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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前的空地上,一个约六十来岁的老者坐着一把破椅子,头上紧紧束了发髻,方脸浓眉,胡子浓密地在下巴挤成一团,与大哥一样的青衫、黑丝绦,腰板挺直,目光炯炯。

边上有个大自己几岁的少年在蹦跳着,跟大哥教的一样,但他边练剑跳,两臂还做着不同的功架。

“应该是平时在洞里,今日出来了。可那洞又不像常有人的样子”,王正阳想着。

大哥到老者跟前作揖,“师父,他来了。”

王正阳犹豫着远处停下,大哥道:“小兄弟,过来见我师父。”

王正阳心中一喜,过去便要跪下,老者伸手止住,“慢,我问你几句话。”

老者挑剔地上下审视。片刻后,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你几岁了?”

王正阳:“十二。”

老者:“为何想学功夫。”

王正阳:“想做大哥那样的人。”

老者笑了一下,“你大哥是何样的人?”

王正阳不知如何回答,但三人都目不转睛等着他。

“大哥是真圣人弟子,不似义学先生装圣人,大哥飞起来比鸟还好看……。”

王正阳心中一时无辞,可三人还是等着他说下去。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先既读书又练功夫,而今不再上学,只有一心练功夫,方不负时光。”,王正阳如实答道。

老者:“现在你会墙上飞了,去城里富户取几两,有了银子,有的是先生教你。”

王正阳:“既偷银,又何必读书。”

老者对大哥点点头,“年纪不大,义理很清楚。”

脸色一正,“好了,你愿意随我练功夫吗?”

王正阳:“回师父,愿意。”

老者:“练功夫很苦,你能吗?”

王正阳:“能。”

老者:“若做不到呢?”

大哥一旁道:“逐出师门,割袍断义,永不相见。”

老者:“若有人以金银无数,令你陷害同门,将如何?”

王正阳:“若如此,天打雷劈。”

……

一通问下来,王正阳听明白,这是师门规矩。

老者身子正了正,大哥和那少年站到两边,大哥声音不大,喊道:“行拜师礼。”

王正阳行三叩头礼,“师父在上,徒儿王正阳叩头。”

大哥方少石,是大师兄;少年叫高凤山,是二师兄;师父的名字没说,大师兄说将来自然会知道。

后来大师兄讲,之所以教他墙上飞,是看他父母老实、正派,他也还算有点儿悟性,就先试试。看他学得挺好,再不拜师,依门规,无法再往下教了,于是决定收他为徒。

墙上飞是轻功的一种,王正阳练了三年,腰腿上的功夫有了些,但手臂气脉与腿没贯通。

两位师兄在大榆树上腾跃追逐时,王正阳却动不动便掉下来。

大师兄开始让王正阳边练剑跳,边配合两臂的功架。果然,如心法所言:欲沉先浮,欲浮先沉。双臂拉开功架时,胸部以下像消失了一般。

此时跃到高处,令气息下沉,除了能觉察到落脚点,整个儿人如微风一般轻盈。

师父和师兄开始教王正阳野马桩和香炉桩。

野马桩是大弓步,双臂旋转合力。

师父道:开弓为箭,前弓背、后弓弦是为弓步。双臂旋拧合一,如大木撞钟。

香炉桩全身关节俱外翻,师父言:以内知外,魂魄才是醒的。以外对外,则魂魄昏沉,会让人大祸临头而不觉。

师父还说,无论怎样的桩,都是内分阴阳,外发混元。

蔬菜下来的时候,王正阳摘了几个茄子给师父拿过去,师父笑道:“难得你孝心。随我们有些时日了,你看我们有锅灶否”,师父示意了一下窑洞。

王正阳这才第一次进了窑洞。

里面很暗、很宽敞。

窑洞壁上凿着小灯台,点着盏菜油灯。

洞底一个旧方桌,几个水碗,两边各开出了耳洞,耳洞最里是个小土炕,地上放着个瓦缸。

师父说:“我们只在此练功,有时也凑合一晚,缸也是空的,喝的水都是你二师兄背来。”

