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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语倒是觉得她这话很好笑,“青墨,你和阴将军平日里都是这么编排殿下的?”

“事实如此啊,这怎么能算编排呢?”华青墨高高束起的墨发中比平日里多添了一枚银簪,便是她新分得府中赏银,私底下买给自己的小玩意,她笑道:“殿下看起来严肃,实则待我们都很好,相处下来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摆王爷架子,也不喜欢像其他亲贵那样带很多随从进进出出,所以阴林跟我说殿下习自江湖时,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姜寂初倒是很喜欢这位青墨姑娘的直爽,她吩咐守山人取了极好的茶来烹煮,三人坐下后畅谈了许久,华青墨便将阴林和浮言药阁章阁主的事情一股脑的全抖了出来,只见她摸着头笑道:“殿下经常说佟管家身子不好,但每次必须让阴林亲自去药阁找人寻些药膏来涂抹,也不知那药膏有什么特别的,必须得阴林去拿回来才见效。”

对面两人听罢极力忍着笑,谁知华青墨又挑眉道:“管家伯伯每逢半月便要身上不爽一次,从头疼到腿疼,几个月下来,我听着都觉得好笑,殿下怎的不肯多分出哪怕一点点时间来,替阴林寻个别的理由去药阁,若再说下去,佟管家身上就快要没几处好地方了。”

只见步千语一口清茶喷在了地上,趴在案上一边咳嗽一边笑。

姜寂初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浅笑道:“从前不知青墨姑娘竟如此幽默,我还真以为王府里的人都像阴林那样沉默寡言呢。”经过赫连奕一事,她便不再将这位姑娘当作外人。

“哪能啊,有一次我看到殿下与佟管家下棋,管家伯伯那个老顽童竟当众悔棋,谁知殿下偏偏顺着他,还三言两语把老人家哄得极开心。”华青墨努了努嘴,故意压低了声音咬着嘴唇说道:“我有时候看着,总觉殿下不止把他当作一个老伙计,说句不妥的话,我总觉得他们胜似亲人。”

姜寂初思及故人,缓缓道出:“佟伯伯原先是竹苏的守山人,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靖尘当年满十六岁在宫外建府时,是我师父嘱托伯伯随靖尘一同去朔安,也只有他照料靖尘,师父才放心。”

华青墨听罢便不由得想起了佟管家的聪慧与妥帖,叹道区区守山人便能将偌大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由衷赞道:“我来到王府前也是出身江湖,听闻过太多次苏谦与苏尘的赫赫有名,总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冠以竹苏之姓,如今才知竹苏人杰地灵,此言非虚。”

“外人不知竹苏,只觉高深莫测,其实于我们而言,那里不仅是师门,更是安身之地。”

姜寂初语毕低眸浅笑,只因那片山林至今都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家。

因华青墨在宣亲王府挂职而不便上山留宿,便被安排在山下一处清幽院中休息,等到姜寂初妥善安排好一切回到山上时,便看到江琉一个人怔愣地站在庭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年了自该又长一岁,可我却不知道你是何月生辰?”她替他轻轻拂着披风上落的飘雪,竟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雪来,回神仔细打量他,一时也不知道他独自在这里站了多久。

“五月初九。”江琉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原来是暮春时节。”她不禁叹道他个子长得极快,短短几十日竟是肉眼可见的长高了。

江琉看姜寂初一直怀抱着个长盒子不肯松手,一时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她自然也明白他眼里露出的好奇,浅笑着说道:“你替我打开看看吧,我还没有看过呢。”

“想来是好友所赠,如此罕物我自是不敢碰的,还是阁主亲自看吧。”

雁山除夕夜的风雪停的极早,半个时辰前猛风吹过空中竟能依稀望见月亮,江琉借着月光与身后微亮灯烛看着她慢慢打开了那个木盒,他暗自感叹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难得的奇珍。

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箫,通体晶莹,光洁无瑕,上面雕着数朵白梅,遗世独立,孤芳自赏。

姜寂初自问也算见识过不少珍玩稀物,不论是在姜府或是弦月山庄和上碧茶庄在内,她从未见过通体使用沧澜古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箫,细细轻抚在白玉上绽放的寒梅,当叹此箫绝世无双。

江琉坐于一旁细细观品,末了低声说道:“这箫尾的‘初’字虽笔体甚好,可总觉得雕刻手法与前面那寒梅的纹路全然不同,想来是阁主的朋友亲手刻上去的。”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她眼眸柔波,浅笑着继续道:“古玉难得,这份不欲假手于人的心意更是难得。”

大概是太过珍视,以致于姜寂初并没意识到江琉是何时离开的,一心只猜着箫尾的‘初’字他定是刻了很久很久,手起刀落之间必定谨慎再谨慎,思及至此,只觉握着玉箫的手连带着整颗心都暖了起来。

大半个新春正月她都留在雁山,平日里大多都在处理山庄事务,倒觉得愈发顺手不再生疏,怎知上元节这日却突然有两封匿名书信同时送上了山顶,信封处仅写了‘阁主亲启’四字。

“阁主,西庭风大。”说话的姑娘刚刚结束了一桩西川的生意,她照例回雁山复命,她是弦月山庄顶级杀手之一,她生的极美且有个令人过耳不忘的名字:龙宓。

茶案上放着刚刚签下的生意,以及两封信件。

龙宓自知山庄规矩,她无权阅看签单便在一旁站着避嫌,只见江阁主低眸静思,随后在那纸签单背面写了几个字道:“周副阁主提过,你出身于旻州蘅狐玄机门一派,犹擅暗器?”

