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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西门彪哥是个老实人。
十八岁前的甄彪,头发总像一蓬秋天的乱草;一整天当中,眼角二十四小时糊着眼屎,上唇至少有十八小时挂着鼻涕。
嘴巴张开,全是烂牙和红肉,嘴巴闭上,左右嘴角便挤满奇形怪状的泡沫。
他平常既不开怀大笑,也不失声痛哭,眼睛既不看人,也不看狗,总是对着远方,却永远没人知道其目光焦点在哪里。
所谓喜怒不形于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衣着上,甄彪一年四季基本没变化,上身深蓝长袖衫,下面是深蓝长裤子;惟一的不同是,天气热了,长袖卷到手肘,长裤卷到膝盖;天气冷了,又重新放下来。
十八岁之前,他没有与父母之外的任何人说过一句整话。平常村头巷尾与人见面,人家好心问道:
“阿彪,吃了没?”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嗯。”
问的人搞不懂,他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没耐心的人摇头而去,无聊的人则不死心,再问:
“吃了?”
他的回答还是一个字:
“嗯。”
如果人家换一句:
“没吃?”
他的回答依旧是那一个字:
“嗯。”
于是,村人们终究没搞清楚,他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有些年长的二流子比较坏,见他连吃个饭都如此高深莫测,在其屁股上狠狠踹一脚,骂道:
“他妈的,你嘴里塞了根鸡*巴?”
阿彪不说“嗯”了,而是歪着头,两眼瞪着对方,直把人看得浑身发毛,最后悻悻而去。
十四岁之前的甄彪,没出过村子。从十四岁开始,离村子二十里的枫林镇,他每年会徒步去逛三回,除了过眼瘾见世面,主要是按父亲的交待,在街头购买生活用品。
甄彪一年三回的镇上之行,时间上是固定的,分别是:端午前一天,中秋前一天,春节前一天。不提前不拖后,无论刮风下雨,哪怕是下冰雹,也从不缺席,甚至不会迟到。
他每一次都是早上八点出发,步行两个小时赶到镇中心,闲逛半个小时,虽没戴表,时间却控制得不多也不少。
然后他按脑子里记下来的清单,购买物品,完事刚好中午,吃一碗米粉,灌半肚子凉水,挑着采购好的食品和日用品往回赶,下午两点半到家,不早也不晚。
有时在进城半途中也会碰到熟人,人家好奇打招呼:
“阿彪,去城里逛街啦?”
他的回应,还是那个招牌答案:
“嗯。”
回程的路上再碰到的熟人,人家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再也没话,脸拉长了,像八辈子的仇人一样,相互瞪一眼,擦肩而过。
这个进城规律,在甄彪十六岁之前执行得相当严格,基本没出过差错。
十六岁之后,悄悄起了变化。当然了,本质上不变,还是一年三回。每一回的出门时间也不变,还是八点启程。
惟一变化的是回家时间。
以前是下午两点半准时进家门,十六岁那年的端午前一天,甄彪的枫林镇之行,却是在下午三点才到家。
这个细微的差别,外人没什么感觉,惟独他的父亲暗暗纳闷,但也没说什么。
这年的中秋前一天,甄彪的枫林镇之行,变化又大了点:下午四点才进家门。他父亲又纳闷了一回,还是没说什么。
而该年的春节前一天,甄彪下午回到家时,已过五点,到掌灯时分了。这一次他父亲就不仅仅是纳闷,而是惊奇之外,加上更多的担心。
按理说,年纪越大,脚程越快,可他回家的时间怎么越来越晚?这小子不会是在街上偷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但是,甄彪除了回家时间不对之外,并没露出什么端倪,更没带来什么后果,于是他父亲也只能满腹狐疑,嘴上还是什么都没说。
甄彪父亲是个不善言词的闷葫芦,受遗传影响,甄彪自己也是个闷葫芦。两人心中,一个有鬼,一个有疑问,却都没有坦诚说出来。
甄彪的十六岁尽管表现得有点古怪,但还是平稳地过去了。十七岁的三次枫林镇之行,不出其父所料,一次比一次回家更晚。
到了第三次,也就是春节前一天的那一次,他父亲终于忍耐不住了。
这位父亲再怎么忍耐不住,暴发的方式也不会体现在语言上。知子莫如父,父亲心里明镜似的,如果开门见山地问:
“阿彪,你进城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得到的回答肯定只有一个字:
“嗯。”
问了更糊涂,还不如不问。要搞清楚阿彪背底里的故事,付出行动更为实际。
所以,甄彪并没受到父亲的质问或逼问。而是被跟踪了。
这天,农历年二十九,甄彪出发前往枫林镇半个小时后,他父亲也悄悄地跟着出发了。
一路无话。甄彪的父亲跟了二十里,并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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