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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沥沥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煮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天寒地冻,山空人稀。偶尔零星的鞭炮声,在空寂的青龙山谷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新年的气息,提醒忙碌的人们:今天小年了。放了寒假,又要过年,家里都给孩子们些零花钱。嘉运段颂去仁村供销社一人买了一挂小鞭,二百头的,红绿相间,排列精美。两个人坐在水泥台上,把鞭炮拆散,装进上衣兜里;边走边放,断断续续的在寒冷的空气中炸响。两个人名正言顺地点着香烟,以放炮的名义,为抽烟找到借口,有了理由。走在大街上,趁没人注意,偷偷地抽上一口,再环顾四周,从兜里掏出一枚小鞭,点燃,抛向空中。
这天星期天,赵明、段颂和李盼三个人在房山头向阳背风处玩弹球,玩到上午十点多,两个人都输给了赵明。三个人又闲逛着找嘉运。老石见几个孩子没事瞎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性地问:“看你们没事,把房后的鸭子杀两只,你们谁杀过?”嘉运对段颂说:“你会杀吗?上次见你爸杀鸡,你不是还帮助拿碗什么的吗?”段颂忙说:“我不行我不行。我知道怎么杀,但我没杀过。”嘉运说:“你试试吧,咱们几个人,就数你了。”段颂忙摆手往后退:“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不行’已经成了段颂的口头禅,让嘉运有些失望。李盼自告奋勇地说:“我来杀。我见过杀鸡,不知道鸭子一样不一样。”老石说:“你们先杀一只看看,练练手。嘉运先到房后抓一只。”三个人进了房间,推开窗户,嘉运踩着板凳,跳到房后。五只长着油亮绿毛的公鸭子,躲到墙角,直着脖子叫不出声音。嘉运把鸭子撵的乱跑,一个人抓不住;段颂跳进来,俩人围堵,抓了一只,隔窗递给李盼。老石交代嘉运拿了一只碗,碗里放些盐水,又拿出磨好的菜刀,放在对面一米高的防护墙上:“我去车间一趟,待会回来。你们几个注意安全,别伤到手。”李盼抓住鸭子的两支翅膀,半蹲在围墙下,嘉运问道:“你会杀吗?别杀不死啊。”李盼无所谓的说:“胡球弄,只管弄。”说着把鸭头窝到翅膀底下,拔掉脖子处的绒毛,鸭子两腿乱蹬,把盛盐水的碗踢翻了,嘉运又换了新盐水。李盼一只脚踩着鸭子的双腿,用菜刀在鸭子的脖子上拉锯似的来回几下,怕杀不死,又拉几刀,刀太锋利,鸭头竟被割掉。鸭血瞬间涌出,李盼扔下菜刀,抓起鸭子的双腿,高高提起,鸭血流到早已准备好的碗里。鸭头掉落在碗旁边,死不瞑目地看着李盼。持续一会,见鸭血控净了,鸭子也不再挣扎,李盼把鸭子仍在空地上,站起身,准备洗手。已经没头的鸭子突然站起,发疯似的横冲直闯,跑出几米,撞到围墙,掉头又朝着李盼冲来,李盼赶紧后退几步,靠着院墙,不敢动弹。鸭子撞到院墙,又在原地打转,转了几圈,终于倒在墙根下。几个人吓得目瞪口呆,仿佛有鬼作祟,感到恐怖。看到没头的鸭子躺下,像是真的死了,才松了口气,楞了一会,李盼过去踢踢鸭子,不动。嘉运说:“鸭子没头还能跑,想不到。看着怪吓人的,是不是鬼魂附体啊。”赵明说:“这鸭子晚上要找李老牌报仇的,这几天你要小心点。”听的人头皮发麻,心有余悸。段颂一旁说道:“李盼松手太早了。鸭子的生命力本身就比鸡顽强。鸭子还没完全断气就松手了,所以会跑,要晚点松手就没事了。”“再抓一个,试试看。”李盼受了启发,振作了精神,也为了消除鸭子报仇的恐惧,和嘉运一起又跳到窗后,抓了一只。重复着刚才的操作:抓翅膀,窝脖子,拔颈毛,宰杀(这回鸭头没掉),控血,一气呵成,提起鸭腿控了很长时间,又挣扎了几下,直到彻底不动,又控一会,扔到地上。再没有起来瘆人的跑。
