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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很乱,沈东和王南用力按着疯笑的周老爷子,看上去有点力不从心。老头似乎极力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张得老大,一直不停地笑,这种样子让边上的女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程舫是比较大胆的,蹲在他边上抓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他:“刚才谁来过了,爸爸。爸爸!刚才谁来过了!”

周老爷子始终没有回答她,他笑得眼神都散了,我恐怕他连程舫说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脚下那片水泥地上很明显几个湿脚印子,带着点泥浆,好象刚从外面的花园里走进来,围着周老爷子身下那把椅子一个圈,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就好象突然出现在周老爷子周围徘徊了一圈,又突然地消失了,那几个脚印很小,像小孩子的,只有脚尖没有脚后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的蹄印。

我们中间没有哪个人有那么小的脚印。

“会是谁的脚印……”边上ami拽着梅兰的衣服小声问。梅兰摇头,一声不吭。自从一夜间剧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了那么多人以后,似乎只是一天不到的工夫,这两人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了。没了现实利益的冲突,两人走到哪里都是互相牵着手,好象抓着彼此的一根救命稻草。

突然周老爷子一把抓住程舫的手号啕大哭了起来:“林林的眼睛没了!林林的眼睛没了!阿爹啊!林林的眼睛没了!!!”

程舫被他吓得一甩手猛跌倒在了地上。

老头抓不到程舫的手立刻惊惶失措似的尖叫起来:“阿爹!林林的眼睛没了!!被他们要去了啊!!阿爹啊!!!我要娃娃!!我要娃娃!!!!”

程舫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我走过去试图拉她起来,她也不理,只眨了下眼,轻声道:“爸爸,你不要这样,我被你吓死了,爸爸……”

客厅里很乱,沈东和王南用力按着疯笑的周老爷子,看上去有点力不从心。老头似乎极力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张得老大,一直不停地笑,这种样子让边上的女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程舫是比较大胆的,蹲在他边上抓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他:“刚才谁来过了,爸爸。爸爸!刚才谁来过了!”

周老爷子始终没有回答她,他笑得眼神都散了,我恐怕他连程舫说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脚下那片水泥地上很明显几个湿脚印子,带着点泥浆,好象刚从外面的花园里走进来,围着周老爷子身下那把椅子一个圈,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就好象突然出现在周老爷子周围徘徊了一圈,又突然地消失了,那几个脚印很小,像小孩子的,只有脚尖没有脚后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的蹄印。

我们中间没有哪个人有那么小的脚印。

“会是谁的脚印……”边上ami拽着梅兰的衣服小声问。梅兰摇头,一声不吭。自从一夜间剧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了那么多人以后,似乎只是一天不到的工夫,这两人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了。没了现实利益的冲突,两人走到哪里都是互相牵着手,好象抓着彼此的一根救命稻草。

突然周老爷子一把抓住程舫的手号啕大哭了起来:“林林的眼睛没了!林林的眼睛没了!阿爹啊!林林的眼睛没了!!!”

程舫被他吓得一甩手猛跌倒在了地上。

老头抓不到程舫的手立刻惊惶失措似的尖叫起来:“阿爹!林林的眼睛没了!!被他们要去了啊!!阿爹啊!!!我要娃娃!!我要娃娃!!!!”

程舫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我走过去试图拉她起来,她也不理,只眨了下眼,轻声道:“爸爸,你不要这样,我被你吓死了,爸爸……”

“你们谁看到老陈了?”就在这时刘君培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团乱糟糟的布,上面全是暗红色的血。

“没有,他不是在房间里?”沈东道。随即惊跳了起来,因为周老爷子趁他一个不注意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他不在房间里,我只看到这些,所以过来问……他这是怎么了?”留意到周老爷子的动静,刘君培走了过来。

“不知道,突然发作了。这是什么。”接过刘君培手里拿团布,沈东看了看:“这不是……”

“啊……!!啊――!!!!”

