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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曾对王进福说:“令公子还算聪慧,若就此深造下去,虽不敢保能取功名,但童生必是囊中之物,说不定能中茂才。望令公子能续青袊之志,履践致远。”

王正阳已经十一岁,随大哥学本领近三年。

姜桂枝一度纳闷儿子总跑到外面背书,见他不仅长得越发茁壮,王进福回家还说得了义学先生夸奖,便以为这是他每日到外面背书用功的缘故。

而王进福当差每日早出晚归,并不知儿子的异常,只是偶尔听媳妇念叨,阳儿总到外面背书,也没往心里去。

王正阳跟大哥这一练,居然小三年没被爹娘察觉。

天渐渐变长,王进福与儿子一起进内城点卯的时候,天已放亮。

王正阳觉得再让爹接送有些难为情了。

“爹,天这么亮,街上也有人了,我自个儿往义学便可。”

眼见儿子越长越壮,王进福心里高兴,点头允了。

之后,每日早一到鼓楼,一个往刑捕衙门,一个去义学。

看四下无人,王正阳便脚下使力,虽是走,仍耳畔生风。

散学也渐渐无需接,自己回到东外城,到巡检所跟爹说一声。

车马多的时候,王进福仍把儿子送到东外城的城门外,望着他回家。

从鼓楼到武定门,王正阳不知走了多少回。

东关的两边有高大的砖房,也有矮一些的土房。有小饭馆、卖酒的、卖零食的,走过几回便认得差不多了。

王正阳每天挎着书包走过,从没买过什么东西,自然不注意两边店铺里的人,他一心想的是不知大哥今日在否。

大哥与他说,若在便会在树林边等他,若没人,就自已练。

一天,王正阳如往常从店铺和住户的门前过。

道儿南边有个卖各种瓜子、核桃、大枣之类的摊儿。

上面支着棚子,这个铺子比别的店往后错了一块地方,朝北朝西都开着门。

门‘咣’地响了一下,王正阳不由扭头,朝西那门的帘儿在里面碰掉了。

门缝里一个长方脸、大眼睛的女人,浅绿的衣衫挂在肩上,前胸白花花地露着,正一手捂胸,一手去接掉下来的布帘儿。

一个高个儿、白绫袍敞着怀、戴网巾的男子,在女人后面伸手接住布帘儿,圆溜溜的小眼儿往外看,正好与王正阳对上眼。

布帘又立马挂上。王正阳脚下没停,接着往前走,心里却是别扭。想起有回和爹与耀祖姑父在东外城北关,看见叫驴、山羊骑到另一个背上的情景,这两个人怎么这样。

后来,王正阳在东关又碰见那高个儿男人几回,也都是散学回家时。

这个人有时穿白绫袍,有时穿黑绸,总归腰里挂着好几样。那尖鼻子、小圆眼儿王正阳认得,想必是又从卖瓜子的那里出来。

也知道了他和那女人不是夫妻,因为不久后,看见一个八字眉、豆豆眼儿的中年大叔和那女人一起卖零食。

王正阳觉得小圆眼儿和那女人都是怪人,干驴和山羊一样的事情。

义学里的两棵大古槐下,是南学堂蒙童们玩耍的地方。

王正阳自大愣货被先生教训后,总觉得他对自己不怀好意。

这一天,南学堂的孩子们在大槐树下玩耍,大愣货摁着小他一半小蒙童的头让叫爹。

王正阳躲他远远的,仰望着大槐树的顶端,想象着将来有一天,自己能不能几下便窜到树顶之上。

小蒙童们相互追着,有几个离开了大槐树,绕着王正阳追起来,王正阳没理会,依旧仰头看着。

突然,一双手往左肩猛推过来,力量绝不是个孩子。王正阳没来得及想,猛回头,身子一拧,两肩一横。

这是大哥教他的功架“上山虎”,看清了是谁,大愣货已侧旁摔出一丈远,呲牙咧嘴,张嘴叫着却是出不了声。

一群孩子围过去,义学里的杂役赶过来,吼着,“谁干的?”说着,吃力地将跟自己一般高的大愣货拽起来。

大愣货瘸着腿,扶着胯骨,鼻子、眉眼皱成一团,手指着王正阳,“日你娘,敢打爷,爷打死你。”

说着要往前迈步,举手打,却是疼得迈不开腿。

先生这时站到戒堂台阶上,咳嗽一声,“谁在耍顽劣?”

杂役上前一通说,在戒堂里,王正阳两手各挨了十戒尺,手心暄起老厚,又在圣人像前跪到散学。

大愣货却称胯骨疼得厉害,不再听讲,到先生的卧房里躺着。

王正阳出了学馆,他觉得该罚的是大愣货,可先生不问青红皂白便打了自己。

日头高高地照着,爹在东外城,回家跟娘说,肯定挨数落的还是自己。与其回家,还不如去脚店,让玉环姑给评评理。

王正阳自己也没想到,一见爷爷奶奶和玉环姑,先“哇”地一声哭了。

问了三言两语,玉环拿起王正阳的手一看,急了,“还有这样霸道的学童?这样不讲理的先生?走,姑带你去问个明白。”

王正阳不敢去,爷爷奶奶没拦住,袁玉环风风火火地找义学去了。

爷爷赶紧唤关锁,“东外城太远,快去衙门找他赵俭叔去,直接去义学把他姑劝回来。”

袁大婶怨道:“啥时候脾气变这么暴躁了。”

袁玉环找到蒙馆,杂役道:“义学已散,先生已歇。”

袁玉环:“奴家侄儿,今日被先生责罚,特来请教先生,他犯了何错,奴也好回家严加管教。”

杂役:“在下记得,这娃是他爹送的,你是他何人?”

袁玉环大声道:“我是他姑,亲姑,自小看大,与娘无二。”

听得外面吵吵,先生出来。

袁玉环施了个礼,“奴家侄儿所犯何错,特来请教先生。”

先生在里面已听了来意,却也没把袁玉环放眼里,“一施害,一受害,是非已明。我替王正阳遮掩些许,人家才气消了些,答应不再追究你家。”

袁玉环:“先生既知我侄儿叫王正阳,当知他是否顽劣,他怎会出手伤人?”

先生已然生气,不再理会袁玉环,摇摇手,让杂役说。

杂役道:“我眼见之时,人家已被你侄儿打倒在地,起身不得。后我查看伤情,胯骨蹭破了皮,至散学之时,已暄起老高。无论怎样,是你侄儿将人家打了。”

袁玉环:“我侄儿讲,他站在那里,窝儿都没动,就转了一下身,是那小儿使坏要推倒他,劲使歪了,自己摔出去的。”

先生不耐烦了,“护犊之心,人之常情。然我启蒙众学童,读书明理,无暇为此等事弄个是非。”

袁玉环呛道:“既不明是非,为何将我侄儿手打得暄那么老高?莫非他自己摔个跟头,也要我家侄儿去赔?”

先生气得脸色煞白,摇手道:“你既然将我说得如此不堪,明日便无须再来了,本先生无资历教你家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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