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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一变,似要发作,却又按捺下来,齐野语微笑道:“卜兄真会说笑,在下倒还有些琐事未结……”说着便端茶轻啜,却见伯羊安坐不动,只笑道:“齐兄好气魄,原来海外三山竟是连佛尊也不放在眼里的。”

闷哼一声,齐野语忽地将茶杯置回桌上,道:“卜兄请直言好了。”

哈哈一笑,伯羊道:“实不相瞒,在下来此提亲之前,实在没想到这水是如此之浑,二爷现在又经已过世,在下更加知道无望,却又不甘心空手而回,所以……”

“所以就来找我……但你却为何不去找他们两个?”

面对齐野语的相诘,伯羊双目微睁,怪笑道:“找他们……锦上添花,何如雪里送炭?”

“你……”

怒气一绽,却还是忍了,齐野语冷冷道:“你没说错。”

“孙二少虽然荒唐,却能够得朱大小姐的欢心,左武家的确不算什么,却能有佛尊的支持,这两人,已得先手。”

他决心一下,说话速度便快了许多,不等伯羊开口,又道:“你要什么?”

“好,齐兄果然快人快语!”

一笑,伯羊抱拳道:“现在不是要价的时候,在下倒有一份薄礼,算是略表诚意。”见齐野语眼露疑色,他又笑道:“前次那个出来搅局的家伙,齐兄总还有印象罢?”见齐野语冷冷点头,便道:“在下已有布置,只消朱公使些人事,管教他两个一并去坐大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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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房间,一桌、两椅,放得端端正正,被擦到闪闪发光,上面什么都没有。

带一点拘谨的坐着,云冲波感到很不舒服,却又没有办法。

“不死者……”

门被推开,打着招呼进来的,正是子贡。虽然被示意不必起身,云冲波还是本能的从椅上跳起来,直待对方入座,才拉着椅子坐回去。

“有老老之风,很好。”

作出简短评价的同时,子贡直直盯住云冲波。

“我必须要说,这样的形式,我也很不习惯,不过,偶尔尝试一下新事物,也没有关系。”

“你该知道的,相信宰予……我是说荀欢,都已经让你知道了。”

“迄今为止的一切混乱,都是由我造成,若发展下去,目前仍受控制的损失更会被百倍放大,和必定会出现流血、大量的流血。”

“要结束这一切,只有我能够办到……至于我到底会否结束他们,则把握在你的手中。”

“现在,不死者,请告诉我……在你心目中的‘太平’,或者说你希望领导太平道达至的‘太平’,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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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心目中的太平?”

说起来,这并非一个陌生的问题:自离开宜禾以来,云冲波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他却仍不知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因子贡的一问,他竟有短时的失神,自离开檀山以来近两年的日日夜夜,踏足时光洪流所见的万古成败,呼吸之间,尽回眼前,令他在瞬间有了似乎无尽的感受,却,又没法作出任何简明的总结。

(我所要的太平……那到底是什么?)

之前在宜禾,云冲波也曾面对这样的质问,虽然当然无从回答,但事后,他却给自己以开解,告诉说自己那只是之前并没有认真思考,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年轻和阅历不足。

……但,现在,走过金州,踏过雪域,跋涉山海,出入大城,认识了已成为道家传说的半神般巨人,接触过佛门最顶尖的人士和最虔诚的信徒,与儒门的大人物一再相遇,亦认识到了何谓商人世家,更拥有了前世蹈海的回忆,这样的他,在再一次面对这答案时,却,依旧,不知道,从何答起?

到底,什么,才是太平?

其实,云冲波并不是没有现成的答案可选,以太平为说,太平道数千年下来,当然积累了大量有关的定义,尤其是入青以来,纠缠于数千年前那段壮阔历史的他,更是知道了很多甚至连玉清等人也未必明了的史事。

但,那却不是他所想要的回答,他所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答案。

“没法回答吗?但也很好,这至少还说明你的真诚。”

子贡道:“但既然不死者暂时没有答案,在下也许可以帮着梳理一下思路?”