没等沈东把话说完,突然一声尖叫从外头传了过来。

惊恐得有点变了调的声音,来自北门的方向。

“陈导?!”第一个辨出那叫声是谁,王南一头冲了出去。我们紧随其后,到了外面,却看到王南站在北门处像根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声音就是从门外传来的,离得很远,而且越来越远。好像陈金华是被什么东西给拖着急速移动,就在几秒钟前他声音还清晰得很,当我们赶到门前时,声音已经远得有点模糊了。

“发什么呆!”朝王南喝了一声,沈东奔过去把门打开,正要往外跑,却一下又站住了,然后回头望向我们,低低骂了一声:“靠……”

这才看清楚,那扇门外竟然是堵墙,结结实实的,和周围一圈青瓦白粉墙一样高大的墙。

“找梯子!”无措只是片刻,随即沈东转身大步走向屋子,一边冲我们指指:“或者类似的东西,快找!”

我们赶紧分散开去。

几个人进了主屋,几个人进了边上的小厢房。只程舫一人呆呆在原地站着,脸色铁青,表情有些僵硬。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那工夫去考虑这个问题,只跟着他们一路寻找可以当作梯子用的东西,可是偌大的一座院落,尽是些细小精致的物件,不然就是重得根本挪不动位置的家具,愣是找不到一样梯子的替代品。

就在里里外外寻找的时候,忽然听见主屋楼上有人喊:“上来!都上来!!”

闻声我们全都集中进主屋上了楼。

主屋有两层,二楼主要是卧室,有一条深而窄的走廊,走廊通向屋外的露天回廊,廊檐很低,勉强一个人可以在那里站立。

把我们叫上楼的是沈东。

手里抓着把放花盆用的高脚凳,显然他是准备把它当梯子来试的。却不知怎的站在回廊的扶栏处朝外一动不动望着,半个身子几乎探到了扶栏外。

“东子,怎么了。”最先进了回廊,ami一边问一边朝沈东走过去。随机脚步一顿站住了,回过头,一张脸已经变了色:“快看!你们快看!”

活见鬼似的……

当下匆忙都跟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乍的一看,竟同时硬生生让所有的人一齐停了脚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见到的那种场面,以及那种感觉。

坐过飞机或者爬过高山的人一定见过云海,那种海拔高度,碰到雨天,那些密集的云层就好象扶摇在你脚下的海。

可是你在离第不过十来米的地方见到过云海么?

那些截然不同于雾气的东西,那些一大团一大团,可以清晰分得清轮廓,看得出絮状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灰色的,密密层层,层层叠叠,浓重而厚实地压在我们脚以下,院子那些高墙以上,从墙外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开始,连绵到我们的目光无法继续跨越的距离之外。

以致过了那道墙,我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看不到这个大宅子里除了我们所待的这个院落外的一切……而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天知道……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阵窒息般的沉默过后,梅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该怎么办……”一步步朝后退,ami看着众人的眼神比她以往任何一个镜头都要叫人心惊。她却不自知的,只顾着重复那句话,一遍一遍,仿似问多了,这事情真的就能迎刃而解般:“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忽然身后王南问了句:“靳雨泽呢,谁看到靳雨泽?”

声音很轻,却叫我们再次一阵沉默。

是啊,靳雨泽呢?

从刚才屋子里因为周老爷子的疯癫发作而乱作一团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始终没见过靳雨泽。

连之前找梯子而翻遍院子的各个角落时也是。

他人呢……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

神不知鬼不觉里失踪了两个人,而我们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唯一的线索是刘君培的所知和他写的剧本,只是剧本在来这片院落前已经到头了,没有下文。没有下文的恐怖故事,好像说书里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钓胃口么?这哪叫钓胃口,我们已经在整整一天的思考和猜测里丧失了一切胃口。

下个失踪或死亡的人会是谁?

