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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十九年盛夏六月午后的阳光从紫禁城的方向照到万岁山中峰的峰顶,在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与他的儿子太子殿下面前,十六岁的张居正呆若木鸡。
多少年之后,这句话都会不断萦绕在他耳际。
但此刻只有午后宁静的风,还有万岁山这里山间诸多古槐与山下北果园里的蝉鸣。
元朝时,这里是皇宫的中心,名为青山。蒙元皇宫的中心建筑延春阁,就位于青山南面。而青山一带广植花木,是蒙元皇帝们的后花园。
永乐年间,北京大兴土木,从紫禁城周围护城河以及太液池、南海等挖出的泥土都堆在了这里,形成了五座山峰,将延春阁基址牢牢镇压在山下,包含了对蒙元“龙气”镇压的意愿。
当然还有实际用途:堆煤。为防残元反扑围困北京导致燃料短缺,这里曾长期储存大量煤,也是民间称“煤山”的由来。
现如今,这万岁山称不上园林,没那么多亭台楼阁。
朱厚熜心想那大概是嘉靖以后才建了一些,他并不知道,是万历才开始修了一些殿阁,而后满清时才真正在这里大兴土木。
大明的万岁山,此时民间只知这里有个百果园,又唤作北果园。
这中峰峰顶,如今也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
在张居正震撼而呆滞的目光里,朱厚熜露出了微笑,走回到了亭子里坐下。
“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华夏有了一统定例。时代潮流浩浩汤汤,如今,大明也有同样的机会。你们知道的天下,比始皇帝知道的要大得多。这天下,要想尽是大明国土自然极难。但这天下,可以都是大明的模样,大明的标准!”
两个孩子站在面前,朱厚熜的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皇帝说的天下大同,虽然与张居正印象里的不一样,但仍旧是难以想象的功业。
以始皇帝当年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来举例,以张居正已经知道的天下有多大,让天下都与大明行同样的制度,以大明为准绳,再千年后,又会是如何一般景象?
这样的功业,陛下说,将来有希望在他这一代完成。
只听皇帝悠悠轻叹:“大明如今真正的实力,尚没有发挥出十之二三啊……”
两个少年发现皇帝远眺的是京城,他们面面相觑:如此强盛的大明,还只发挥了一两成的实力吗?
朱厚熜是由衷这么觉得。
大明当然是强大的,只不过君臣都以为,大明有如今是因为君明臣贤这些不客观、没有延续性的东西。
君臣对于大明之强的真正原因还迷迷糊糊,大明的实力还没真正发挥出来。
呆在一亩三分地,守着旧的华夷之别,阻碍了太多可能,形成了东方帝国隐形的天花板。
始终就这么大的蛋糕,让华夏的内耗一直不曾休止。大明最有实力的一群人,不就是官绅富户吗?
在漫长的时间里,认识不到位,大家就只是本能地把财富、精力投资到帝国最有价值的硬资产土地和软资产科途仕途上。
土地兼并,大量佃租的农民又与后世的打工人何异?怪不得伟人认为,天朝的农民天然就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每个王朝的末期,起义的百姓,其中多少就是无产者?
但在矛盾累积到那个层面之前,受限于交通和通信条件,习惯于千百年来工商业的弱势地位,华夏已经很久不再有开疆拓土的意愿了。
赵宋不谈,打不过。
大明呢?其实汉唐旧土就谈不上尽复。
开疆拓土后治理起来总是得不偿失,那那其实是认识不到位,方法也不对吧?
朱厚熜四处望了望,找了找疑似歪脖子的树。
沉思了一会他就站起来挥了挥手:“走吧,回宫,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厚熜带着懵懵懂懂又莫名激动的两个少年,向他忠诚的皇宫走去。
真正的天下大同自然很遥远,但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先走过那个过渡阶段,朱厚熜还有什么顾虑?
哪怕筑起了海上长城,那也只是扎稳了篱笆而已。
可更加高级的形式,朱厚熜又不是没见过。
而与之相反,在如今这个时代,大明本就是最强,无需脏了手去做太多掠夺、殖民的事。
明确了自己本身就是个最大的农业资本家的身份之后,朱厚熜对于工商业资本的野蛮生长问题也没那么纠结了。
把本质说透,士绅和工厂主、商人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把持了关键的东西,让财富可以加倍膨胀的东西。
大家不如一起合力,内外两开花。
只要把新的阶层当人看,把外族的百姓当人看,那就会发现广阔的机会。
前提是要发自内心地这么去做,舍得先让外族百姓过好,让他们心向大明,成为……更庞大的消费群体。
为什么历来各国各朝,最深刻的改革永远是土地改革?
