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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仍是没有吱声。陈廷敬赶紧摸摸爹的手,再试试鼻息,顿觉两眼一黑,五雷轰顶。原来老太爷已经去了。陈廷敬喊了声爹,失声哀号起来。
陈家这等门第,老太爷的丧事自是风风光光。山西巡抚终于探得准信儿,陈廷敬此番回家并没有获罪,只是皇上着他暂时避嫌,日后仍旧要起复的,便送来奠分银两千两。知府、知县都是看着巡抚行事的,也都送了赙银来。衙门里送赙银,虽说是官场规矩,若依陈廷敬往日心性,断不会收的。他现在早想明白了,场面上的事情,总得给人面子,凡事还是得依礼而行。
夜里,一家人围坐着守灵,说起老太爷怎么走得这么快,真是天意难测。陈三金说:“老太爷就这么无病无灾地去了,家里又是男孝女贤,老人家是个福之人啊。”
陈廷敬说:“老人家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洗了老半日的澡,洗得干干净净。只是爹一直担心我出了事,走的时候也不放心。我真是不孝!”
淑贤说:“老爷就不要怪罪自己了,您也是一片孝心才瞒着爹的。再说了,您也并没有犯事,真是皇上恩准您回家的。”
陈廷统此时远在贵州,陈豫朋尚在京城。廷统那年被放知县,先在安徽,再到江西,后来又到了贵州,越放越远。豫朋四十日之后回到家里,廷统赶到家已是两个多月了。直等到孝子们都到齐了,方才择了吉日,把老太爷同老太太合葬了。陈廷敬丁母忧时,已在紫云阡修了座墓庐。安葬了老太爷,陈廷敬便住进了墓庐,终日在此修订《明史》,青灯黄卷,一晃就是两年。
一日,陈廷敬在墓庐修编《明史》,家人跑来报信,说是宫里来人了。陈廷敬吓了一跳,忙同大顺赶紧下山。匆匆进了院子,见阖家老小都已等在那儿了。
原来是张善德和傻子带着四个侍卫,正坐在客堂里喝茶。陈廷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张善德和傻子来了,忙上前见礼,问道:“张公公、傻子,你们怎么来了?”
张善德笑笑,脸色飞快庄敬起来,宣道:“陈廷敬接旨!”
陈廷敬慌忙跪下。张善德宣道:“皇上口谕,陈廷敬离京已快两年,朕有些想他了。朕这次西巡,想去他家里看看。钦此!”
陈廷敬连忙叩头道:“臣感谢皇上恩典,臣将率阖家长幼,惶恐迎驾。”
陈廷敬领完旨,又招呼张善德等坐下喝茶,问道:“皇上这会儿到哪里了?”
张善德说:“皇上正从太原往您家来呢,最多后日就到了。”
陈廷敬甚是惊慌:“如此仓促,廷敬什么都没准备啊!”
张善德道:“不妨事的,皇上简朴惯了,又是在老臣家里,凡事以舒服自在为要。我们也得走了,陈大人您预备着接驾吧。”
陈廷敬道:“我不敢留您了,怠慢了。”
大顺早预备好了程仪,张善德等自然是要推辞会儿,最后只得收了。
送走张善德等,阖家老小齐聚到客堂里听陈廷敬训话:“皇上驾临,是对我陈家莫大的恩宠。务必要小心侍驾,不可有半点儿差池。大小事务,都由陈三金总管。陈三金有不明白的,只管问我就是。”
陈廷敬正说着,家人又报巡抚衙门来人了,正在花厅里候着。陈廷敬只得搁下这头,赶去花厅。官差见了陈廷敬,忙起身行礼:“在下拜见陈大人!”
陈廷敬请官差坐下,吩咐上茶。官差道:“巡抚吴大人正在驾前侍候,特意派在下来请陈大人示下,嘱在下带了两万两银子来,巡抚大人说还可以派些人来听陈大人差遣。这是巡抚大人的信。”
陈廷敬看了信道:“谢你们吴大人。银子我收下,这里人手够了。皇上一贯简朴,也费不了多少银子。”
官差道:“在下这就回吴大人去,告辞了!”
陈廷敬道:“您请稍候,我写封信回复吴大人。”
陈廷敬很快写好回信,交官差带上。大顺又依礼送上程仪,官差千恩万谢地收了。
一日两夜,陈家老小忙着预备接驾,都没合过眼。圣驾要来那日,陈家所有男丁于五里之外官道露立通宵。天明之后,陈廷敬早早地派人飞马探信,不停地回来报告消息。到了午后,终于探得准信,圣驾就快到了。陈廷敬马上派人回去告诉女眷们,这边忙按长幼班辈站立整齐。
远远地看见圣驾浩浩荡荡来了,陈廷敬忙招呼兄弟子侄们跪下。猎猎旌幡处,瞥见皇上坐着骡子拉着的御辇,慢慢近了。
陈廷敬起身低头而进,走到御辇前跪下,道:“臣陈廷敬恭迎圣驾。”
皇上没有下车,仍坐在车上说话:“廷敬,一别又快两年了,朕怪想你的。起来吧,朕去你家看看。”
陈廷敬谢恩而起,道:“欣闻我皇驾临,臣阖家老小感激涕零。”
皇上望望不远处跪着的陈家老小,道:“大家都起来吧。”
陈廷敬便叫兄弟子侄们起来。大家起了身,又沿着路旁跪下了。这自然都是陈廷敬事先交代过的。
皇上见路上尽铺黄沙,便道:“廷敬,朝廷还在打噶尔丹,银子并不是多得花不完了。朕这次西巡,不准下面搞什么黄沙铺道的排场,怎么到了你家门口,铺起黄沙来了?”