老石从车间回来,看到盆里的两只鸭子,夸赞道:“这几个小子,干得不错,超出我的期望。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年春节工会举办大观园活动,从初一到初三,有不少游乐项目。我知道的有套圈、钓鱼、猜谜语,还有互动节目,内容挺多的,都有奖品,初一的时候你们去玩吧。”嘉运问:“我们小孩也能去吗?”老石:“都可以参加的。只要是厂里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职工还是家属,有没有工作,都让参加。”几个人听到有奖品,异常兴奋,忘了鸭子作祟的恐惧。
终于盼到大年初一。三十晚上吃饺子睡得晚,早上石嫂叫醒嘉运:“我和你爸今天加班,中午不回来。你枕头底下有五块钱压岁钱,换上新衣服。没事先到你郑叔叔、米叔叔家去拜年,拜完年再去玩。什么时候饿了,打开炉子自己热饭,饭菜都是现成的,在厨房放着。”郑叔叔、米叔叔都是和老石一起从北京调来支援三线的,几家经常往来,身在异地他乡,自然是走得最近的人。嘉运答应着,想着还有大观园游戏,不能懒床。见父母都上班走了,一轱轳爬起来。看写字台上放着折叠好的新衣服:军绿的上衣,蓝色的裤子,都是石嫂节前赶做出来的。单是做衣服的兜盖,石嫂颇费一番功夫,先是手缝定型,后用缝纫机缝制,忙了大半夜。旁边放着一双蓝网球鞋,石嫂一直说白网球鞋不禁脏,年前进城采购年货,买了双兰网球鞋,鞋是当地产的,鞋型偏肥,没有上海的好看。嘉运穿好新衣服,见大屋子的方桌上摆放好了糖烟瓜子等食品,刷洗一新的搪瓷茶盘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倒扣着四个茶碗,桌子里面摆着两个暖壶,一包厂里发的没开封的猴王花茶,斜靠在茶壶上。方桌两边各放着一把木制靠背椅,擦得一尘不染。铸铁炉子炉门封着,炉子上坐着水壶,水是温的;嘉运洗脸刷牙完毕,走到厨房,见大盆小碗的摆了一案板。嘉运吃了一个炸好的肉丸子,又拿了一把排叉,拿起桌上的钥匙,锁门去彭连家集合。
在彭连家聚集,成了惯例。男生基本到齐,大都换了新衣,兜里揣着花生瓜子,偶尔地磕几个,打发寂寞。彭嫂不在家,提前去工会安排大观园的工作了。老彭焕然一新,戴了一顶新的蓝色帽子,胡子刮的铁青。大家见面贺道:“彭叔叔新年好!”看到一屋子的孩子,老彭一口浓重的川腔:“新年好,都好都好。大观园九点开始,你们应该先去给长辈拜年哈,这样两不耽误。”又对彭连说:“你先去王班长家拜年,还有你张阿姨,李叔叔。拜完年再去大观园。”王班长,张阿姨和李叔叔都是四川老乡,每年拜年彭连必去的。其他几个人也有任务,老乡近邻,每年必去。彭连看看五斗柜上的三五座钟:“咱们先各自去拜年。现在八点半,十点钟还来我家集合,然后一起去食堂大观园。”
嘉运先去郑叔叔家,山坡上倒数第二排。怕走错门,走着数着。推开院门,里面门半开着,见四岁的女儿郑燕站在方桌上,郑叔叔给她穿一件新的红色棉猴。嘉运刚叫一声,郑叔叔扭过头,高兴的说:“是嘉运,快进屋。”唐阿姨从里屋走出来,拉着嘉运的手坐下,又拉开嘉运的口袋,说着吃糖,往兜里大把的抓糖。嘉运忙捂住口袋,唐阿姨有点急了:“这孩子这么不听话,到我这和你家一样。”嘉运只好退让的拿了一半。唐阿姨坐下问道:“你爸是不是又加班了?大过年的也不说休息休息。”郑叔叔说:“老石闲不住,每天不去车间转一圈,心里不踏实,何况又是过年,车间人少。”唐阿姨说:“石嫂加班都能理解,单身的都探亲走了,食堂不能停。”嘉运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时不时地扫一眼墙上的挂钟,估算着时间,看着郑叔叔抱起郑燕也要出门,忙起身说还要去米叔叔家拜年,边说边退出来。
