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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尹韫欢那般激烈的神情,言辞间更是充满忧虑与不安。
随后,尹韫欢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已经发泄过了,情绪稍稳,:“臣妾知道,您是息事宁人的性子,但是,当初,是您坚持嫡庶有别,坚持不让其与仁庆皇太后并列的,今日,您若是允了他们的主张,您在宫中就无权威可言了。我是无所谓,都是太皇太妃了,以后不入宫就是!再不济,我也可以去天华寺!您呢?别说臣妾危言耸听,谢相过世后,谢家能安稳至今,就是因为您在宫中的地位稳若泰山。”
尹韫欢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谢纹在那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对谢氏族人,她并无什么感情,但是,她唯一的弟弟同样姓谢!
“前些天,慧贤太皇贵太妃进宫,到了慈和宫,对哀家好一阵抱怨!慈庆太后,哀家倒不知道,你如今的规矩已经这么大了,顺宗皇帝的后宫居然也要给你参拜大礼?”谢纹终于开口,淡漠的语气与质问的言辞并不相符,但是,被质问的人却惶恐至极。
“臣妾惶恐,娘娘容禀!”这种情势下,容不得她不低头,慈庆太后很清楚,此时此刻,殿外尽是谢纹的亲信,只要谢纹一句话,她必死无疑。
只此一事,便形同忤逆,后宫家法不比大律轻多少!
“不必禀了!”谢纹站起身,仁庆皇太后连忙上前扶持。
“哀家知道,你出身寒微,一朝居于人上,对尊荣一事看得过重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你要皇帝显贵你的家人,哀家没有管;你要重修钟康宫,哀家没有管;你责罚其它太妃,哀家没有管!慈庆太后,你完全不知道分寸二字!”谢纹冷言,“哀家在尊奉一事上就已有警告,您却根本没有收敛,频频插手朝政,你当后宫律令是什么?”
“臣妾……”
“闭嘴!”谢纹狠狠地挥手,“哀家不想听你的声音!你实在是让我感到厌恶!你只是先帝的昭仪,连妃都不是!你真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可以管军国大事了?简直是笑话!看看你能用的那几个是什么货色就知道,你是多么无可救药!动议尊你为太后还不够,还敢说什么效显太后例,皇帝生母应居于庆恩宫!你住庆恩宫,皇太后住哪儿?要不要哀家也挪个地,干脆把慈和宫让出来?”
慈庆太后不敢开口,只能叩首请罪。
“你也配提显成太后?真熟读史书,就该知道,我朝自立国以来,没有中宫嫡后犹在,就尊奉生母为太后的先例!”谢纹冷笑,“哀家念着皇帝的体面,给你尊荣至此,你还不知足!”
“哀家想息事宁人,你们却以为哀家就不会杀人!”
“臣妾决无此意!”慈庆太后不敢再沉默。
谢纹会不会杀人,她不敢肯定,但是,她清楚,身为太皇太后的谢纹绝对可以杀人!
“孝宗过世,先帝即位,哀家便不想再理世事了……”谢纹清楚地看到,她在一低头的瞬间,眼中显现的不是惶恐而是深切的怨恨。
——真当她是木雕泥塑吗?
这一刻,谢纹决定不再犹豫。
——就算阳潞是由她抚养的,毕竟是血浓于水,从尊太后一事上就可以看出,皇帝对生母还是十分眷顾的,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对她而言,这也是莫大的威胁。
——若是孝宗有子嗣,她何必如此?
当年谢纹是在惊变之中有妊,以致孝宗先天不足,不到十五岁便撒手而去,身后也无子嗣,仁宣太后作主,立顺宗长子为皇帝,也就是先帝,后来,又将先帝的长子交给谢纹抚育,就是担心谢纹与先帝一系并非血亲,地位却过于显赫,会有不幸。
仁宣太后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谢纹专心抚育阳潞,很少露面,先帝对她并无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倒也是由衷地敬重这位嫡母。
那个时候,愉昭仪就提过想亲自抚养儿子,被先帝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
事实上,仁宣太后过世前,曾经想赐死愉昭仪。谢纹知道,仁宣太后对这个心机、贪欲都过重的女子没有一丝好感。当年,若不是考虑到先帝年近三十仍无子嗣,仁宣太后不会让她有机会生下孩子。之后,也是因为先帝自伤身世,在仁宣太后面一力求情,她才能活下去。
那个时候,谢纹劝阻了仁宣太后:“皇子已经晓事,此时再赐死生母又有何意呢?”
