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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来,仿佛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怀抱,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方孟韦所有情绪都有了出口,他一下哭出来。
想哭的冲动其实一直都有,随便一件与明楼相关的东西,哪怕吃一口明楼送的米,路过一趟颐和园,都会令他想起自己也曾同明楼那样好过。
可那天明楼在车上明明看到他,却急忙扭脸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也是看见了的。
想来当初在这什刹海,他也挨过明楼的冷言冷语。如此看,的确是他一直在主动靠近,明楼则始终推拒。后来突然开始亲近于他,恐怕也是为他不介意明诚之事,反还送出照片而感动。
又或许,明楼终于想通,放他在身边实在无甚损失,弟弟回不来,能看见相似的脸也算不错。
但不论如何,眼看国民党就要败,北平官员都计划着南撤逃命,明楼多半也不例外。既要走,之前各种打算便都不做数,自然再没有同自己周旋的必要。
此前他并非没想通这些,只是不愿相信,一味伤心,搞得其他事皆浑浑噩噩,饥寒渴痛之类皆是麻木。
但也因此增加了个人体悟。他以前从不知一个人竟能真为什么人这样难受,戏文里的小姐死了情郎,整日郁郁寡欢,以至憔悴至死,他对此一向不屑、不信,如今再看,似乎也并非无可能。
各种心思在心中过上一遍,百般情绪也都随着眼泪倾泻,方孟韦渐渐觉得好多了。
他抬头抹去脸上的泪痕,小声道:“谢谢大哥,我没事了。”
“真没事了?”
方孟韦点点头,起身掸去膝上的尘土。
见他好些,方孟敖试探道:“没事的话,把情况跟大哥说说?怎么回事,是……失恋了?”
方才抱着方孟韦时,他便一直琢磨,弟弟发起脾气来一向不管不顾,对着父亲都难免甩脸,北平恐怕还没人能让他受如此委屈却无计可施,除非是……感情问题。
方孟韦不料方孟敖这样讲,急忙反驳:“大哥,你想哪去了?也不一定……就是失恋吧……”眼神却有些躲闪,语气亦不是十分理直气壮。
这次反应得这样过,其实连他自己都着实意外,对自己的心意亦有些糊涂犹疑。
方孟敖看他不坚定,心里反倒更加笃定:“说吧,喜欢上哪家的小姐?反正,肯定不是木兰。”孟韦心思早已不在木兰身上,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方孟韦垂眼不答,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大哥,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是喜欢上谁了?”
见他问得一脸认真,方孟韦难免在心里叹气——弟弟实在不开窍,都已经为人家茶饭不思,恨不能摧心摧肝了,还不叫喜欢?
他忍不住道:“你这何止喜欢,我看是喜欢得不得了。”
“这就算喜欢得不得了吗?”方孟韦没觉察出方孟敖的揶揄,困惑地追问。
方孟敖觉得有必须敲打一下他了,启发说:“我问你,你这么伤心为了什么?”
方孟韦仔细想想:“好端端地被人讨厌了,我想不通。”
“看你不顺眼的人可不少,把你看成眼中钉的也有,我瞧你一向不大在乎,怎么偏这个人能叫让你难受?孟韦,你不是个没脾气的,要不是因为在意狠了,会什么都不做,只自己个儿憋着伤心?”
方孟韦愣住。他本就知道自己肯定有一些喜欢明楼,却一直以为是出于仰慕。如今听大哥的意思,或许真不是那么简单。
可这又如何?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意义。
方孟韦不禁黯然:“就算如此,他不愿理我,我又能怎样?”
方孟敖一点儿见不得人纠结,鼓动道:“喜欢就放手去追,没什么大不了,男人脸皮要放厚些,说不准人家也不是真不想理你。”
方孟韦并不敢信:“不会的,喜不喜欢,讨不讨厌,我一看就清楚。”
见他还是逃避,方孟敖摇摇头,掏出雪茄盒子抽出一支咬上,悠悠抽了两口,语重心长道:“孟韦,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板,板荡识诚臣,古人还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的心思光靠看不行,说的也不能听,得瞧他关键时候怎么做,看久一点,往深里看。”
方孟韦正听得认真,却听他突然话风一转:“但这都是常规做法,我没这耐心。我喜欢快刀斩乱麻,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逼人说真话。”
“快刀斩乱麻,出其不意……”方孟韦琢磨着,“比如呢?”
“比如……”方孟敖回想起自己动辄逼人跳水的做法,觉得实在不宜传授,含糊其辞道:“方法因人而异,你自己好好想想。”
方孟韦体会着方孟敖的话,越想越觉得甚有道理,与其自己闷头乱想,倒不如直截了当问个清楚。
其实,依他的性子,早该如此。这些天他并非没有去问明楼的念头,只是一想到极可能再看一次冷脸,便又退缩了。
方孟敖兀自吞云吐雾,想的却是,姑娘大都口是心非,强攻通常比润物细无声奏效,万一人家不幸真对孟韦没那层意思,也好叫他彻底死心。北平解放是迟早,孟韦离开北平左右不过月内的事。
想到这个,方孟敖提醒道:“去找人家之前,你自己也要想清楚,眼看你就要走了,别到时候把人追到手,你倒成了那个负心的。”
方孟韦知道大哥实打实误会了,却情愿他这样想,并不辩解。
那本《Salo》至今仍在桌上,提醒他逃避从来不是明智的决定,而事实证明,人与人的关系亦不会迁就他的节奏发展,也不总允许他完做好准备才做出选择。
大哥说的没错,是时候想明白,自己究竟想同明楼如何了。
可这件事,似乎又已经一望而知。
冷风刮了许久,方孟韦终于感到阵阵寒意,不仅冷,头脑也倏忽清明,出走数日的心神尽数归位。
他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罐头道:“大哥,我晚上不一定回家吃饭。”
方孟敖看他脸色,知他想通了,放下心来。
“有事儿?”
“嗯,”方孟韦捏起一块鲮鱼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我要去趟弓弦胡同。”
那是保密局北平站的地方,方孟敖皱眉:“王蒲忱又有动作?”
方孟韦摇摇头,拿出手帕仔细擦去指尖的卤汁,脸上浮现果决之色。
“是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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