米叔叔是许老师的爱人,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属于三高人员:个子高,学历高,成分高。听父亲讲:许老师家的成分更高。许老师天津人,说到天津,就说到她的父亲,说到她的父亲,就说到劝业场。说来话长,另说。
不到十点,来到彭连家聚集,只是不见李盼,彭连说:“咱们先去李老牌家,然后一起去食堂大观园。”赵明响应道:“走。他们家肯定有高级糖。”石嘉运说:“许老师家的糖可高级了。我刚去她家拜完年,都没见过那种糖,说是香港的。”说着一路上坡到了李盼家。李盼妈正开门,见一群孩子,一改上次追逐喊着‘我们家的李盼都控水了’的愤懑,听到阿姨新年好的群贺,笑容满面地说:“新年好新年好。盼盼,同学来了,快招呼他们。”李盼睡眼朦胧地站在门口:“都进来,这么早啊。”彭连说:“男生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人。”李盼妈对站在门口的人说:“别站外面,都进屋坐。”屋里,一张大的桌子放满了干果糖块。见他妈出去了,几个人趴在桌子前,扒拉着挑着糖块,李盼帮着翻找,赵明看到茶盘上的红盒香烟,拿起翻看:“这是名烟,肯定好抽。来,咪西一颗。”说着从里面倒出一支,觉得少,看看没有大人,又拿了一支。李盼说:“再拿一颗。”说着把烟盒的口撕大,又倒出两支递给赵明:“拿吧,过年了没人知道。”这时李盼妈进来,说:“别都站着啊,坐下,吃糖啊。”赵明赶紧站起,握着烟的右手插进裤兜里,假装四处欣赏,看着墙上李盼爸妈年轻时的彩色照片,没话找话说:“阿姨年轻时候真漂亮啊,看阿姨多时髦,还梳着短发。怎么没梳大辫子呢?”听到赞美,李盼妈也来了兴趣,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时流行运动头。刚在理发店剪完头,就去照相了。那时我二十岁,什么都不懂,全听盼盼他爸的。年轻就是好啊,怎么打扮都好看。那时盼盼他爸也年轻,你看多精神。”照片是他爸妈的全身照,彩色的,他爸一身戎装,衣服笔挺,皮鞋锃亮,佩戴肩章,胸前挂着一串奖章;他妈涂着红嘴唇,抹着粉脸蛋,颜色是人工涂抹的,只是上色太重,嘴唇红的发紫,脸蛋粉的张扬,反而少了自然的淡雅,多了人为的粉饰。
一群人出了李盼家,一路下坡蜂拥到篮球场。人也渐渐多了,往篮球场聚集。篮球场上各个游戏摊位前面排起了队伍,每个摊位人不算多,有一二十来个人,套圈前面的投掷线用长条椅子挡住,防止有人越界耍赖。嘉运说:“咱们先去食堂里面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几个人跳下台阶,进了食堂,食堂空中拉着铁丝,上面密密麻麻的挂满了红纸条幅,条幅上用毛笔写着谜语。三五成群的人仰面看着,猜着,或者熟悉的人一起探讨、推敲。猜对了便撕下谜面,拿到舞台上临时搭建的兑奖处,根据难易程度,分出等级,领取毛巾或香皂等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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