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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停着辆麦草帘子遮盖着的马车,草帘上积雪不多,辕驾上的马匹已经卸下,显然马车主人没打算很快离开。

简陋的马棚拴着十几匹高矮不一的马匹,相互间正因抢马槽位置挤来挤去,不住马嘶蹄响。

看起来,困在这里的路人还真不少。

铺子门很窄,门楣上挂了张连北风都吹不动的棉帘,污垢板结,挂着些冰屑碴子,看起来比木头门板还要硬实。

这种门帘西北很常见,既能挡住屋外寒潮,也能保证屋里的热气不会流散。

只不过太髒了,假如不是外边严寒,没人想用手掀开这么张油腻得不成样子的玩意儿。

丁零屋檐下不停顿脚左右摇晃身子,身上积雪簌簌而落,他抖得相当仔细,背后竹箧也取了下来,用手拨去上面覆盖冰雪。

屋子里温度高,冰雪遇热化水,会湿透身上这件单薄春衫,这种天气下,穿着湿漉漉的衣衫可不是件好事。

掀开比门板还硬的门帘,雪花觑缝隙飘入室内,没等落到地面,已化成水气飘散。

他没有马上跨进门槛,停留了一会,稍稍适应了下内外冷热差异。

而就在这短短一会儿,面大门而坐那位客人眉头就皱了起来,抬起头,狠狠瞪着对方,从面上表情,明显能看出他很不高兴,只差没张嘴开骂了。

没骂也是因为他正在喝酒,嘴里全是酒水,没来得及吞。

丁零认出了这个人。

先前那个很没公德的驾车人,长了张普通的脸,除了一幅装出来的凶相,几无特点,就连眼中几分犀利,也是拼了命挤出来的。

这人独自占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两盆菜,一大坛酒。

红烧牛肉、手把羊肉。

他吞了吞口水,空空的肠胃正需要这种油腻来填补。

眼前这人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悟墩实,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无不在展示他不可一世的江湖霸气。

左手满是油腻光泽,握了块啃了一半的羊排;右手端着酒碗,碗中只剩半碗酒水。

棉衣、皮袄、皮帽堆放左手边,独独一把长刀置于右边。

这刀瞧上去有些年头久远,当然不如他腰后那两把古早,至少不残破。

刀柄皮鞘带有岁月感,表面磨兀得非常光滑,刀身上金属包裹的地方亮得能照出人影,刀鞘狭长略唬

屋子不宽,只摆了四张桌一张柜台。

四张桌围着中间一只红泥炭炉,炉子上烧得黢黑的锡水壶正突突冒着水汽。

丁零也认出了大声喊抱歉的少年。

他和赶车汉子不同桌,在炭炉另一边,同桌还有另外五人,此时正侧脸向这边瞟过来。

同桌四人与他年纪相仿,每人脚边都放了只藤编书箱。

中年儒生独坐上首,高冠博带,教书先生模样。

桌上饭菜相对简单,一荤三素。

桌上有酒,先生独酌。

五位少年不声不响,正用往嘴里快速拨着米饭,两三口饭才伸出筷子稍挟点菜,挟荤菜的,还会偷偷瞄上一眼先生,像极了家猫眼皮下偷腥的耗子。

柜台后坐着满脸摺子的掌柜。

他手肘支着柜台,双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瞧着刚进门的客人,别说热情招呼,连动的意思都没有,好像生意好坏跟他没任何关系。

大雪封路,客人来就为避风躲雪,热不热情、主不主动根本不重要,这鬼天气,赶他走都不会走,除非脑壳有坑,哪需要自作多情,上竿子去讨好。

都是过路客,九成不回头。

爱来不来,嫌弃态度不好尽管滚蛋,反正最近的镇子也五六十里。这种天气条件下,就算骑最好的马也得花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到。

冬月黑夜总是来得早,虽刚晌午,想去镇上,短短两个时辰白日时分根本不够,半道上要遇上天黑,白茫茫一片雪地,当地人也得抓瞎。

边塞的夜晚寒冷可不是外来人可想像的,不想被冻毙半道,这家酒馆兼客栈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所以客栈的名字就叫‘半道’。

冰天雪地中不管往哪边走都会花上一天时间的半道。

也只入冬三四个月时间,这里才会迎来一波兴旺,全年买卖也就紧着这三四个月收入过日子。

半道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买卖。

伙计不多,每人身兼数职。

比如厨房大厨老周,同时也是出力采买搬货伙计;喂马张头,也是迎客小二;他这位老板兼掌柜不也兼着打酒记账。

店里人都是亲戚,自家买卖,谈不上做多做少。所以大伙儿牢骚很多,甩手不干的倒是没有。

今天和前几天一样,保持着不错的生意势头。

这得感谢贼老天,天天早上都来波大雪初霁兆头,随后阴云密布,暴雪纷飞。

照这驾势发展,今年收入肯定比去年多三成,到清明前后,整年收支做个通算,看来给张头娶一门小媳妇的钱就有了着落。

张头是掌柜姑姑家儿子,三十多的人,孤家寡人一个,明年怎么得也要给他说门亲,总不成让姑爹家的香火从此断了根。

掌柜思维发散,盘算着未来小日子,忧他人所忧。

刚进来的客人反正也一副穷样,没几个钱好挣。

屋子里气氛相当不对。

丁零对危险总是相当敏锐,也许天生如此,也许与多年不懈训练有关。跨进门槛那只脚下意识就想收回来,耳畔呼呼寒风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稍做犹豫还是跨过了门槛,随手掩上门帘。

外面冰天雪地,屋子里总算暖和,比外面喝西北风强。

怪异的气氛源头在另外两张桌的客人身上。

左手那桌三个,一水粗壮汉子,桌上堆满了酒和肉,光三斤装酒坛就放了三只,人手一坛,显然喝得不少,个个满面红光,连羊皮袄子衣襟都全部敞开,露出岩石般坚硬的胸膛。

瞧着模样他们都是常年行走江湖的糙人,带有兵器,一人腰带别两把短柄斧;一人手边放短柄朴刀;一人背宽刃长剑,坐着喝酒也只能挺直了腰板。

右手桌五个,杯碟盆碗堆成了山,啃过的骨头堆一大堆。

这五人也带刀佩剑,一幅江湖豪客打扮。

上首位披件白狐裘,质地柔顺,看上去价值不菲,与周边同桌与众不同,不仅在于衣着,而在于气质,鹤立鸡群,相当引人瞩目。

之所以气氛不搭,主要两桌人实在太安静了。

像他们这种江湖糙汉一桌喝酒,就算不做点划拳打马助兴,也会大声吹牛日白,安安静静坐那儿喝酒,反到让气氛格外诡异,也让丁零察觉出安静氛围下涌动的焦躁不安。

这群江湖人摆明了心里有事,才会如此约束自己。

一个个穿着打扮就是绿林匪徒的江湖人,还能有什么事?

匪徒正经的职业自然离不了打家劫舍、夺人财物、绑票勒索。

两桌人相互间也不招呼,但偶尔眉来眼去的模样,可以断定,他们肯定相熟,而且不一般的熟悉。

难道他们在这儿等买卖上门?

还是说他们的买卖就在这间屋子里?

管他呢!总不会冲我这穷光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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