仁宣太后收回诏书,却也对她预言般地警告:“你今日劝了哀家,日后,您若不发这道诏书,便是接这道诏书了!”
——这个女人想站在最高处,在亲生儿子成为皇帝后,更加不愿向任何人低头!
——现在,她想除去皇太后,下一次呢?
若不趁这个机会除去她,谢纹清楚,自己便再挡住她了!
事实上,谢纹方才说的每一件事,都不能成为赐死皇帝生母的理由,尤其是这位生母已经被尊为太后了。
慈庆太后犯的最致命的一个错误是,她居然擅自向永宁王颁谕,要求永宁王出兵救回她那个擅自越境而被古曼军队扣留的弟弟。
手中有天子剑的永宁王自然不会理会太后的这种谕令。他不仅没有理会,还直将谕令封还,以最正统的渠道上书弹劾,引来朝中舆论的一片哗然。
永宁王的弹劾毫不留情——“登基首诏明言帝亲理朝政,今却有太后谕至边疆,后宫法道毁焉?元宁大律存否?”永宁王要求皇帝收慈庆太后印,以申法道律令。
这个女人这段时间太顺遂了,以至于忘了形,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谢纹的手用力握住仁庆皇太后的手腕,那力道让仁庆皇太后感到了痛意,她不得不低头掩去自己的神色。
“……哀家是太皇太后,宫中家法能解决的,还是不要争到朝堂上的好!”谢纹看着仍旧跪着女子,此时的她显出无限驯服的姿态。
“哀家带你这儿,是想向明圣昭献皇后请罪,哀家当年一念之差,在娘娘面前保了你的命,如今,你却连擅自干涉边疆军务的事情都敢做,若非永宁王驳回,一旦因此酿成巨祸,你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下定了决心,谢纹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哀家为皇帝存体面,你将这份奏表抄一份,了结此事!”说着,谢纹从袖中取了一份素笺,让仁庆皇太后递给她。
“不!”慈庆太后只看一眼,便扔开那张素笺,“我不写!”
“由不得你不写!”谢纹答得肯定,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我是皇帝的生母!你这个老贱人,先是夺走我的儿子,现在又要夺走我的东西!”慈庆太后瞪圆了双眼,站起身,逼到谢纹面前,扯住她的衣襟,拼命地摇着。
“你放手!”仁庆皇太后大惊,立刻就想拉开她,却被她用力甩开,正好就撞到供桌上,碰倒了上面摆放了各色礼器。
哐当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宫人,担心里面主子的安危,三人的亲信连忙打开门,眼前的情形让他们大惊失色。
“太皇太后!”
“太后娘娘!”
“娘娘……”
宫人们惊慌失措,不少人就愣在当场,无法动弹一下,有几个人立刻奔过去,扶起摔倒的仁庆皇太后,其它想拉架的,偏又无从下手,最后,眼看着慈庆太后的手掐上谢纹的脖子,慈和宫总管刘成再顾不得其它,一把抄起供桌上的香炉,对着慈庆太后的头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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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娘娘……”谢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一片嘈杂,人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却见阳潞正扶着自己。她挣扎着坐下,喘息未定便道:“皇帝怎么进来了?”
阳潞想笑着安慰,却忍不住落泪:“娘娘,这是您的车辇。”
“嗯……嗯?”谢纹先是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不由一惊。
阳潞抿了抿唇,对谢纹道:“娘娘……朕已经传诏,慈庆太后惊惧过度,自请前往天华寺省罪,亦为先帝祈福,朕不忍慈心不安,故收回太后印。”
“唉……”谢纹叹了口气,伸手轻拍阳潞的背,阳潞也忍耐不住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无论如何,她是皇帝的生母,供奉还是照旧吧!”谢纹轻叹。
“是!”
她便不再说话,轻轻抱着这个自己抚养成人的孩子,感受着车辇摇晃着前进。
——是的,有些时候退路就是死路,但是,相对于对手,进路也是死路。
——深宫之中,进退都只是手段,她也有自己的手段,不必尽学仁宣太后的!
——想来,娘娘若是看到了,也就该放心了!她有手段在这座皇宫中活下去,也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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