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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柱就这样,早晨巡检所转一圈,小吏和商户依然无人搭理他,每天自己悄悄挑着担去西关。

几个月下来,把赊的帐都还上,剩了三、四两本钱的货。

想想当初赚银子痛快时,有时一天往富乐院扔一、二两,而眼下竟如此艰难。

虽没什么差事,但也得与税吏打个照面,否则每月八钱的伙食银便不保。

每日挑担卖货,得偶尔请税吏点俩菜喝杯酒,请人家睁一眼闭一眼。

南关的户房税吏叫郎玉台,比张德柱年龄稍长,白净、敦实的小个子。

对张德柱说:“我知你当初在东外城也是个人物,眼下掉坑里了,便认命吧。你若有本事东山再起,我决不添乱。若上面问起,我自尽力为你说好话,但若惹出什么麻烦,兄弟,我与你一样的柴薪小吏,担不起哩。”

张德柱道:“郎爷,我怎敢与你比,这条街上你入了哪个门都是座上宾,谁都在你面前低三分说话。兄弟是没办法,才每日挑担挣碗饭,千万替兄弟遮掩些,若日后有起色,当不忘郎爷恩惠。”

郎玉台道:“此话说得不假。在这条街上吃饭,还没有哪家敢和我收银子,只不过兄弟你请我,好坏不论,这个情我得领。”

说话间,一位身材魁梧、头戴八楞帽、穿青色白领长袍的中年人进来,拱手道,“郎检史,光临小楼如何不喊我一嗓,在下好备个招牌菜略表心意。”

看着张德柱打量,“这不是张兄弟嘛。”

张德柱赶紧起身打拱。

郎玉台:“张兄弟也在户房办差,协助在下巡视。”

中年人:“都是财神爷,失敬、失敬。”

中年人喊来伙计,上了两个贵些的菜,“二位贵人有事谈,不多打扰,我去跟柜上说,二位的帐记在下身上。”

郎玉台道:“今日张兄弟请我,改日再劳大掌柜破费。”

中年人:“郎检史到了在下这里,让别人请客,我这地主的脸面往哪里放。莫要推辞了,在下这就去与柜上讲。”

掌柜走后,张德柱道:“郎爷确实有面儿,今日原是我来表心意,若他们请了,反是郎爷请我了,改日兄弟另图它报。”

郎玉台嘴一撇,哼了一声,“我不过吃他顿饭而已,还是主动来让他碰上。你今日放开吃喝,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这些生意人贼得狠,靠得都是我等上面的人,若你无用,明日眼皮儿都不撩你一下。”

张德柱:“他们这课银谁说了算?”

郎玉台:“我哪知道,我的上面只要我每张桌子月收一钱,其它一概不让管,我也不问,只管课银前来点点数。”

张德柱:“若你点数前他们撤些桌子,你走后再摆上将如何?”

郎玉台:“那就不关我事了。只有上面让我盯着哪家时,我才留意去数一数,课税时自然糊弄不了我。”

张德柱好久没吃过好饭菜,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又叫了瓶好酒,醉醺醺地请郎检史到他家去睡,郎检史说自己回巡检所睡去。

隔了几日,张德柱给了郎玉台两副纯银的挖耳勺和剔牙签儿。

郎玉台掂了掂,装进腰包里,“兄弟,你打算如此挑担买卖下去?”

张德柱:“我落到这步田地,要人无人,要银无银,丝毫不能动弹,除了苦熬也无它法。”

郎玉台:“以我观兄弟,实非碌碌之徒。”

张德柱:“兄弟本想操办一家瓷器店面,无奈困于无有本银。”

郎玉台:“你在东外城这么多年,总有几个相厚的吧,大家给你担保一下,不就成了么。”

张德柱想了想,自大狱出来,王雄带了老婆孩子,卖了房远走他乡去了;姜三儿在一家客店当了柜台伙计,店里管饭,一个月一两银子全交家里,爹娘很是满意。前不久也娶了媳妇,跟自己不是一路了。

就剩下还与自已说话的莫耀祖,原来自己没把他放眼里,现在对自己有些不冷不热的。

便道:“郎爷,若几年前,我在东外城说话算数的时候,这真是小事。而今愿与我说几句话的人都不多,我且再想它法。”

张德柱这日没去西关,估摸着莫耀祖回店了,便遛达进去。

莫耀祖在整理纱棒,见他进来便让座、沏茶,“听说张兄每日往西关去赶集市,获益如何?”

