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笮融这个疯子,到底杀不杀?
广陵太守赵昱奉他为上宾,迎他入城,只因为广陵城富庶,让笮融起了贪念,杀了赵昱不说,连城中的官吏名士也一起杀个尽绝。因此从杀人偿命的朴素角度讲,在这里一剑剁死笮融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么,杀他有什么后果呢?
主公会不会责备她?她觉得这个不用担心;
陶谦会不会责备她?她其实对此也不是很在乎;
曹豹?许耽?以及那几个乱七八糟的丹杨武将?她对此更不在乎了!
陆悬鱼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权衡利弊,发现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杀笮融之后有没有人替这个疯子鸣不平,而在于他带了万余人出下邳,那个队伍浩浩荡荡特别壮观,而且其中不少人是被他洗了脑的,如果现在给他杀了,想将这些人再带回下邳就很麻烦。
他们有可能暴动,也有可能四散,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但问题是就算她不杀笮融,也很难骗他替自己干活吧?
笮融还跪在那里,双掌合拢,仍旧一副眼含热泪的期待脸,等着她一剑劈死他,让他去他心目中的“佛国”。
【怎么办呢?】她在心里偷偷嘀咕,【当初大家都觉得只要给笮融劝回去,这些人就跟着回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疯成这样啊。】
【你既然已经权衡了一遍轻重利弊,为什么不再来一次?】跳过了“笮融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生物”这个艰难的问题后,黑刃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将他携带的辎重财货分门别类,将跟随他的那些人也分门别类,排出轻重缓急的顺序之后,再将你能支配的人力资源也分门别类,调遣他们接手这些工作不就好了?】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偷偷地去看了一眼田豫。
田豫自然也是佩了剑的,见到笮融那些力士围过来,也起身拔了剑,横眉冷目,并且内心进行了一番相当复杂的心理搏斗。
他第一个反应是今天晚上必定不能活着出去了,因为那是二十四名手持利器的力士,纵他能杀一二人,难道能杀得完吗?
当然他身边还有陆悬鱼,并且那也是平原城中有名的剑侠,但天下之大,一座孤穷偏远的平原小城又能代表什么?黑山军原本就是一群流寇,焉知不是被这少年视死如归的气势吓退的?
因此田豫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死在这里了,他原本可以跟着子龙一同返回幽州,回到他母亲身边,并且可以从容地重新在公孙瓒麾下出仕,而非将年轻的生命抛散在这里。
但他对身边的少年将军没有丝毫怨怼,田豫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这奇异极了。
他那一晚借着酒意说出的话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想,他的确是希望留在这群人身边的。
——尤其是这个他在心底视为挚友的少年,如果说士为知己者死,那么为他而死也并不可惜。
因此当力士们手持利刃向着陆悬鱼走过来时,田豫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的胸腔里迸发出一股激昂又热烈的情感,想要像先秦时那些品行高洁的侠士豪杰一般,挡在朋友的身前,慷慨赴死——
然后陆悬鱼拔出了剑。
灯火摇曳,烛光映着一地的尸体,鲜血冉冉流出,顺着砖石繁复的花纹肆意流淌,因而这间用来接待客人的正室显得可怕极了。
但盏中还有酒,酒液清冽,反射着一点点的烛火光辉,顺带将整张案几照亮。
田豫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一丝不乱的案几,看纹丝未动的烛台,看卷起的帘帐上一滴血也没有。
除了这一地的尸体和地上的鲜血,这屋子竟能分毫不乱!就好像从未有过那么一场打斗!就好像那二十余名壮汉如同草芥,在天神一般的威压面前束手受戮,不敢有半点不恭不敬,胆敢反抗挣扎的心思!
而完成这一场杀戮的少年剑客随意将长剑甩了甩,一滴血珠抖在半空中,落进了酒盏之内,荡起了一丝波纹。除了田豫之外,少年没有察觉到这种细枝末节,笮融自然也没有察觉到。
笮融在看那个一步步走向他的少年,田豫也是如此。
如果世上当真有灭世佛——田豫感觉内心产生了一丝裂痕——大概的确是陆悬鱼那样的。
他的神情与姿态并不轻佻,也不愤怒,仿佛刚刚的杀戮是理所应当,而接下来要完成的事也是如此自然而然,就那么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倒在地的笮融。
冰冷,傲然,带着压迫众生的力量,遥不可及。
……然后陆悬鱼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奇异极了,里面带了一点考量,一点试探,还有点企图争取蝇头小利前的偷偷摸摸。
田豫的心脏跟着那一眼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很在意钱财,也很在意身边许多婆婆妈妈小事,还会憋着坏敲他闷棍的陆悬鱼又回来了,至少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不管接下来陆悬鱼同笮融说些什么,田豫都不再惴惴不安了,他脑海中反复地重现那个眼神,并且为此感到了一阵心安。
陆悬鱼是完全想不到田豫内心有这么多戏的,她就只是回头看一眼,内心嘀咕要怎么处理笮融的事,该给田豫分配多少活而已。
但当她的目光重新转回笮融身上时,她已经想好了主意。
“我问你,”她说,“末世将临,许多世人却连佛法亦未曾听闻,更不精熟,他们有资格为佛所渡么?”
“当然没有!”这位红衣中年狂信徒眼中一片狂热的光芒,“他们怎么配!”
“你既精佛法,如何作此痴愚之语!”她凛然地喝问了一句,于是笮融大惊失色。
“弟子痴愚!愿聆听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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