桌上蹲着大葫芦,王正阳见二师兄每次来都背着,原来里面是水。

王正阳:“往后我自水井处取来便可。”

师父:“眼下还是别让你爹娘察觉。”

师父和师兄开始教王正阳一些拳法和腿法。

师父讲,所有拳法和腿法都由桩法而起。

像小麒麟,单腿于立锥之地,如屋脊、木桩之上能从容与人相搏而不力怯。

大麒麟则大开大合,力迎八方,势不可挡。

练桩有时辅以争力,一根长皮绳王正阳与二师兄各执一端相互争力;有时是大师兄一端,他与二师兄合力另一端。

有一回,皮绳“嘭”地一声断了,师父过来打上结,“你大师兄不知挣断过多少回,光给他换皮绳就花了我不少银子。”

姜桂枝有时会奇怪,儿子整日在屋后不回家,但看后院菜长得茂盛,便不再问。

深秋,院里的菜没了。

王正阳跟爹娘说,去东疙瘩那边寻石头,把门外的小路铺上。

院门外半里长的土路,雨雪后会很滑,一出院门便是个小土坡,爹有一回摔得满身是泥。

娘惊道:“摔一跤没事,若掉沟里,人岂不摔坏了。”

爹说:“平阳城都到几十里外取石头,东疙瘩那里怕是几百年前就拆完了。”

东疙瘩是平阳城东面几里处的大土堆,相传古代曾经是个城池,眼前什么都没了。

听二师兄说,看见有人从那边挖石头。

王正阳一心想寻个不在家的理由,“我见有人从那边挖石头回来,想必在土下面,挖回多少算多少。”

这样,每天吃完饭,王正阳借故去挖石头,挎一只筐,拎上小镢头,往树林后面去了。

师父和两位师兄有时全来,有时只来一人。

后来王正阳看出来,他们是为教自己功夫,才常到这个地方。

他问大师兄住在哪里,做什么。

大师兄:“你只管练功,功夫练好了,自然会知道,功夫练不好,知道了反而无益。”

东疙瘩的土是粘土,挖个坑在里面乱刨,听到“当”的一声,就是刨到石头上了,挖出来装进筐里,刨满一筐回家时,爹已先到了。

把石头往西墙根一倒,一副很累的样子,却是因练功消耗太大,饭量顶爹两个。

王进福道:“都说半大小儿,吃死老儿,以我的经验,这饭量长得早了些,也大得太多。”

王进福也心里嘀咕,赵俭说儿子打的那个娃已经束发,比一般成年人都个儿大、胳膊粗。

“大哥,你问问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打得蹊跷。”

有一天吃完饭,在院子里,王进福要与儿子试试,“我便够能吃,你顶我俩,想必有把力气。来,跟我顶牛。”

王进福双手抵住儿子的肩,王正阳抓住爹的胳膊肘。看着爹努着劲,脸憋得有点发红,王正阳没敢加力。

“怎得如此大力!衙门里一般人没我力气大,这哪像个娃。”

院儿里的石头堆得越来越多,王正阳开始铺路,每天铺一两筐石头。

王进福指导儿子先把路基的土翻了,不同棱角的石头对好缝儿,再用土将缝儿填瓷实。

每天,王正阳晚回了,便称在挖石头,“过些时候说不定就被别人挖完了。”

王进福觉得满意,“城里石头论车卖,虽用得少,也得花钱买。别说,这一堆石头还值几把铜钱。”

这时候,王正阳已能和师兄在大树上追逐。

二师兄吊在一根树枝上,借着树枝的晃动,身子向上一卷,腿一蹬便飞到了别的树杈。

王正阳与二师兄单臂练攻防,师父喝问:“你练功架用的是什么劲,阴阳动起来,才能成混元劲;阴阳各归其位不出窍,胳膊、腿就是根带肉皮的柴火棍儿。”

师父让王正阳站好大麒麟,全身如弓拉满,他感觉到劲气在体内鼓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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