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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县太爷眉头一皱,目光立刻迎了上去:“这位小先生说话可不能如此胡乱开口,怎的就是无本买卖。”
“嗨,县老爷莫要惊慌,我与师父这一路走来,可是见识了不少,那些个县里可都是三斤便三斤,哪里像老爷这般斤斤计较。”
“他们是他们,在这可是得五斤。”那县太爷半步不肯退让:“此事绝无商议。”
宋北云看了一眼丁相,丁相咳嗽了一声:“那不知这位老爷有多少货,若是多,倒也可以。”
“十万斤。”
宋北云顿时愕然,上头下来的赈灾粮按照每人每月二十斤计,五千人刚好便是十万斤。他这上来就是十万斤?难不成他把五千人的赈灾粮全给吃了?
好好好,今天你可是要栽在这大宋第一检察官的手中了,丁相可不是个杀人手软的人呐。
果不其然,丁相闻言手都开始哆嗦了,显然是气的,但宋北云却还挺沉得住气,他笑道:“十万斤,这可是笔大数目,若是不介意,这位老爷可带我二人去查验一番?”
“那是自然。”
一顿饭吃得气氛都很紧张,这位县太爷显然在提防宋北云二人,而他们两个也要小心不让这厮看出破绽,一顿饭生生吃出了谍战片的气氛,让人好生压抑,就是到嘴的山珍海味都是食不知味。
吃了饭后,那县太爷便带了宋北云他们来到了后院的库房之中,里头有十几件偏房之中装满了粮食。
“还请查验。”
宋北云上前,用竹哨子戳破了一个麻袋,再将竹筒中的米倒在称上细细的观摩,还时不时的放了几颗到口中咀嚼。
“不对啊,这位县老爷。这米怎的看像是朝廷的赈灾粮?”
宋北云做戏自然是全套,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县太爷:“这位老爷,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丁相在旁边也是用眼神冷冷看着他,而这位县太爷倒是笑了笑:“大班莫要这般看着本官,这里头可是有缘由。”
“哦,愿闻其详,不然这粮我等也不敢贸然收了。”
就在这小仓库之中,县太爷关上了进院的门才开口说道:“这里有五万斤的粮是本地乡绅捐的,有五万金是本地百姓捐的。”
“乡绅会捐粮?”
“那是自然。”县太爷脸上满是得意:“我与他们说,这大灾之年,朝廷赈灾尚不知道还有几次,若是到时官仓告急,乡民食不果腹,届时便是要抢粮的。先抢的便是诸乡公之宅,然后便是县衙。他们自是乖乖的交了,然后本官又立了个名目让百姓将赈灾的粮食缴了一半上来。”
“那不还是要杀头?”
县太爷哈哈一笑:“本官自是知道,本官是宝庆四年进士,之前刚巧在庐州苦读,当年遇饥民入庐州。当时那惨状两位许是没见过,后这庐州之应对之法,便是用精米换麸糠才养活了那几十万饥民。”
说罢,那县太爷抓起一把白米:“如今大旱不知要持续几何,我县内尚有五千余张嘴,这十万斤赈灾粮只不过便是一个月,再省也不过便是两个月。”
宋北云轻轻点头:“于是大人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先是恐吓乡绅,再策动百姓,让他们将粮食集中在您这,等到商队来时将米面换成麸糠,十万斤粮换五十万斤麸糠。”
“正是,五十万麸糠混着野菜,生扛也能将这半年扛下来。”那县令点头道:“也算是本官没有辜负朝廷栽培。”
“可是这般,让朝廷知道了,怪罪下来了……”
“本县总归是没饿死人嘛。”县太爷倒是率先笑了起来:“这种灾年,不饿死人便已是大造化了。”
说完,他看向丁相:“这位大班,若是愿意交换,那我就不许给他人了,如何?”
宋北云与丁相对视一眼,丁相点头道:“待我回去与主家说一声试试。”
“那便多谢丁大班了。”
下午时,宋北云和丁相便出了小县,两人走在路上,丁相突然停下了脚步:“你说他不贪吧,老夫是不信的。你说他贪吧,又有这样的招数。”
“贪么,肯定是贪了。”宋北云笑道:“别的地方都是一斤米四斤糠,这里一斤米五斤糠,还死咬着不放,还编了一大堆故事。肯定是有猫腻的。”
“嗯。”
“但是嘛,你说这招数么,我相信他也一定会用在他说的地方。”宋北云背过身子倒退着走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但问题就在这了,如果是我,我宁可手底下八成是这样的人,也不希望是那种十万斤赈灾就十万斤发放的老实人。”
“老实人如何了?”
“老实人没如何啊,就是万一如果朝廷那边突然断供了,他们也会跟着一起抓瞎。”宋北云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说道:“老实人嘛,你抓不到把柄但却实实在在的出了事。你说这样的人吧,不太老实可偏偏他手下不一定会出事,你说这事有意思吧。”
丁相大概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也是暗暗叹息:“这个世道……”
“丁相,挺好了。饿死人是底限,只要他的恪守底限,就已经是个好官了,说实话有些事真的不能非黑即白。你说那驿丞说错了么?其实也没错。你说这县令错了么?说实话,我很是欣慰啊,要是天底下的官都是这么聪明的,那大宋有没有你我又能如何?”宋北云长舒了一口气:“怎么办?那十万斤粮食,丁相换是不换?”
“换!”丁相咬了咬牙,愤恨的说道:“去催人取货!”
宋北云笑得格外开心,看到丁相这样有风骨的读书人吃瘪,那可真的是太让人高兴了。
丁相此刻心中一定别扭极了,分明对方干的事是他所抵触的,但却非得咬着牙配合,这种拧巴的感觉估计能让他当天晚上就便秘。
可事情就是这样,如此这般无处说理,真的是要抓典型,这个县令当场砍了一点问题没有,但就像宋北云说的那般,若真的按照那些“老实人”法子,如果朝廷那边衔接一旦出现问题,就真的会出大问题。
所以在律法和人命之间权衡许久,这位号称大宋最高的青天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般违法给认下了。
现实和理想的混合双打,让这位快要六旬的老汉,一时间显得格外落寞。
“丁相啊,莫要如此。”宋北云摆手道:“以人为本,以人为本。千万不能太过教条。”
“小子!”丁相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
说罢,丁相就像使小性子一般钻入了马车之中,再也不露面了。
而宋北云抬头看向天空,吹了声口哨,却是一身的轻松,就连燥热的秋风都显得格外清爽了起来。
丁相坐在马车中听到宋北云近乎调侃的口哨声,他仰面朝天,静静的看着马车的车棚,心中反复问着自己几个问题,但却始终苦寻无果,痛苦便汹涌而来。
“丁相,别琢磨啊!千万别琢磨,我要是不能把活蹦乱跳的您给带回去,赵总能将我现宰了生吃!”
丁相听到宋北云在外头嚷嚷,好气又好笑,他撩开帘子喊道:“莫要烦人,老夫打个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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