聚在底楼客厅里我们面对面坐着,看着彼此。不知道这晚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没有章法的,那个看不见的杀手的目标,他的想法,他做事的条理……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在这个迷宫般的地方。唯独不可能的,是从这里逃出去。

安静的黄昏。

夕阳喷着血似的颜色,没有云的天持续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是么。”一片死寂里,沈东忽然拖了张椅子在程舫面前坐了下来。这之前他已经抽掉了一整包烟,现在口袋里空掉了,于是他开始不再保持沉默。

程舫抬头看了看他。

似乎只是一夜间,这女人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睛里已经不复初见时那种干练和犀利,有点闪烁,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被不知名的一些原因压着说不出口。周老爷子在她身边那张椅子上坐着,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仰头看着天花板,嘴巴一动一动不知道在轻声低估着什么。

“你还有什么顾忌么,这种时候。”沈东再问。

程舫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顾及,我们死不死在这里也不是我说想就能想的。”

“你总该对这房子和它的历史有点了解。”

“了解?”霍地抬头,程舫一声冷笑:“你认为一个一年365天里至少有300天不在这地方的女人能对它有多少了解?它让我恶心,就像一个全身散发着棺材味道的死人一样让人恶心!”

说到这里,那张脸几乎逼近沈东的鼻梁。沈东没有动,只是伸手抹了下被她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但你是这屋子里脑子清醒的唯一一个生活在它里面有些年头的人了,不管那年头的长短。我想你对它的了解应该不会比刘君培少,是么周太太。”

这语气让程舫朝后靠了靠:“你在审问我?”

“没有,审问一个律师是不明智的,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然后,希望你可以看清楚眼下的这个现实。”

“你想要我怎么样。”

“说说,说说关于这套宅子的事情,看看我们能不能从里头分析出点什么来。总好过坐以待毙。”

这话叫程舫沉默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依旧呆呆看着天花板,嘀咕着那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说了些什么的话。

于是程舫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关于刘先生说的那些事,我不否认。45年惠陵被盗后,那批陪葬品里的一部分确实是在周家,在这片宅子里。”

空气再次沉寂了下来,因着程舫的话语。

她在这层寂静里轻轻搓了下手,有点冷似的,然后继续道:“而周家,是当时冒着土匪的名义,联合弄开惠陵把里面洗劫一空的三大司令之一。”

“那时候,从惠陵运出来的陪葬品远比人想象中要多得多,听说,光军用卡车就装了五辆。但并没有包括刘生提到的十二翡翠小人,血鲛珠,以及不动明王大天印……”

听到这儿我下意识摸了下手腕上的锁麒麟。随即意识到有双目光在注视着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他那双被擦得一丝不苟的镜片折射着黄昏血似的光,闪闪的,很斯文,却叫人没来由地心生厌恶。

“那是些特别珍贵的东西。听老太爷清醒时这么形容过,刚挖出来那会儿,坟墓里照明灯所不可及的地方原本是一片漆黑的,它们却像是镀了层荧光似的在漆黑里散着细细朦朦的光。什么叫珠光宝气呢,那东西就叫作宝气。”

“这么稀罕的东西怎么会最后都集中在了周家?”边上梅兰轻声插了一句。

程舫朝她看看,没直接回答,只是将视线落在她脖子上:“听说你家对珠宝有研究。”

也不知有意无意,梅兰手抬了下,这姿势刚好挡住她领口处那颗光滑得水似的翡翠珠子:“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对这有点兴趣。”

“难怪。你脖子上的翡翠质地很不错,买的?”

短暂的沉默,意识到周围人都因为程舫的话吧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梅兰皱了皱眉:“这和我们在谈的事情有关么?”

程舫摇摇头。

“那么……”梅兰挑了下眉。

于是众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在程舫身上。相比之下,毕竟程舫说的才是我们更为关心的,而梅兰之前提的问题,也正是更让人想急于知道的。

三位司令,三件宝贝。为什么不分开每个人这里放一件,而是全部集中在周家老太爷一人身上呢?