张德柱:“能得个饭钱,实在不是出路哩。”

莫耀祖:“你我在东外城好歹算挂个公差,这算一份伙食,你赶集再得一份,一年下来也能余十来两。胜过多少柴薪小吏,更不用说这城内,有多少看着缸里的米吃饭。”

张德柱:“说是这么说,可如此下去,何年何月才能翻身,起码我得如你一样开个店、成个家吧。而眼下还亏兄弟你相助,我才有了三、四两的本钱,哪够开店。”

莫耀祖:“你若铁了心要开店,便开得成,唯一的是你怕不怕。”

张德柱:“请讲。”

莫耀祖:“你开店面,既无租金又无人担保,不如用了自家的屋院。你那院门临街,挂个字号就算开业。而后你再用屋院抵押进货,本儿赚回来,房子还是自己的。何况,你只需进些样品,他看的上,你便给他去进货,也押不了多少本钱。”

张德柱:“我若赔了又无钱还债,房院便成别人的了。”

莫耀祖:“正所谓你怕不怕。”

张德柱沉吟了半晌,“我已到这步田地,还有何怕的。如此消磨下去,还是愧对地下爹娘,不如搏它一回。”

莫耀祖:“我若是你,便搏这一回,大不了还去挑担赶集市么。”

接下来的半个月,张德柱没再挑担去西关,而是由莫耀祖当中间人,反复还价,房子押了三十五两银子,做了块匾挂门头,做了几排木架,摆了几样瓷器就算开店了。

开业那天,请了郎玉台、莫耀祖、姜三儿来捧场,放了一阵鞭炮,便要请三人喝喜庆酒。

但姜三儿彻底收了心不与人往来,说店里忙,得赶紧回去。

郎玉台有些看不起张德柱,监狱里放出来的,又是属下,自已能到场就是给他面子。

莫耀祖觉得张德柱开业,自己到场要上点贺仪,但看其他两人都没这打算,自己单出头给一两钱银子显得藐别人。

于是也推辞说有事,三人都走了。

张德柱心里一咬牙:“如此看我张德柱不起,待我把这店操持红火了。”

他本身是做牙纪,对货源、价码比较清楚,与客商也谈得到一起。

开店不久便做了两笔大的买卖,赚了十几两。

想着感谢莫耀祖,一顿酒后,要请莫耀祖去富乐院。

莫耀祖出身贫寒,从小节俭,除了偶尔与人喝酒,嫖和赌一概不沾,更何况与玉环成了家,有了宝贝儿子,哪有心思去那种地方。

看着张德柱刚有了几两银子,房子抵押还没拿回来,老毛病便又犯了。

想到在东外城与他相处,真心实意给他出主意想办法,有些怒其不争。

脸色一变道:“张兄,押的房子是你父母的,不是我父母的。从狱里出来你是咋混的,也不用我多讲。我自个儿过去是啥样,现在是啥样我自己清楚。今天来喝你这酒,看你是个要强的兄弟,又不似胡海那般伤天害理。你要还如原来那样过,你我就不是一路人,今天就是咱们最后一顿酒,从此两不相干。你若听兄弟的,从今后别去娼门,有去那里的银子,你再买瓶好酒,我赔你一醉方休。有朝一日你成了东外城的富户,娶两房太太,那时,你就天天住娼门里我也不劝你一个字。”

一席话说得张德柱泪流满面,“好,兄弟,今日我就听了你的。若不发达,哥对不起你,从今往后,再不进娼门。”

二人举杯痛饮,从此成了知己朋友。

张德柱一心放到经营瓷器上,衣服也穿得体面了些。

有时背着褡裢,里面装几样瓷器,有时穿上公差的比甲,这家店进,那家店出,把东外城吃饭人多的地方转了个遍,大小店的掌柜也都认得,一个原来在行市做牙纪,现在开瓷器店、户房课税巡查张德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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