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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诸葛玄此时的宅邸,的确破旧得有些可怜了,泥屋数间,其中主屋年久失修,梁木腐蚀得厉害,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因此房上瓦片破损后,主人家不敢上去仔细修补,只能将瓦片拆下,铺些干草了事,因此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都是寻常事。这一个雨季过后,干草发了霉,室内便到处都爬满了毒虫,衣服也生了青苔。但更麻烦的是,他们留存不多的粮食在这样潮湿的环境里也开始发霉。
好在诸葛玄自己没有家眷,只带了几个侄子侄女至此,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尚幼,又都十分有教养,如此困苦也不曾叫苦。
越是如此,诸葛玄便觉内疚。兄长临终前将几个孩子交给他照顾,他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却也连累这些孩子们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他沉思了一会儿,自匣中取出笔墨,又珍之重之地取了一块素牍出来。
这支毛笔用得十分频繁,已经微微有些秃了,若是以前,他总有大小许多支毛笔来用,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困守西城时日已久,这些书墨之物也捉襟见肘起来。
这位一身布衣,形容清隽的文士刚刚写完这封信,院前便喧嚣起来。
他皱了皱眉,将毛笔置于一旁,“何事?”
一位用青巾裹了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屋内,“主君,那群人又来了……”
诸葛玄茫然地看了这位看他从小长大的老仆,叹了一口气。
“随他们去吧。”他重新低下头,自手边拿起了一卷书,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老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什么,愁云满面地行了一礼后,躬身出去了。
朱皓的手下认为诸葛玄身边还有许多财物,因此可以鼓动那般无赖谋财害命,其实这计谋有个小小的瑕疵,而这瑕疵是朱皓想不到的——
诸葛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财物了。
先是拿了钱帛四处去买粮,想要供给军队,而后大笔的钱帛用尽了,钱粮难以为继,手里剩下的那点丝帛粮米便有人动了心。
隔三差五,总有无赖上门来挑衅,敲诈财物,开始时说这房子是他们的,诸葛玄便付了一笔钱;
后来说外来人在城中居住,一律要缴纳赋税,诸葛玄便又命老仆送了一笔钱去;
西城原本在豫章郡内,无论向谁收税也收不到豫章太守的头上,这样荒唐的事却一而再再而三,而后上门敲诈的理由更进一步,无赖们声称日夜保护他的宅邸,还要一笔保护费,诸葛玄便又交了这一笔钱;
最近一次交钱是在三天前,有个无赖说自己家的媳妇跑了,听说太守家有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想拉出来见一见,漂亮的话就跟太守结一门亲。
那无赖已经四十有余,年纪比诸葛玄还要大,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侄女嫁给他的,也因为这个,诸葛玄才下定决心,一面搜刮箱底,拿了最后一点钱出来给老仆,让他们好说歹说地劝走了那个无赖,一边要将侄子侄女悄悄送出城。
他留在西城,一则是为了等刘表的援军,二则却也带了一点赌气的意味。
既然领命赴任,便不能临阵脱逃,要是死在豫章,看在他这条命的份上,刘表大概也会善待这几个孩子吧?
李二就是此时登门的。
这门户破落极了,因此李二扫了一眼,心中大定。
那封信藏在他怀里,用油布包了,细绳绑了,极妥帖地藏着,不敢稍离,更不敢打开看一看,可李二这种精通世故的人一路上想一想,便猜出来主君的意图了。
千里迢迢来给这位太守送信,还言明若他在豫章郡立足已稳便不用交给他这封信,若是待不下去再给他,那言外之意自然是“请他回来”。但究竟如何才算是“待不下去”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李二很久。
这问题现在终于困扰不到他了,因为即使是他这么个穷苦人家出身的汉子,也看得出来这院落只能给黔首藏身用,别说两千石的郡守,但凡有个二百石禄米的小官也不会住在这里的。
这样一位“太守”,若是听说刘备身边最器重的将军,督两郡军事的陆廉来信,必定会感激涕零,欣然应允,收拾行囊,与他一同返回徐州吧?
……李二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进门时,便让那几名老兵在外面等一等,自己走了进来。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转凉,但因为扬州地处偏南的缘故,小城竟然还十分温暖,院落里郁郁葱葱,种了些菜。
再往里走,略显低矮,甚至比他自己家都破落的小屋里,坐着一名文士,因为窗子也较为狭小,窗绢又极其破落,因此只能靠开着门来汲取光线。
这个文士拿了一卷书,坐在案几旁正在全神贯注地看,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文士大概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衫洗得有些褪色,在细微处能见到反复缝补的痕迹,他抬起头时,那张清瘦而憔悴的脸也映入李二的眼帘。
“小人是徐州别驾陆辞玉将军的亲随,”李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家主君有书信呈奉太守。”
听到“太守”这个词时,这个文士皱了皱眉,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信在何处?”
……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问他千里迢迢来此,一路辛苦。
李二腹诽了一句,但面上不显,仍然恭恭敬敬地从怀中将信掏出,递了上去。
文士接过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李二又开始用眼睛余光看起了小屋内的摆设。
尽管这人是琅琊世家出身,又官至郡守,但这屋子的确破旧极了,缺了脚的香炉,垫了石砖的案几,还有裁掉一半的竹席,就连架子上的陶杯也是缺了口的。
他口渴得很,但又不敢说,这位诸葛先生还想不起来命人为他倒水,真是呆极了。
“你家主君我是记得的,”诸葛郡守终于看完了那封信,重新将目光转向了他,“那位将军不过弱冠之年,已是别驾,真是了不起。”
“一别经年,我家主君一直挂念着太守。”李二乖巧地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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