“关于这个,爸爸他当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个中原因老太爷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后来猜测,也许是他们定下了什么协议,而老太爷,应该是协议里那个看守人。”

“看守人?”沈东皱眉。

“是的看守人。那么多年,周家这园子可说就是为了看守那三样东西而存在着的,当年很多文物都经由老太爷的手专卖出去,唯独这三样东西一直没有被动过。”

“但特意邀请约翰?金到府上给它们拍照,写传记,老太爷不就是为了试探那些东西在国外的市场么?”走到我身后不远处坐了下来,刘君培问。

程舫抬头看了看他,半晌点了下头:“没错,那时候,老太爷是考虑把那三样东西转手了,而且有点急。”

“为什么?”

“因为宅子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沉吟了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程舫朝边上的周老爷子又看了一眼。他折腾到现在终于筋疲力尽了,睁着双浑浊的眼,鼻子里一阵又一阵粗重的鼾声。“其实,那三样东西被老爷子秘密运回周家时,那时候周家还没有搬来这里,”于是程舫接着道:“他们祖传的房子在丰台,住了好几代的了,原也根本没想过买宅子,何况是那么旧的老宅。可是就在东西运回去没多久,发生了点事,迫使周家不得不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并且买下了这片老得跟坟墓似的宅子。”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密报老太爷,说从双山峪开出去的那五辆卡车没了。”

“没了?”我忍不住开口。没了是什么意思,被抢了,还是事发被扣押了?

“没了,就是没有了,半路上没的。当时派了两个排的人押运的,那两个排的人也都没了。”

“消失?”

“可以这么说。”程舫对我点点头,然后继续道:“起先,老太爷认为是另外两个合伙人使的诈。青天白日,这么多人这么多车,哪有说不见就不见的,这不是见人说鬼话么。那年头信神信鬼,信人心?兵和匪其实能有多大差异。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老太爷转移了原本放在老宅的那三样东西,一边派人暗里调查另两个合伙人的情况。而没多久,派出去的人回来了,给他带来的消息,多少让他吃了一惊――另两个合伙人死了,一个人死在去上海的路上,一个人死在山东。尸体都没有运回北平,全在当地火化了,为什么要火化,因为那些尸体根本就没办法好好保存到北平。”

淡淡的口气,说着当时并不让人淡然的故事,听得人心里头一阵森然。好似原本闷热的天也变得有点阴冷了起来,林绢搂着我的手,她手臂上一层寒粒子。

“之后,惠陵的事被捅了出来,上边开始派人调查那件事,这让老太爷寝食难安了起来。所幸当时做事缜密,没有走漏一丝一毫的消息,而相关牵连的人和物,也都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所以查归查,最终不了了之。那之后,老太爷被调去了广州。”

“去广州后算是太平了一阵子,在经过陪葬品的不知所踪,合伙人的暴死之后,没再发生过什么特别让人操心的事情。而关于惠陵被盗的风言风语,也因为始终掌握不了证据,寻不到流落民间的赃物,随着时间渐渐淡化,直到过了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之后……”

说到这里,我忽然听见楼上有什么东西喀拉声轻响。好像什么东西滚落到地板上的声音,我抬头仔细听,那声音却没再出现,旁边人似乎也没有听到的迹象,那本就是小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声响。

没怎么在意,我继续听程舫说的话。

“差不多是老太爷准备要从广东回北平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份电报,说大奶奶病重。大奶奶是老太爷的亲妈,老太爷从小匪气,却是个孝子,当下等不到交接那天就急急告了假赶回丰台,谁知一到家看到大奶奶的样子,把他吓坏了。”

“大奶奶原本很瘦,瘦瘦干干的一个人,可是老太爷看到她的时候,她变得很胖。也不能说胖,其实是肿,很肿很肿,脸和手背上的皮肤都肿得变透明了,肚子大得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

喀拉拉……

楼上再次一阵细碎的轻响,一只小球滚动般的声音。依旧在刚才那个位置,而等我再次抬头时,那声音嘎然而止。旁边的林绢留意到了我的动静,她推了推我:“怎么了?”

“你听到什么没?”我小声问她。

她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你听到什么了?”