呆呆看着子贡,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竟然有信心要来帮着梳理自己也不明白的思路,但被子贡的目光所吸引,云冲波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太平’的梦想,即使他自己并不知道那东西该叫作‘太平’,他却始终明白自己有此想法。而只要生活不能令他完全满意,这个梦想就不会消褪。”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平道的产生实属必然,万千梦想的集合,发乎于人心的最深处,那样的力量,本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根除。看着子贡一边叹息一边这样的评论,短时间内,云冲波竟有一种错觉:对面这无可捉摸的儒生,这太平道的死敌,倒更似乎是自己的“同道”一样,

“而现在,不死者,请你告诉我,你对‘太平’的想象,是否包括了‘耕者有其田’?”

“这?”

恍惚中,云冲波觉得,自己对“太平”的定义,的确有着这样的元素,从幼小之时,他就看熟了佃农们的辛苦,看多了那些寄食在地主官绅名下的艰辛,也牢记了那些对自已土地的渴望,以及在种种意外和灾难前不得不将之放弃时的撕心裂肺。

“……嗯。”

觉得这答案并无疑问,虽有些犹豫,云冲波仍是作出肯定的答复。

“那么,不死者,你对‘太平’的想象,应该也包括了‘免徭役’或至少是‘轻徭役’吧?”

“对。”

对此根本就没有疑问,自小以来的耳渲目染,云冲波很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免兵役’当然也是必然的,‘吏呼一何怒’的悲怆,相信不死者不会喜欢。”

点点头,云冲波觉得这意见更说进了自己心里,打小不知见过不知多少服役北去的青年男子,就算不是承担军务,但筑城、掘壑甚至只是供米粮等等工作,也足以把一个普通的家庭拖垮。

“对不死者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应该就是‘安宁’,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各享天年,对吧?”

“嗯,也对。”

追想起自己的童年,云冲波确乎没有走到比“镇上”更远的地方,对之,他也没有觉得不好,而桃花源中的安宁和美丽,更使他有过“愿此归老”之心。

“不死者的太平,当然不是政教合一的宗教国家,但太平道还是应该得到高度尊重,对那些信仰太平道的民众,尤其是历史上曾因太平道而牺牲的先人们,更要给以尊重和补偿。”

“这个,也对。”

追想起六盘山中的回忆,追想起初代蹈海的牺牲,云冲波觉得,对这些埋没历史当中的人,当然应该给以补偿,而作为奋斗数千年来争取太平的组织,太平道也确实该有更高的地位。

“当然,国家仍然应该有着强力的领袖,能够震慑四方,保护人民?”

并不想立刻回答,但追忆起张南巾倒下后自己的奔逃,和回想起在雪域之上,那些可说是毫无意义的兵力,却只以“皇帝”之名作为保护,就能够压制地方势力时,云冲波就还是觉得,确实应该有一个,或一群强力而具威望的领导者。

“不死者的‘太平’中,应该还是明确夷夏之辩的,就算是取代了皇帝,四边之守的责任,相信您也不会放松。”

“呃,取代皇帝,我吗?”

意外归意外,云冲波还是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对,不管谁来,这个国家总是需要守护的。”

体验过边境地带的离心力,也见识了异族的强大与不可调和,云冲波觉得,如果自己说话算数,大概不会主动搞什么开边,但至少,也不能让项人随便就冲进来几百里抢东西。

“很好。”

点一点头,子贡道:“不死者诚然仁心,你的‘太平’若果得以实现,相信会是极好的世界……。”又道:“但,不死者,在下还有几个问题。”

“唔?”

“在不死者的‘太平’里,天、地、自然应该是被得到最高效率应用吧?象三江堰这样的巨型水利设施,应该是广泛分布于任何需要它们的地方吧?”