陈廷敬回道:“启奏皇上,臣没有花衙门的钱,也没有花百姓的钱,只是臣家老小表表忠心而已!臣依循古制,黄沙铺道,不曾知道皇上有这道谕示。”
皇上点头道:“朕不怪你。你们陈家忠心可嘉,朕很高兴。”
圣驾继续前行,陈廷敬这才瞥见索额图、徐乾学、高士奇等都在侍驾,彼此递着眼神打了招呼。到了中道庄,皇上下了车,换上肩舆。到了陈家大门口,皇上下来步行。
皇上把陈廷敬叫到身边,说:“朕这次西巡,是为部署明年打噶尔丹。噶尔丹无信无义,弄得回疆干戈四起,生灵涂炭。”
说话间进了为皇上预备着的院子。陈廷敬奏道:“皇上,臣家实在寒碜,这个院子,皇上将就着住几日。”
皇上抬眼四顾,说:“这里很好,廷敬就不要讲客套话了。朕早就听说了,你陈家世代经营百多年,方有今日富贵。勤俭而富,仁义而贵。治家如此,治国也应如此。”
陈廷敬放下心来,说:“只要皇上在臣家里能住得舒坦,臣就心安了。”
皇上又叫过山西巡抚,道:“陈廷敬在朕身边多年,朕至为信任。无论他在不在家,你这做巡抚的,都要多来他家里看看,体现朕的关爱之心!”
山西巡抚叩头领旨。陈廷敬却道:“启奏皇上,臣告老在家,便是一介布衣,不应让地方官员操心。臣若在朝,家里人也不应同地方官员往来,免得臣有干预地方事务之嫌。”
皇上笑道:“廷敬是个明白人,但朕派员存问老臣,这是朕的心意。好了,这些暂不说了。廷敬,把你家老小都叫过来,朕瞧瞧他们!”
陈廷敬命人赶快把家男女长幼引来见驾。一家人其实早就在别院候着,没多时就挨次儿低着头进来了。皇上已在龙椅上坐下,陈廷敬率阖家老小叩拜,陈廷统、陈豫朋、陈壮履等通通报了官职、功名。
皇上道:“陈家自我朝开国以来,读书做官的人出过不少,可谓世代忠臣。而今有陈廷敬朝夕在朝,日值左右,朕甚是满意。陈廷敬还在丁外忧,朕本不该夺情,但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朕想让你尽早还京。”
陈廷敬拱手奏道:“启奏皇上,臣孝期未满,还京就职,于礼制不合呀!”
皇上说:“你没见我把徐乾学、高士奇都召回来了吗?朕命你回京,补左都御史之职!”
陈廷敬只好口称遵旨。皇上又说:“陈廷统,朕记得你当年被奸人所陷,担了罪名。朕准你还京任职,仍做郎中吧。”
陈廷统意外惊喜,叩头不止。
索额图在旁插话道:“启奏皇上,兵部武库清吏司有个郎中缺。”
皇上便道:“可着陈廷统擢补!”
陈廷统再次叩头谢恩,涕泪横流。
这时,索额图奉命宣旨:“奉天承运,皇上制曰:尔陈廷敬品行端凝,文思渊博,历任吏户刑工四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并值经筵讲官,勤勉廉洁,任职无愆。国家表彰百官,必追祖德。诰赠尔之曾祖陈三乐从一品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刑部尚书;诰赠尔祖父陈经济从一品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吏刑二部尚书、都察院掌院事左都御史;诰赠尔父陈昌期从一品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吏刑二部尚书、都察院掌院事左都御史!”
皇上兴致极好,待陈廷敬谢了恩,便登上陈家城楼瞭望。望见远处有一高楼兀立,好生奇怪,问道:“那是什么?”
陈廷敬回道:“那是河山楼,建于明崇祯五年。当年从陕西过来的土匪到这里烧杀抢掠,臣的祖父、父亲率家人仓促间建了这座河山楼,救下村民八百多人。后来,为了防止土匪再度来犯,就修了这些城墙。”
皇上笑道:“你陈家不光善于理财,还懂兵事啊!明年朕亲征噶尔丹,你随驾扈从!”
陈廷敬谦言几句,俯首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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