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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梦回,她这些年在竹苏度过的每个夜晚都是一样的孤单。

苏谦见她清瘦的脸颊此刻苍白的可怕,正欲说些什么,院子围篱却又响起了吱呀的一声,循声而望,是苏子文回来了,他正欲怪人家走的悄无声息,这回来反而动静极大,却看到苏子文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怎么了?”苏谦行至檐下,却猛地被举着伞的苏子文拽出了屋檐。

“我刚刚才知道,靖尘师兄被册封为宣亲王了。”苏子文顾不上提起衣袖擦拭着脸颊上面的雨水,只是微微侧过头去朝屋中看了一眼,回过头来低声道:“程国国君亦册封四公主为昭宁嫡长公主,送嫁大熙与宣亲王皆为夫妇,熙程两国永续秦晋之好。”

苏谦望着那窗前的人,只觉得她的身影从未像今日这般单薄过。

又过了大约五六日,重曦在傅柔绮与苏谦的陪同下回了竹苏。

路上虽闹了几句话,马车行至山下时,她却突然提出要搬去后山祝

“后山住着谁,你不知道啊1傅柔绮平日里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低声斥责了两句,“我们都生怕扰了盛前辈清修,你倒好,还要搬过去住?不怕人家嫌你话多啊1

“师姐可见过盛前辈?”重曦插着腰停在山路上,就是不往主峰走。

傅柔绮与苏谦闻言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没见过,怎么知道前辈不好相处呢?”重曦吐了吐舌头道:“还有比柒落师姐更难相处的人吗?”

“还记仇呢?”傅柔绮走上前来挽住她胳膊,笑着说道:“同门没有隔夜仇嘛,你们两个这仇怨,结了三个多月了,也该完了吧。”她尽力地弥补同门之间的嫌隙,想要让山上的生活恢复曾经的平静。

她并不是很懂那些山外的争端,也听不明白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她能懂的就只有眼前的人和事。知道重曦的三皇姐并没有生病,知道一场能卷入数十万将士的仗并没有开打,知道桦严两州的百姓没有听到刀剑与嘶吼声,没有流血没有牺牲,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三人说着话拾阶而上,苏谦走在前面,身后是那姐妹两人的说话声,谁知他却突然停下了。

“柒落?”他说完就猛地怔住了,把目光全然移向她身边的那位姑娘。

倒是重曦与傅柔绮先一步走上前来,重曦反倒把手里把玩的残叶子都一股脑扔了,连连笑道:“这位姐姐真漂亮,不知怎么称呼?”

“盛纹姗。”她朱唇轻启,素雅面容却隐约透着些清冷,却趁着大家都怔愣在场的时候,独独看着重曦,继续说道:“我与龙丘前辈说好了,你回来后,如果愿意倒是可以随我去后山住些日子。”

“你是,盛......前辈?”重曦微微扬起头来看着石阶上的姑娘,显然诸般猜测竟无一处相符。

盛纹姗闻言,倒是与江柒落相视一笑,摇了摇头道:“不过年长你几岁罢了,万万当不起‘前辈’二字。”她身上染着淡淡药香,与后山清素的生活一样,无处不透着沉静安宁。

“盛姐姐研习医理,确实与曦儿能多聊几句。”江柒落自石阶走下来,行至重曦身边,暗自叹了口气,知道她心中怒火未消,便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正欲在岔路与众人告辞独往紫林峰去,谁知却被盛纹姗叫住了,“柒落,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讲。”

苏谦见状倒是主动说道:“曦儿收拾收拾也需要时间,盛前辈与柒落有话要说,我们便不打扰了。”

江柒落见状,本欲请她同回紫林峰,却未成想反而被邀去了后山。

盛纹姗亲自烹茶待客,江柒落看着窗外漫山烬尘花,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盛姐姐有话,可以直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我三年前曾问过你,是否识得南川姜氏的人,你当时说不认识。”盛纹姗放下手中的热茶杯,抬眸看着她的眼睛,似有深意地继续问道:“三年前,南疆流誉阁满门被屠,有个外门弟子被怀远将军救走了,她叫步千语,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江柒落努力回忆着,认真道:“不曾。”

流誉阁是南疆的江湖党宗,阁主盛承玄是盛纹姗的亲哥哥,而阁主夫人是闻名天下的医者阴夏,若非宗派旧怨,流誉阁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满门灭荆至于她哥哥那时候为何会在南疆,是履职还是别的,她并不知道。

“步千语虽是外门弟子,却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如今,阁中旧人唯有她还活着。”