“咦?这当然。”

一时有点惭愧,云冲波拍拍头,心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同时,为了守边,和防止种种的盗匪山贼,为了守护这样一个‘太平世界’,当然要有军队,有强大到可以战胜所有敌人的军队。”

“啊……”

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头,却又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回想起太平道一直以来的历史,不从来都是在努力建军么?

“是,军队一定要强大,不过当然也要听话,不能乱欺负老百姓……”

“那是当然,在不死者的‘太平’中,军队必定是强大而又被牢牢控制着的。”

突然觉得子贡的说法中好象有一点点讽刺的味道在出来,可根本来不及转换话题,又一个问题已被紧紧追着抛过来。

“不死者的太平,当然也是一个‘天下一体’的太平,人员,物资,可以得到全然自由的流动,凤阳米粮,青中锦缎、韩东鱼盐、桑北牛羊,都可以自由的流动向其它有所需求的地方,而不会遇到那些州府之间的人为障碍和苛捐杂税。”

“这个吗……”

因为子贡语速的加快,也因为这些似乎有所矛盾的问题,云冲波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有一点痛,却又希望争取一点主动,把气势扳回。

(总之,不让乱收税肯定是对的,让别处也能买到东西也是对的,而且,苏兄不就有志当个好商人吗……太平世界中,当然应该有商户啊。)

虽然这样想,云冲波却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只是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在不死者的太平中,在太平道以外,也会有其它宗教的空间,但却不能是那种骗子一样的宗教,若是要求太多供奉甚至是导民向乱,是绝不会被容忍的。”

“那当然,好神应该是保佑人发财娶老婆的……呃。”

这个思路倒极是顺口,盖早在雪域时经已形成,冲口说出,云冲波方觉未免有点没志气,却见子贡仍只是微微的笑着。

“至于最上位者,当然也是被严格的限制着的,限制他为恶的能力,不让他作些肆意的行为,不让他把自己那巨大权力用向不当的地方。”

“嗯,这个没错,绝不能让皇帝那样作恶的,他的力量,应该用来作好事。”

“至于夷夏之辩,想来不死者的太平也应该是不先刀兵的,应该是如历朝以来抚雪域,化百纳一样,慢慢的融合四夷,共享太平了?”

“啊,那个……当然,能够不动手,为什么非要动刀动枪?”

回想起自己曾经认识的纳人,云冲波觉得,象这样坐下来交流,似乎是很好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比分出死活要好。而太平既然是个好东西,那就更没有道理只限制在夏人当中,当然应该能够把愿意被包容的人统统都包容进来。

“嗯,到目前为之,不死者,您的每一点想法都很好,都非常非常的好……那么,在下再来为您复诉一遍如何?”

“嗯?”

不用是什么聪明人,也能听出来对方改用了“您”的敬称,而更要听出这所谓敬称中实在有浓浓的讽刺意味,更不需要多么的敏锐。

“不死者,您说想要轻徭役甚至是免徭役,但您却又希望建设那些巨大的工程,那些必须由国家主导,由海量人力来完成的工程。”

“可,我是说,这样的工程,那个……”

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间似有矛盾,云冲波想要辩白几句,却越想越乱,又听子贡道:“不死者您痛恨兵役,却又希望强军……”

看着云冲波张大嘴,子贡方慢慢道:“当然,那您是希望建设起独立的职业军队了。”

“哦,对对!”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对方却主动抛来一支救命稻草,云冲波顾不得细想,一把搂住,却……发现,那实在是根铁条!

“独立的职业军队,而又强大到可以御边和安靖地方,但那样的军队,却必定会成长为自治的武力集团,必然不是文官系统所能轻易控制,那样的军队,真是不死者想要的吗?”

“啊……这样吗?”