因为和所有人有关,尤其是和普通老百姓有关。
如果大明要去外藩打土豪分田地,难道外藩老百姓对此不会举双手双脚赞成,喜迎王师?
外藩国主都是大明天子册封的臣子,难道外藩百姓不是大明的子民?
朱厚熜决定关爱自己的子民,先从争乱不休的朝鲜和日本开始。
他太爱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子民了。
……
“啊!京师,我终于回来了!”
北京东边,大明东瀛伯严世蕃一只眼睛热泪盈眶。
书信来回,如今去对马岛已经不算很久了。
盛夏七月,严世蕃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大明都城。
带着伯爵身份。
如今他的表面身份是徽州海贸公司的日本分号总经理,他的隐藏身份是海上长城公司的少校军官,他的实际身份是小国老、东瀛伯!
“先把两个小的送回府,本伯爷去觐见陛下!”
严世蕃挥了挥手,从大明带过去的侍妾、在日本新收的侍妾,还有她们分别生下的一子一女自然要先送回家。
老严家添丁进口的事,严嵩自然是知道的。
前年已经把老二送回来了,这回是老三和长女。
严世蕃雄赳赳气昂昂,跨入了北京东城墙。
见着了繁华烟火气,他感叹道:“这才是人呆的地方!”
对马岛屁大点地方,就算严世蕃如今地位也非同小可,但始终就像乡下一样。
一泡尿就尿过的地方,也能称一城?
严世蕃早已饥渴难耐,他觉得陛下对于日本过于高看了。
都不用大明海师出权力,给他个三五千的,他觉得自己能平推过去,把他们那僭越的什么天皇家的姑娘全捉来送到正牌天子的床上。
嘿你还真别说,这日本的姑娘比交趾的还乖顺!
严世蕃四处打量着来到了承天门外,愕然开口:“五府六部已经变成了这模样?”
“……伯爷,是八部,早就八部了。”
“嗐,喊顺嘴了。”严世蕃啧啧称奇地看了看图书馆,又看了看大明银行。
到了午门外,他又看了看碑林,抬头望了望英杰殿:“不知何时能被立在这。”
“赶着死?”
一个声音响起,严世蕃勃然大怒,而后看到了那个笑眯眯的面孔就堆出了笑:“陆哥!”
说罢一个大大的鞠躬。
“哎呦!这是忘了天朝礼仪?”陆炳笑得不行。
作为大明高级官员,他对于那倭国人怎么行礼,自然是有耳闻的。
严世蕃这姿态,标准!
站直之后,严世蕃挤眉弄眼地凑了过去:“许久不见,让陆哥瞧个开心。你怎么亲自来迎小弟了?”
“伱东瀛伯爵大人招摇过市咋咋呼呼,陛下自然知道了。反正你爹也在御书房里,陛下就让我来给你接个风,告慰一下你多年身在异国他乡之苦。”
“……陛下隆恩,臣……”严世蕃眼泪都快下来了。
“别假模假样的了,走吧。获封之后,你还没见过驾。堂堂伯爵,规矩不能丢!”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发现严世蕃有点想上手勾肩搭背了。
禁宫之下,忒不讲究了一些。
再见宫阙,严世蕃一路好奇发问,陆炳自然讲解。
而到了御书房门口,听到里面皇帝的声音之后,他发现这种感觉很熟悉,于是小声问:“陛下又在讲课?”
陆炳似笑非笑:“讲了快一个月了,天天都讲。现在朝里都有传闻了,能来听课的,这回才有望位列参策。”
“……这么重要?”
黄锦出来之后让他确定了。
“国老们还在,陛下有旨,东瀛伯先在致远斋稍候吧。”
“臣领旨。黄公公,多年不见,您身子骨越来越健朗了啊。”
“……东瀛伯莫要说笑了。”黄锦的声音不高,只示意他过去。
“我就不陪你了,万寿大典的护卫事还要去安排。”
“……那小弟岂不是一个人干等着?”
“不然呢?你进去把你爹他们赶走?”
两个打小就认识的人说起话来就是随便,陆炳自顾自地离开了。严世蕃走进了致远斋,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等在里面。
“睿王殿下?”
严世蕃吃了一惊,先和他见了礼。
朱载堚并不托大,谦逊地回了回礼,而后说道:“东瀛伯远道归来,一路还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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