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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的广陵太守写信回来告状了。
这位广陵太守姓陈名瑀字公玮,出身下邳陈氏,历世著名,说是徐州的婆罗门也不过分,但在广陵郡这里还是吃了瘪。
……刘繇把广陵城给占了,不还他。
只能在几十里外的江都城暂且栖身,十分可怜。
跟这位广陵太守的信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刘繇的信,信上内容特别绝,大意是——玄德贤弟既领徐州牧愚兄我也很为你高兴,但一州之长这么重要的位置不报经天子同意是不行地呀,我也是听说陶谦故去,广陵又没有郡守,所以才过来帮忙照看一下,等你什么时候拿了朝廷的文书让我退出去我一定不会拒绝的!请一定要记得咱俩是宗室子弟,兄弟手足,我惦念着你,你也要惦念着我呀。
……信写得特别客气,特别有风度,特别不要脸。
论理刘繇宗室出身,不该这个吃相,奈何大汉朝廷除了给他一个扬州刺史之外实在没给他兵马钱粮根据地,他只好自己能占一点是一点,脸面什么的也就顾不得了。
刘备拿了这封信开了个小会,问了一下大家的意见。虽然众口一词,都认为刘繇不要脸,但比起出兵,还是该先写一封信骂一顿,顺便调拨兵马南下至江都,防备刘繇拿了广陵城后继续侵占广陵全郡。
与此同时,陆悬鱼没有太关心广陵郡的事,她有别的事要忙。
明天是个好日子,主公准备领她去陈家登门拜访一下,方方面面都得准备妥帖。
比如说冬天里好不容易整到的大雁,比如说猪腿,比如说新织出的丝帛,垒起一座小山,又赶走了好几次企图伸手拍拍打打的小郎之后,她在毛毯上坐下来,继续背世家谱系。
徐州有几郡,每郡有多少世家,这些世家和另一些有什么姻亲关系,她也不知道背这个有什么用,反正仗着记忆力好,就硬背。
有人敲敲门,而后带着一股清冽的寒风走了进来。
“阿兄还在用功?”董白端了个盘子进来,“同心姐姐新做的点心,吃一块再学吧。”
蜂蜜烤饼,上面洒了芝麻,啃一口,食物残渣立刻窸窸窣窣往竹简上落,还好她手疾眼快地将竹简挪开了。
“你也背过这个吗?”
董白低头看了一眼竹简上的东西,“嗯,背过。”
“你是背雒阳长安的世家?”
“不,”董白说,“十三州的阀阅世家都要背。”
……听起来好辛苦啊!
“那你觉得,背这个东西有用吗?”她一边啃饼子,一边问。
小妹子菱花般的嘴唇一翘,“如何算是有用?”
“比如说,背完之后,他们就会拿我当自己人了吗?”
董白将餐盘抱在怀里,那颗小巧的头颅歪了歪,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若背这东西有用,”她说,“那我便不会出现在阿兄面前了。”
天气很冷,靴子踩在地面上咯吱咯吱响,但万里无云,绝对是个好天气。
她穿了一身新制的细布直裾,是一群姐姐妹妹精心制出来的,手工主要是同心来,样式则由董白拍板,万无一失。
但她还是很紧张。
即使是刘备,也不能掐着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脖子要求他给自己干活,还是好说好商量一番,陈珪才同意让他领着陆悬鱼登门聊一聊的。
因此刘备也有点紧张。
这个“紧张”最直接的表现是,他递给陆悬鱼一个胡桃。
“……这是干嘛的?”
刘备看了她几眼,又看了她几眼。
“这是提醒你,要是绷不住自己,特别想开口说话,”主公说,“你就咬一口胡桃。”
“……然后我就会说话了?”
“然后你就嘴麻啦!”
……主公可真爱说笑话。
……虽说如此,她还是将胡桃接过来,藏进了袖子里。
比起广陵徐氏,下邳陈氏门前立着的这根阀阅……气派出了一个数量级!
司马迁说“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就是说功臣们“明确了功劳等级,叫‘伐’,积累下来的资历岁月是‘阅’”,因此看一眼阀阅,就知道下邳陈氏虽不及袁氏四世三公,但也出了一群两千石的大佬,不与那群土包子士人同列。
于是她感觉更紧张了。
【怎么办?】她说,【有什么办法让我不紧张一点?】
【有两个办法,】黑刃说,【你想听哪一个?】
【都说说?】
【你可以将那枚胡桃塞嘴里。】
【……另一个呢?】
【放轻松一点,】黑刃说道,【除了你身边这位主公还可堪一战之外,这附近就再没有能打的人了。】
仿佛是担心她听不懂,黑刃又耐心解释了一句,【我是说,如果你觉得丢脸,你可以将这附近所有的人都灭……】
跳下马的她晃了晃脑袋,企图把黑刃的声音晃出去,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主公的主意,立刻略带一点责备地盯了她一眼。
她赶紧老老实实。
中门大开,一群年龄不等,总体来说在三十岁以下的世家青年们簇拥着一位老者,缓步而出,也是世家标准的高冠博带造型,但如果和徐孟比一比,她觉得这位老者的神情更端肃些,举止言谈中除了风度外,更明显地带着那种分寸与疏离感。
老者当然是陈珪,周围那些则是陈家子弟与学生,出门来迎时,刘备也立刻上前,端端正正地见过礼,又介绍了一下她。
“这便是陆悬鱼,自青州随我至此。”刘备这么说道,“虽未及冠,却立下了不少功劳。”
老头儿很矜持地笑了一笑,“原来如此,无怪乎看着面生。”
没了。
主室里也不见什么珍奇珠玉,但能坐几十号人的大屋子这么暖和,她寻思着木炭消耗量还是很惊人。
陈珪与刘备聊了几句之后,注意力便转到她这里来了。
“陆小郎君师从何人?”
“不是什么大儒,”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胡乱读点书,认几个字。”
老头儿捋自己白胡须的手一顿。
“乡野隐士,不愿留姓名于世,也是有的,”他这么评价了一句,“小郎君受过什么书?”
“……《孙子》?”
老头儿的手又一顿。
子弟们开始窃窃私语。
……她总觉得回答得可能有点非主流,考虑到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她好歹也该将儒家经典读一读。
……但高顺的军营怎么可能系统地教什么经籍呢?
陈珪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又转向了刘备,不紧不慢地开始聊起了今天的天气,什么时候下雨,今年收成又该如何。
她全程没有用上胡桃,因为除了那两个简短的问题外,陈珪再没和她说话。
当然礼物也没收。
回去的路上,刘备也有点不太开心,但还是劝了她几句,“下邳陈氏世代两千石,想要和这样的门第交际的确有点难,但没关系的!”
像是在给她打气,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主公这么说道,“过几日我再寻几家试试!”
“其实也没什么的,”她小心地说道,“主公你这般,倒像恨嫁似的……”
刘备骑在马上,瞪着她不说话。
……难道胡桃是这时候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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