并不完全服气,但仔细想来,自己所了解的军队中,黑水军就很象这个样子,而,他们在地方上……

“不仅如此啊。”

“不死者您向往小国寡民的安逸,却又想要四海一家的繁荣,想要不相往来的平静,却又想要熙熙攘攘的方便,这两种太平,该如何调和呢?”

“不死者您认为会引人造反、送死或只是送钱的就不是好宗教,您的太平中不想有这种宗教,但那样的话,您把太平道置于何地?”

“您说要有强力的领袖,又说要给他们以限制,但身为‘半神’之体,谁能限制不死者?若领袖不是不死者,又凭什么可以号令不死者?”

“您说要严夷夏之别,又说要化夷夏之辩,在我而言,两种都是值的尊重的选择,但……两种同时选择的您,却又打算如何实行?!”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

一个字,却带出了最高的轻蔑,使云冲波感到背上发凉,也使他怔怔的住了口。

(是啊,我说什么呢……)

轻轻的叹出一口气,子贡的脸色,出现悲哀与慈和兼具的神色。

“不死者,我尊重您的善良,您的每一条想法,都是好的……但,这个世界,它庞大而真实,庞大得有无穷的惯性,真实到有无尽的丑陋,徒有善良的想法,是什么也作不成的。”

“如果您只是太平道的普通成员,我会尊重,甚至可能会欣赏您,但您不是,您是不死者,注定要成为太平道领袖的不死者,注定要带领太平道起事,作战的不死者,注定要为其它人指引方向而不是跟随旗帜的不死者啊!”

“君且昏昏,何能使人昭昭?以这样充满矛盾,以这样连您自己也觉得无法接受和统合的混合体,您,难道真得想要去走上前线,去引导那些您的信徒们,让他们走出家门,走向城池,走上战场?走向,一个必定失败的结局?”

“不死者,您不是普通的人,您拥有,并且能够发挥重大的影响力,您同时,又是如此善良和正直,您为什么不想一想,想一想那样渴望您渴望了千百年的信徒。”

“他们不相信三教,不信任皇帝和世家,代代相传,相信只有您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只有您才能带领他们走向永世光明……面对这样的期待,面对这样的希冀,您,难道就准备用这些自相矛盾的,被强行推放在一起的说法去统领和鼓舞他们吗?”

“不死者,请面对自己的本心,告诉我,您,真得相信,这样的自己,能够去带领太平道,这样的太平,能够付诸实现吗?!”

“请回答我,不死者!”

声音并未刻意提高,但听在云冲波耳中,却有若雷鸣,张着嘴,他站起来,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尽管看不见,他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通红通红。

觉得头有点晕,如喝醉酒般,云冲波竟然已站不稳,晃了一下,虽然扶到了桌子,却只在桌子上抓出一大块缺口,险险摔倒。

“不,你说的不对……不,也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说,我承认我刚才说的太平不对……不全对,但,你说的也不对……给我时间,让我想一想,我……我会找到更好的答案,我会找到一个可以实现的太平!”

说到最后,云冲波的声音几乎嘶哑,似是发泄一样的吼叫,又似乎是在哀求,看着他,子贡微微的点了点头。

“时间……很好,我可以给你,但,在你可以说服我之前,锦官城中的一切混乱都将继续,财产会继续损失,血会继续流出,这大城将继续死去……告诉我,不死者,你要多久时间,来思考你的‘太平’?”

“三天……不,一天,给我一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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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都会混乱?老弟,你怎么学人当不死者的?”

用很轻蔑的眼神看着云冲波,太史霸道:“这只是入门级的把戏好不好,就算是一个州府级的小官,也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这都搞不懂,还想当不死者带人造反……好吧,至少我很尊重你的勇气。”

“第一,不是我‘想’当不死者的!”

很恼火,因为太史霸的说话岂止“无礼”,简直已是“恶毒”,但又不是特别的生气,因为……在太史霸说话的声音中,总有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让云冲波不会真正的发怒。

更何况,是自己求人在先,所谓“在人屋檐下”,便怎样的强项令,也不得不低低身子,不是么?