“楼上好像有什么声音……”

“真的??”猛一下声音有点响,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怎么了?”沈东问。

我朝天花板方向指了指“……我听见楼上好像有什么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他皱眉。

“说不清楚……好像什么东西滚来滚去的,一会儿又,一会儿没。”

“我去看看。”站起身的是离楼梯口最近的王南,一边朝楼上跑,他一边问:“靠近哪边?”

“西面。”

片刻他的脚步声在朝西方向的楼板上响了起来。

很清晰,这种空旷的建筑和老式的地板,隔音效果本就是很差的,只听见沉沉的脚步声踩得地板咯吱咯吱响,不多会儿,楼上传来王南的话音:“哦,是支笔啊。”

这话叫人放了心。

程舫原本僵硬了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轻吐了口气,她道:“这就是这地方让人反感的原因之一,总是随时随地会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鬼闹似的,特别是半夜的时候。待久了,真的精神容易出问题。”

“那大奶奶后来怎么样了。”沈东问。

“大奶奶……”再次被问回正题,程舫皱了皱眉:“她没几天就去世了。老太爷请来不少有名的医生,包括那些西医。药吃了不少,消炎的,抗过敏的……可是没有一样管用。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肿,痛苦地在床上嚎啕大哭,一直到最后精疲力竭,那老太太……才咽了气。”

“那不是……难受死……”ami小声插了一句,一张脸扭得像吞了十颗酸话梅。

程舫朝她看看:“是的,难受到活活把自己哭死。”

ami哆嗦了一下,把梅兰的手抓得更紧:“为什么不安乐死……”

“那时候不兴这个的。”

没再吭声,ami又拧了下眉。

程舫接着道:“老太太下葬那天是个雪天,大出殡的时候,那口棺材重得抬了三次才把它抬起来。所以在运送的时候特别小心,绳子多加了两条,抬的人原先安排的是六个,后来把侄子辈的也算上,凑了八个。可就是这样小心了,后来还是出了事。”

“大概是走出三四条街的时候,有个转角。转角的地势比别处低,那天风雪又大,路又很滑,所以在扛着棺材拐弯的时候,一不留神最前面的人就滑到了,连带所有扛棺材的人全部失去重心,那口棺材一下子从抬板上滑下来,掉到地上。棺材板当场就被砸开了,大奶奶的尸体从里头滑了出来,当时,把周围所有看着的人都给吓住了。”说到这里程舫用力吸了口气,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吃了震动,还是怎的,大奶奶那个原本涨得像面鼓似的肚子裂开了,肚子里全是黑色的水,又腥又臭,顺着尸体朝外棺材外流。流到了那几个被棺材压住了身体的人身上,那几个人还不知道,因为被撞得很痛,又被尸体突然露出来给吓到了,所以光顾着坐在地上发慌,发呆,竟然没一个人想到从地上爬起来。边上有经验的老人见状赶紧叫他们快站起来,把裤子衣服脱了,但说了老半天他们也没动。一直到被人七手八脚拖出来,那些腥臭的黑水已经都浸到衣服里头去了,裤子单薄,一湿就进了皮肤,弄得全身又粘又臭。”

“当时简直乱透了,可是没办法,葬礼总还是要继续进行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所以匆匆盖了棺材换了人,这支送葬的队伍继续朝墓地走,但一路上已经没人哭得出来了,爸爸那时候还小,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形,脸还是煞白的,可想当时一幕给人的记忆有多深刻。他说当时一路上死寂死寂的,连花钱雇来哭丧的人都哭不出来,只听到大把大把纸钱抛洒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的,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冷。”

“到墓地时,天已近黄昏了,错过了算好的最佳下葬时间。老太爷非常生气,但生气有什么用,只能问过来超度的那些和尚,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谁知和尚什么都没说,就告辞了,任凭老太爷把黄金堆在人家面前,把枪顶在人家脑袋上,还是拂袖而去。老太爷火了,朝天放了三枪,追在和尚后面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佛祖尚且惜蝼蚁一命,老太太吃素念佛那么多年,这几年经没少念,庙没少修,你们这些佛门弟子连超渡她一下也难么?!”

