些年我们谁也没离开过谁,以后也不会散。”
袁大婶又对女人们道:“你们仨,玉环是我亲生;桂枝又当闺女又当儿媳;荷儿我当侄儿媳妇看。男人们养家不易,挣多了多花,挣少了少花,莫要跟别人家比这比那,怂恿男人外面做伤天理的事。看着他们按捺不住了,就劝劝,平平安安过到头就是圆满,多少人家过着过着就散了。你们三家喝一盅。”
姜桂枝眼泪扑簌簌流着。袁大叔数落老伴儿,“你闭嘴吧。孩儿们高高兴兴地来,你让她哭干甚。听我说两句,十六年前,进福带着桂枝进了这脚店门,从那时到如今,你们谁也没亏待过我老两口儿,就是明天闭眼,我也是笑着走。”
袁大叔自己端酒盅咂了一口,“我这一辈没啥出息,就是一条,做人做事照着自己的本心,牵涉到别人了将心比心,尧帝爷自会眷顾。说祸到临头尧帝爷不管你,就认命,别怨天怨地的。就如我那大、小儿,没骂过一句人,没伤过一只家雀,早早染疫殁了,他俩与谁说理去。”
袁大婶:“你还不让我说,你又提这糟心事,一群后辈围着你还不知足?”
袁大叔生气起来,冲袁大婶,“我哪里不知足了?”
王正阳打岔,“爷爷、奶奶,以前过年都给我银瓜子,今年过年给我甚?”
二老咧着嘴笑了,袁大叔:“阳儿大了,今年银瓜子儿换银元宝。”
赵俭想起鲍云豹的事,“别看阳儿离弱冠还有几年,他能做的事,大人未必做得了。”
荷儿眼色制止赵俭说下去,那天夜里的事一直没对二老说过。
但莫耀祖与赵俭都喝得有些多,两个自顾自说下去。莫耀祖:“二哥,那厮后来咋样了?”
赵俭嘿嘿乐着,“在咱跟前怂到底了,少了一只耳朵,又跟杨爷说不清楚,慢慢不待见他了。见到我连头都不敢抬,近来没见他到衙门,不知这厮何处谋生去了。”
王进福怕二老听出些苗头打问,打断他俩,三人喝酒。
老两口儿年纪大了,两盅便都上了头,去躺着歇了,剩下的几人尽兴吃喝。
太阳西斜,赵俭与荷儿告辞回城,王进福、姜桂芝回城南卫,莫耀祖则住在脚店。
王正阳回高老爷宅的路上,心里洋溢着满足,因为与大人喝了几盅酒,身上有些热。
大师兄说过,若喝了酒,便要觅一安静无人处醒酒,切勿与人交手和施展轻功。
老陈原先一直想与王正阳多说会儿话,而王正阳一有空儿便想多练会儿功架,怕与他说话收不住,天天说到半夜。老陈也看出王正阳天一黑就避着他,便不再往跟前凑。
但他若有活儿,王正阳还是二话不说,很是尽力。二人倒也相安和乐。
王正阳回来与老爷报了声,又和老陈打了招呼,便自己回了杂货屋。
窗外月光如水,王正阳静静地练吐纳和功架,丹田为窍,阴阳之气似五彩旋涡,出而旋转凝聚,归而散淡飘逸,一时天地人浑然一体,妙不可言。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此时耳朵、眼睛愈发敏锐。南房虽背着月光,王正阳却看得见屋内每一个细微处,听得见隔壁老陈翻身和喘息的声音。
听见老陈捏手捏脚地穿衣、下炕,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到自己的窗前,耳朵贴着听了片刻,又自棚下轻手轻脚,搬了个东西到墙那边去了。
内宅南墙与东墙处有个拐角,挖了个地窖。冬天储些白菜之类,上面盖几捆干草防寒,老陈取菜有时喊王正阳在上面给他接一下。
夏秋时地窖里是空的,上面只盖块木板。
王正阳听着老陈像是搬了梯子,觉得蹊跷。悄悄开门从门缝儿望过去,见老陈将木梯搬到拐角处,院里这边的人恰都看不到。
“他要翻墙”,王正阳想着。
凝神听,老陈上了墙,又将木梯提上去,放到那边,而那边是三太太的跨院儿。
听着老陈从那边下去,王正阳轻轻出来,西边大通铺那边鼾声此起彼伏。
一跃上了内墙,沿东厢房顶隐到耳房的暗影里,见那个木梯放在内墙根儿的背月光处。
月儿正明,看得见东跨院花圃里盛开的花儿。
甬路旁的两棵海裳满树嘟噜着果儿,微风拂过,一阵树叶的悉悉窣窣声。
只见老陈正轻手轻脚迈上台阶,他高大健壮的身形居然能悄无声息。
王正阳记得三太太和孩子是住东屋。
老陈到窗前,窗棂上轻扣了几下,很快,门无声地打开,老陈一闪身进去,关上门。
王正阳想起在东关街上,撞见那个卖瓜子的女人露着白花花的胸脯和那个男人的样子。
一时心里有些乱,男女大人们如何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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