敢于告诉子贡说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答案,是因为云冲波想到了可靠的途径:虽然自己的知浅识薄,但小天国时代的一众不死者却都是卓绝之士,包括前代蹈海,他对太平的执着与坚定,显然是经过“思考”而非只是“盲从”,既如此,只要自己能够再次入梦,并以此为重点着意搜索,一定能够得到有理有据,不会被轻易抓出破绽的立论。

孰料天不从不死者愿,平日里这怪梦说来就来,便走着路也会突然入梦,可真到用时,却不知飞去那里,饶是云冲波裹紧被子不起身,但从昨夜到今天,却是片梦也无,除睡了个饱外,算是全无收获。

倒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花胜荣也好,万色空也好,在听完云冲波的转述之后,都拍着胸膛,表示说这只是雕虫小技,很容易就能开解。可是,看着他们充满热望的双眼,云冲波却又有点不太放心。

“一个是骗子,一个是卖淫书的……如果听你们的,那太平才真是没希望了!”

没奈何中,云冲波却想起了孙雨弓这路人马,上次武侯祠中一会,太史霸只言片语为他开解心事,令云冲波非常佩服,虽然他边说话边冷笑的习惯让人不太舒服,可想起来……总比花万两人还是要稍稍可靠一点。

按照孙雨弓留下的联系方法找到两人,左右知根知底,云冲波也不遮遮掩掩,说了个一干二净,孙雨弓听到两眼放光,太史霸却是边听边哼,在云冲波说完之后,更是大哧其鼻,连讽刺带挖苦,饶是云冲波这般气量宽大的人,也被说到有些想要恼羞成怒。

“好啦好啦,笑完了就该掏钱了,太史哥你快点帮他开解一下,我还等着看那只老乌鸦下面还有啥花样呢!”

隐隐觉得,对方其实似乎只准备这样嘲笑几句,并不是多想帮助自己开解,但,在孙雨弓笑哈哈的拍着肩膀让他“憋死那只老乌鸦”之后,太史霸苦了一会脸,还是叹着气,接受了现实。

“……小弓啊,你放心,那只老乌鸦的花样,你肯定能见着的。”

说着很古怪的话,太史霸亲自带出碗酒,一边递给云冲波,一边道:“说白了,很简单,你从一开始,就被他带糊涂了。”

“他说的那么多东西里面,你真正特别执着的,应该也只有‘耕者有其田’一条吧?”

“嗯?”

看着云冲波仍然迷茫的表情,太史霸长叹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昊天啊!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才要来作这种启蒙工作,我是强盗头子,不是教书先生啊!”

“呃……不过啊,太史哥,军师倒是一直给我说,你其实真得更适合当个老师什么的,闲下来写点笔记小说,可能会比当强盗更有前途哦?”

“他,他竟然这样说我?!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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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太史霸的解释,子贡所说的那些话,并不能真正代表云冲波的想法

“不,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啊……”

“喂,到底是我在说还是你在说?如果你都懂的话,还要我来作什么?你自己给自己开解好不好?”

被噎到无言,云冲波闷闷的坐作,听太史霸道:“他说的都没有错,你也的确全都点了头,但是……”

但是,“不反对”和“全力推行”是两回事,而且是差距极大的两回事。云冲波的确认为对方所说的没有错,但那并不等于他就“支持”和会去“推行”。

“更何况,你根本就是被他一上来砸胡涂了,兵制、役制包括对神棍们的态度,的确应该在国家范围内实现大一统……”

侃侃而言,根本不理云冲波严格说来也算是“神棍”而且是“神棍”的大头目,太史霸引导云冲波认真回顾子贡的说话并作出层次上的分析。甚至,连子贡说话时的表情和语速,他也能够作出相去不远的预测。

“他前面几条讲的很细对不对?让你哑口无言,让你无地自容对不对?是用那种拖得长长的,似乎是很可怜你的腔调对不对?然后就越讲越快,越讲越带着冷笑,似乎是那种很看不起人的感觉对不对?”