“盛姐姐怎么想到来问我?”话虽出口,江柒落却琢磨出了些原因。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与你兄长都生着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盛纹姗莞尔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最近记起了些往事,想要找找她询问几句。”自三年前那场南疆大火后,她因痛失兄长与诸多族人,加之身受重伤,醒来后便失去了些记忆。

“这些年我并未回过朔安,确实不太清楚府上的人。”江柒落认真想了想,确实从未听她哥哥提起姓步的姑娘,只得道:“不过,步姑娘既然被兄长所救,想必早已妥帖安置,等燕州战事彻底结束,我定会替姐姐向兄长询问。”

盛纹姗听着炉上水沸,净了手后欲为她煮些花茶,取了些封存好尚未用过的去岁雪水,侍弄时还不忘浅笑着问道:“前几年紫林峰上时不时会传来箫音,不知是你还是凌靖尘?”

“那姐姐可要先说是好听还是不好听了。”江柒落走去跟她一起磨撵花瓣,又挑取几块极好的花心跟着放进去,忍不住自己先笑了,道:“若好听便是他,不好听,就是我了。”

“希望以后,能听到这天下最好的合奏。”盛纹姗将盖子封好,只等煮沸晾凉后再添勺野蜜进去。

“但愿......”她依旧忍不住像从前那样,时不时地同别人提起他,亦从别人的话头里听到他,这些日子她催眠般的暗示自己,说一切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变,可越是这样想,就越会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任何人也填不满、补不全了。

江柒落抿了抿嘴,挤出一抹笑容来说道:“盛姐姐,去年你给我讲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今年也讲一个吧,我突然很想听。”她最近总觉得心很浮躁,久久无法平静。

盛纹姗似乎很擅长将别人错综复杂的一生,缩减成精炼却意味深长的寥寥数语,而在这些故事中,有些人心甘情愿的选择被命运玩弄,有些人纵然遍体鳞伤也要逆天而行。

“去把我放在檐下的野蜜拿来吧,花茶快好了。”

江柒落眼前一亮,期待着问道:“姐姐答应了,为我讲故事?”

盛纹姗怔了半霎后,浅笑着说:“你去看看,若野蜜中有结晶,我就讲。”

昨夜山里下了一场雨,今早阳光极好,感觉又热了些,五月中旬的蜂蜜一般极少出结晶。

她走几步到细长的画案前,小心珍视地抚摸着那幅昨夜刚刚作好的画卷。

夜半三分的细雨,她独自听着雨中萧瑟与温凉,决心只用黑白红三色来作画。

“盛姐姐,你看。”江柒落走回屋中,从罐子里舀出一勺野蜜放入瓷碗中,又捧来给她看,显而易见,这里有好几块结晶。

盛纹姗将野蜂蜜尽数倒进半凉的花茶中,倒出两杯,将温茶推到她面前,浅笑道:“我讲。”

“这故事很长?”

“只有几句话,却很精彩,也很残忍。”

江柒落心中一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捂着茶杯静静地听她讲。

盛纹姗最初有些犹豫,抿了抿嘴唇道:“一世相守,敌不过岁月漫长。帝王之爱是天下最残忍的感情......他可以爱你,或许很爱你,甚至最爱你,却永远都不会只爱你。”

寥寥数语,听的人竟觉得心中满是凄凉,竟然不知心底之伤自何而起。

“由岁月沉淀的爱,不复当年的纯净,变得厚重而深沉,那些彼此信任的盟誓由岁月浸染变得沧桑,背负上了日益繁重的枷锁。”盛纹姗淡淡地说道:“那些不舍彻底卸掉的人,最终都难逃被彻底压垮的命运,而命运终结,就是死的下常”

江柒落慢慢走到画案前,见这幅新卷上的墨迹依旧留有松香的味道。

——酒樽悬于案上,血滴落于身前,红颜殒身方为此景。

画上并未题款年月,只是一滴无名清泪悄然作祭,还有一句似谜似雾的话:

‘烬尘花落此入梦,参悟谁是画中人。’

------题外话------

大家或许是能够感觉出来盛纹姗身份不同吧。

其实,在整个故事里面,盛纹姗并不是主角甚至连重要配角都算不上,但正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所绘的几幅寓意深刻的画作象征着故事每一次的重要转折点,所以盛纹姗这个角色同样也是深刻的鲜明的,她是值得被大家记住的。

也正因为有了盛纹姗的存在,所以我为这本书起名《画中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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