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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利告辞之后,梁小山派人将“告示”贴了出去。
当天无事。
第二天一早,梁小山上值,一进通判衙门,便看见了曹志新,“哟!曹守备,你这一大早就过我通判衙门点卯——娘的,比我还早!啥意思?不是想取本通判而代之吧?”
曹志新神色严重,“老胡,没空儿跟你说笑——出状况了!”
微微一顿,“那两条法国兵舰,大炮的炮衣都褪下来了!‘火门’也都打开了!”
梁小山目光一跳,“什么?”
微微一顿,“走,瞅瞅去!”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曹志新赶紧快步跟上。
一出门就撞到了王师爷,于是,三个人一起,往港口而去。
基隆地方不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港口便在望了,亦不需下到码头,就在坡地上居高临下,港口的情形便尽收眼底了。
望远镜中看的清清楚楚,果然,两条法国兵舰上面,大炮的炮衣都褪了下来,塞住炮口的木塞也都不见了——曹志新“‘火门’都打开了”之谓。
清冷的晨光下,炮口黑洞洞的,炮身上,隐约有寒光流动。
王师爷倒吸了一口冷气,“东翁,这……这是要开打的意思吗?”
梁小山放下了望远镜,一声冷笑,“装腔作势,吓唬人的!”
“呃……东翁何以言之?”
“老夫子,”梁小山说道,“你是没有当过兵——”
一边儿说,一边儿看了曹志新一眼,“老曹呢,虽然受过轩军的调教,可是,到底没见识过正经海军是怎么一回事儿——基隆、淡水那几条福船、广船,可不算正经海军!”
曹志新脸上一红,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法国人并没有进行真正的战备——”梁小山继续说道,“如果真要开打,别的不说,兵舰上露天又是要害的地方,都得用沙袋围了起来!譬如舰桥——开打的时候,那是舰长呆的地方!还有大炮周围,也要码一圈沙袋——得码的整整齐齐的!”
顿了顿,“还有,炮弹也得提前从弹药舱里提了出来,摆在炮位周边的弹槽里——喏,你们看,船舷内侧上边儿那个长长的卡槽,就是弹槽了!”
说着,将望远镜递给了王师爷。
王师爷一边儿看,一边儿轻轻的“啊”了一声,“是!没见着沙袋,那个‘弹槽’,也没有填满……”
看过了,本想将望远镜递回给梁小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给回了本主曹志新。
曹志新赶紧接过,再次仔细观看。
过了片刻,吐了口气,“老梁,还是你的眼力好!——真正是轩军出身的!我这个‘二把刀’,比不了啊!”
“这么说,”王师爷说道,“法国人不过就是摆了个空架子——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不错!”梁小山点了点头,“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王师爷微感疑惑,“如果是为了吓唬咱们——那法国人为何不做真正的战备?被觑穿了,还怎么吓的到人呢?”
曹志新接口,“没那么容易被觑穿!你看,若不是别驾火眼金睛,咱们两个,不就都被他唬住了?”
王师爷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是!想来,法国人的这一招,在那没有正经海军的地方,屡试不爽,因此,便以为在咱们这儿,一样是能够奏效的!”
“还有,”梁小山说道,“真正的战备,劳师动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且,箭既在弦上,就未必能够收发由心了!”
王师爷心中一动,“东翁,你的意思……其实,法国人根本无意开打?”
梁小山沉吟了一下,“我不好说‘根本’——可是,如果法国人有意开打,早就开打了,用不着翻来覆去的逼着咱们‘认错’什么的——”
顿了顿,微微压低了声音,“当然,如果咱们的‘大炮’的底细被法国人觑破了,法国人的‘战意’,自然就要强许多了—”
曹志新、王师爷对视一眼,曹志新也压低了声音,“老梁,你觉得,咱们的底细,还没被法国人觑破吧?”
“当然没有!”梁小山说道,“不然,法国人早就趾高气扬的把话头砸过来了!”
顿了顿,“不过,即便咱们的底细被法国人觑破了,他们也还是有投鼠忌器的地方的——基隆毕竟是商港,在这儿,英国人、美国人,都有不少的坛坛罐罐,如果真打起来了,就像胡大利说的,‘玉石俱焚’,英国人、美国人的那些坛坛罐罐,也得一并砸碎了——他们能乐意?”
王师爷颔首,曹志新亦恍然,“对!——怪不得,胡大利上跳下窜的那么起劲儿呢!我还以为,洋鬼子做成一气,摆咱们上台呢!”
“有的时候,英、法两家,”梁小山说道,“也是会做成一气的,不过,不是在咱们这儿——在咱们这儿,一定要说谁和谁做成一气,那是咱们和英国人做成一气!”
顿了一顿,“你们且瞧好,法国人褪了炮衣,拔了火门,胡大利那儿,一定比咱们还着急呢!”
话音刚落,曹志新喊了起来,“哎,快看!那是不是胡大利的马车?”
梁小山、王师爷定睛细看,果然,远远儿的,一架“亨斯美”马车驶入了码头,就在两条法国兵舰旁边停了下来。
梁小山急不可待,“望远镜,望远镜!”
曹志新只好先将望远镜递给了梁小山。
一个礼帽西服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梁小山一边儿调整着旋钮,一边儿“啊哈”了一声,“就是胡大利!——哎,我说胡税务司啊,你怎么比我想的还要着急呢?这也忒不矜持了吧?哈哈哈!”
一进入舰长室,胡大利便亢声说道:“中校!贵舰队除下炮衣,打开火门,是何用意?”
汪达尔中校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却已彻底的谢了顶,加上舰长室光线昏暗,一眼看过去,于思满面的他,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
“是何用意?”汪达尔阴侧侧的目光,从鹰钩鼻子上方射了过来,“税务司阁下,您何必又明知故问?”
“中校!”胡大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了,“此举非但无益问题之解决,还将破坏迄今为止我的和平努力的成果!”
“税务司阁下,”汪达尔说道,“我感谢您的往来奔走,不过,您确定您的‘和平努力’有什么‘成果’?”
“当然!”胡大利说道,“基隆官方已经发布了‘告示’!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贵方!难道,您没有看到不成?——那就是我的和平努力的成果!”
“很遗憾,”汪达尔说道,“税务司阁下,我的理解和您的刚好相反——我认为,那恰恰是您的‘和平努力’失败的证明!”
“中校!没有人可以赢得全世界!那个告示,其实是间接承认,某些方面,基隆也是有过错的!——这就是让步了!中国人既然已经后退了一步,你也该拿出解决问题的灵活态度来!各自后退一步,问题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
“中国人确实后退了一小步,可是,我若就此接受下来,我后退的,就不是一小步,而是十大步了!”
胡大利暗骂:!这个口吻,怎么跟梁小山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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