“是。”龙宓知道江阁主想要问的是什么,她主动解释道:“旻州虽属程国境内,但属下的祖籍是南川宁州。”

姜寂初示意她过来坐下,又亲自为她添了一杯热茶推至她面前,浅笑问道:“蘅狐师门尚在,你虽已出师多年,可经常回去?”

“山庄生意多,况且同门都已出师四散,蘅狐郡如今也就只剩下师父和师叔了。”

姜寂初点了点头,复而直接将签单调转过来放到她面前,龙宓明白这层意思,山庄规矩除却阁主之外,签单一向是谁看过便谁来做,她直接拿起来瞧了一眼签单背面的日期,却发现写了‘长宁二十六年二月初十’,一时竟不太明白了。

姜寂初见龙宓微微蹙眉,心有疑问却不敢直言相问,便主动说道:“今日签单,二月初十才做生意......你担心东家有埋怨?”

“龙宓不敢。”她立刻低下了头,身为杀手便不可能去质疑阁主的决定。

姜寂初摆了摆手解释道;“你今日才从西川回来,我只是想让你歇半月再动手罢了。”她自龙宓一进西庭便闻到了伤药的味道,虽然被藏得极隐晦,可她还是闻出来了,浅笑道:“昨儿药阁送来了新调配的药膏,邬黛雯就在后院收拾整理呢,东西甚多,你去帮帮她。”

龙宓自然知道江阁主好意,行礼后正欲离开,却忽然听身后一言:“做完这单生意,你回旻州蘅狐看看吧,虽已出师多年,但终归旧情旧义还在,是该多回去看看。”

“多谢阁主。”龙宓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处贴着的伤药膏,以致于根本没有留意到方才江阁主提起程国旻州时,那般过于镇定的语气究竟是否不妥,她只是出于关心而微笑道:“阁主若有闲暇,倒可以去旻州荣穆郡看看,那儿比蘅狐郡还要秀丽许多。”

“荣穆郡比蘅狐郡还美?”姜寂初倒被她说起了兴致,“我只知道平昭王离开朝堂后,便在旻州驻守,平昭王府就在荣穆郡,那里的百丈城池是程国东南边境的最后一道屏障,却没想到竟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平昭王重旬学成出师后兢兢业业地辅佐了两代帝王,是如今国君重赫的亲皇叔。

龙宓为江阁主添了杯茶,慢慢讲道:“王爷劳苦功高,不再辅政后离开国都却也只为守疆,幸好,荣穆郡虽是边塞却也是好地方,不少宁州人都去过荣穆郡游玩,可见,景致并不逊于南川五州境内的山水。”

姜寂初静静地听着,一时之间,似乎那里的丘陵川流已如现眼前。

关于平昭王重旬,她多年前曾见过他一面,向他恭敬行以同门后辈之礼,唤他一句师叔。

当年是他不远千里将重曦送来竹苏拜师的,可如今重曦死在朔安,讣告早已传遍东陆,可他们却尚不能将真相告知重旬,不知这位长辈当初闻知噩耗,心该有多痛。

龙宓离开后,姜寂初才徐徐展开茶案上面的其中一封书信,是姜卿遥的字迹,上面仅写了寥寥几字以报平安。其实自从送走姜梓良后,她一直都在仔细算着日子,如今那孩子已被安全送到上碧茶庄,而她也知道姜卿遥一向谨慎,若无要事便不会在书信中多言,便收了信不再多想。

倒是另外一封给她的书信有些奇怪,她不识信封表面四字‘阁主亲启’的笔迹,亦想不出会有何人在此时直接将信寄往雁山找她,而不论如何,这信必是找江柒落的,而并非姜家女。

西庭虽宽阔却一向清冷,姜寂初免不了要握着热茶暖手,叹道这天愈发寒凉,便交代下去被守庭众人都分了热茶,庭外守卫刚刚分到人手一杯姜茶后便听到自庭内猝然传来的一声碎裂之音。

茶杯碰落置地应声而碎,在偌大的空间里留下了清脆的回响声。

姜寂初怔怔地凝视着纸上的字迹,第一次觉得,原来白纸黑字竟也能叫人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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