“听他这么说,领头的和尚停了下来,但并没有回去,也没有开口。只远远对老太爷作了个揖,然后指指天,指指地,再朝老太爷轻轻一指,转身依旧跟着队伍扬长而去。”

“老太爷登时暴跳如雷,因为那些和尚不光人走了,连他刚才为了挽留他们所给的黄金也一并带走了,”说到这里,抬头朝我们扫了一眼:“你们见过这种事么,见过这样的和尚么?”

没人回答她。

于是程舫接着道:“可是说也奇怪,就在老太爷派的人追过去后,却发现那些和尚都不见了,周围白茫茫的,除了雪,还是雪,只长长一串脚印子从他们来的方向一路朝前蜿蜒延伸,伸向葬地之外。”

“于是有人劝老太爷,既然这样,不如把棺材抬回去,重新择日安葬吧。而说这番话的人随即被无处发泄的老太爷狠抽了一鞭子。也难怪,从没见过哪家把棺材抬出去后又再抬回家的,这多不吉利,那一整天所碰上的事就够丧气的了,这种建议一出,岂不是火上浇油。”

“可是生气归生气,没有和尚超度,也错过了最好的落葬时间,这葬礼到底该怎么办呢。这时候老太爷的一个幕僚给出了个主意。说是附近住着个瞎眼道士,听讲是从南方来这里修行的,平时靠给人算命赚俩小钱维生,偶然也给一些家里死了人,但请不起和尚道士超度的穷困人家超渡超渡。本来,请这样的人来给老太太超渡,实在是有点寒碜,但眼看着天也快黑了,当务之急,先得把老太太好好安葬要紧,别的也就顾不得了。所以,不妨把人请来超渡看看。老太爷想想有理,就让副官跟着那幕僚去请了。”

“道士没请来,或者请来了,也没做道场。”突然插了一嘴的是刘君培。一边说,他一边在他剧本的空白处涂抹着什么,仿佛在谈论的不是程舫的回忆,而是他的电影剧情。

程舫摇摇头:“请来了,也给做了道场超渡。”

“哦?”抬头看了她一眼,刘君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有什么问题。”程舫问。

“没有,”他摇头:“你继续。”

程舫皱了皱眉。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又忍住了,片刻后继续道:“请来的道士很年轻,三四十岁的样子,虽然双目失明,但走路很快,跟阵风似的。我记得每次爸爸提到他的时候,总会感慨很久,他说他活这把年纪,见过的人不算少了,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但真要说到高人,那还真只有这一个,那真的是个异人。”

“怎么样个异法?”梅兰插了声嘴。

“安葬大奶奶那天是个雪天,当时估摸着,至少有零下十度左右的样子吧。可那道士赶到的时候,身上除了套打满补丁的单衣,什么都没有,连鞋子也没穿,一路几里的地,他就那么赤着脚走过来的,看的人都替他觉得冷。而怪就怪在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雪就会冒出团水蒸汽,好像被开水烫过一样,而且脚一离开,那地方就一摊冰水混合物。”

“你们见过这样的人么?”她问。

没人回答。

她接着道:“老太太棺材在坡上的坟口处搁着,当时谁都没跟那道士说过棺材的正确位置,因为老太爷还没跟他攀谈过呢。可还没等老太爷开口,他就好象明眼人似的,一路戳着拐杖,不偏不倚就走到了棺材边。所以当时老太爷松了口气,因为原本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请来的一个土道士,没想到居然是个隐在民间的真高人。于是老太爷问他,错过落葬时间了,是不是能趁着天没黑透重新排个吉时,把老太太安葬了。”

“道士也怪。从进坟地开始,一直到站在大奶奶棺材边,他始终没吭过声,只是用拐杖轻轻敲着那副棺材,从左一直敲到右。当时天开始变得有点昏暗了,风吹在山坳子里好像鬼哭似的,几个年纪小的又冷又饿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哭山里的老鸦开始叫了,边叫边在头顶上盘旋……你们想像得出那种声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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