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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方女正要说话,袁廷抢答道:“陛下,城内存粮并不丰盈,约略只够一月支用,但…”
刘协看向袁廷,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袁廷道:“袁术临出寿春,几乎刮地三尺,百姓手中,连春耕的种子也不曾留下,城中豪族亦多趁机收纳粮食,若算上他们手中的,城内粮草当足够支用数年。”
听了此话,刘协不由沉默,豪族手中有钱有粮,却不是他这个挣扎求存的皇帝可以强令缴纳的,天下豪族之间,彼此或有竞争不和,但在面对皇权侵逼时毫无疑问是团结一致的,到时燃眉之急或解,但腋肘之患也就此埋下,不久后与袁绍之战,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出来。
当日光武皇帝大权在握,名将云集,挟覆灭新莽,重开汉室之威尚不得不对豪族妥协,更易国策,孝明皇帝,孝章皇帝两代贤君不能稍加限制,及至东汉末年,说是汉天子与世族共治天下,那是看轻了世族而抬举了汉天子。
袁廷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当刘协沉默,他立时上前道:“还请天子屏退左右,臣有一言以上。”
刘协看了袁廷一眼,皱了皱眉头,对冯方女及袁耀二人道:“你二人若无一言以答朕,便可退下了。”
冯方女弱弱道:“若陛下需要粮草,女儿曾听闻父亲言说要积蓄些粮草,只是不知究竟积蓄了多少,陛下解救女儿于水深火热之中,待见了父亲,女儿当为陛下劝说父亲献粮以助朝廷。”
袁耀看了看袁廷,又看了看冯方女,只觉得自己能说得话,都已经被二人说了,只得在原地沉默。
刘协冲冯方女轻轻点头,道:“夫人有心了,如此夫人还请先下去休息。”
恋恋不舍的冯方女和如释重负的袁耀走后,准备倒一倒坏水的袁廷习惯性凑上前一步,还没等开口,两把长戟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惊觉这里乃是天子御营而不是袁术大殿的袁廷,忙退后一步,叩首道:“小人失礼,请陛下降罪。”
刘协看着颈间有血溢出的袁廷,淡淡道:“若是再上前半步,便是朕,也治不到你的罪了。”
袁廷顺着天子目光在颈上一摸,再把手上血迹一看,后怕之余不由得在心中把这些侍卫大骂一通,“若有一朝权在手,定叫你等知道为何杜鹃啼血。”
再次重重叩首,袁廷对刘协道:“陛下有卫士若此,此乃国家之福,倒是罪臣…”
挥了挥手,刘协不耐烦地打断道:“卿请朕屏退左右,不是为了给朕拍这些马匹的吧?”
袁廷神色一滞,忙道:“罪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解释了一句,袁廷不敢再继续挑战刘协耐心,转入正题道:“罪臣见陛下为粮草所恼,思及天子正军以讨贼却无粮草,小人从逆却所得逾万,深以此事为恨,故特向陛下检举,昔日袁术篡逆,寿春城中刘氏、吴氏、冯氏等皆为从贼劝进之逆徒,待不日后大水退去,陛下当可以雷霆之兵,犁庭扫穴,以震慑天下不臣。”
说完,袁廷偷瞄了一眼天子神色,见天子不置可否,只以为天子没有听懂自己言外之意,又补充道:“此三家积蓄极多,陛下得之,可解粮草之急。”
袁廷所谋并不新鲜,这等手段几千年来都不曾翻新,无非是欲求君财,先治君罪,待人拘于牢狱,自是无数种办法炮制逼问,同时亦可以其昭昭之罪告于天下。
这主意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其实不过是袁廷囿于眼界地位,出的一个馊主意罢了。东汉末世,最著名的两个家族,荀氏和诸葛氏:曹操不以荀谌在河北而罪荀彧;袁绍不因荀彧之走脱而狱荀谌。
至于诸葛家,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一门三兄弟,分仕魏蜀吴,还都是大权在握,重兵在手,又岂见三家帝王,因此事而降罪于诸葛一族?
似这等蠢货,刘协本当立刻让人轰了出去,但袁廷所说的一句话引起了刘协的注意。
袁廷见皇帝仍不说话,心中更加惴惴难安,一咬牙,道:“陛下若是不愿如此,将罪臣之降卒发还于罪臣几百人,罪臣领了这些人当为陛下在寿春城中夷灭不臣。”
刘协第一次用正眼去瞧袁廷,对他道:“你可知你若如此做,朕亦保不得你。”
察觉到皇帝语气的变化,袁廷重重一叩首道:“陛下若是念罪臣一点孤忠之心,便在罪臣杀人之后放臣离了寿春,罪臣只找个山头暂驻,罪臣颇通些访幽之术,当可为陛下发掘金银以作军资。”
“孤忠之心,访幽之术。”刘协神色玩味的看着袁廷,心中对此人的权势之心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难怪古今帝王无论昏贤,均有佞臣在侧,想来实在是因为这些人太好用了些。而且似这等人杀之不尽,用之不绝,不管有多少前人为平官民之心被帝王所杀,仍有无数后继者飞蛾扑火,丝毫不惧烈焰焚身之痛,只担忧着那火不够旺,不够烈,不能烈火烹油,使权势滔天映日!
笑了笑,刘协道:“不罪而诛,非天子所宜为,至于访幽之术,更不能堂而皇之,否则朕何以治天下?”
“你方才说,不日后大水退去,朕想问你,你是信口一言,还是有所凭依?”
毫不凝滞的将话题转换到刘协感兴趣的方面,袁廷道:“臣幼时不为家族所重,生计不免艰难,于是…”
话说到此,袁廷忽然想到皇帝不喜听废话,直接道:“江淮之地其西高,而其东低,陛下由西伐东,本不至为大水所困,如今情势,无非是水势骤然而来,一时不能尽入于海,然以臣观察,水势连日所减,一日更甚一日,此乃上游渐少,又不得降雨补充之故。”
“至于降雨,如今冬日将尽,春日当来,便有小雨,亦是微微细细,珍贵如油,不会成灾。因此最多三五日功夫,道路虽不免泥泞,但大军当可行动了。”
此次出兵,刘协可谓一败涂地,几乎处处受制于敌手。此刻的他,用切身经历明晓了缘何诸葛亮会说,“为将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之因了。
本着这种想法,刘协温和的对袁廷道:“你能知地势天气,在朕这里,便是极大的才能。你且回去,若是水势果如你所言一般无二,此后在朕这里便无须自称罪臣了,留在朕身前备朕咨询。若是能立下功劳,日后朝堂之上,说不得也有你一个位置。”
袁绍未平,天下未靖,只诛首恶,不问胁从,这是刘协率军东行前便定下的策略,非独袁廷,便是袁耀,只要他老老实实,刘协亦会优容以待。
辞别皇帝后,虽然归路仍是在羽林卫的严密监视下往住处走,袁廷却是心中大定,皇帝的态度不像是临时起意,这说明朝廷最开始便不曾想要将自己这些人同袁术归为一类,唉!袁公路还是赶紧去死吧,省得以前做下的那些糟烂事被翻了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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