“好象对,又好象不对……我,我有点记不清了。”

“记不记清都没关系,反正,我说得一定就是对的。”

重重拍着云冲波的肩膀,太史霸叹道:“不过,想开些,你一定也让子贡很郁闷的。”

“呃,你的意思是说,他用牛刀来杀我,所以自己会很郁闷吗……?”

“咦?你居然能听出来啊!”

看着捧腹大笑的太史霸,云冲波……他,实在很想把这个人按倒在地,打上一顿。

(可是,这个家伙也真奇怪,一会儿死着个脸,似乎谁都欠他二百五一样,一会儿又笑得这么欢,似乎谁都没他这么激动……真是的,林子太大啊!)

自不晓得云冲波的腹诽,太史霸嘲笑一会,见孙雨弓向他大翻白眼,便识趣停了,

“其实,他说每句话都是经过精心控制的,后面语速放快,不是因为他对你没了耐心,而是因为他后面的立论根本就有问题,所以趁着前面很有道理,含含糊糊带过去了……其实,理民之道,夷夏之道,这些东西当然是要因地制宜,难道能把对付北边项人的政策用到百纳的地头上去?那不是没事找事么?”

“哦哦……说话当中,居然还有这么多学问?”

不觉睁大眼睛,云冲波实在没有想到,语言之道,竟有如斯变化,而这个问题更似乎问得非常之好,挠到了太史霸的痒处。

“这算什么啊……刚入门的级别吧!”

告诉云冲波,辩术当中所包含的东西,浩如星空。

“比如,用实话来骗你,就是我每句话都是真的,可你就是上当,然后就算事发了,也拿我没有办法。”

“比如,用问话来操纵你,明明你每句话都是自己说出来的,可其实,我想要你回答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

“等等,太史哥,你是在吹牛吧?那有这种东西?!”

首先提出疑问的是孙雨弓,而这更似乎点燃了太史霸的斗心,一头蓝发无风自动,如波浪般的抖振着。

“我吹牛……好,小弓,我就来问你好了!”

沉思一时,太史霸露出古怪笑意,道:“第一个问题,小弓你,很讨厌天下有战争对吧?”

“嗯?那当然。”

“很好,那么,第二个问题,你认为,打架之类的东西也是不好的吧?”

“第三个问题,如果懂得打、和杀别人的人越多,普通人的日子就越不安全对吧?”

“第四个问题,如果竟然还逼着人放着正经活计不作,去学怎么打打杀杀,那简直就是混蛋和自找麻烦吧?”

连续发问,语气不是不疾不徐,总给孙雨弓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每次,孙雨弓都是很快就给出回答,尽管太史霸告诉她“还可以再想想”,却只是得到一样的答案。

“不用想,我当然同意,这有什么好想的?”

“嗯。”点点头,太史霸道,:“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官府发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壮都必须拿出时间,集中起来学习拳棒刀箭……你,是不是同意呢?”

大力摇头,孙雨弓怒道:“当然不能同意,那不就是混蛋和自打麻烦么?!”

不仅她,云冲波也是这样想,因而,当听到孙雨弓的回答时,他更流露出很赞同的目光。

尽收眼底,太史霸仍只是古古怪怪的一笑,道:“很好,记住你的回答。”

“现在,我有几个别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小弓你,很讨厌天下有战争吧?”

“当然……我说,这个问题问过了吧?!”

“啊,是吗?”

哈哈的笑着,太史霸拍拍自己脑袋,却道:“第二个问题,以德报德,以怨报怨,遇上坏人打进来,我们是投降,逃跑,还是坚决的和他们干?”

“第三个问题,好人平日里都在作事,坏人一直的欺负人,所以,好人和坏人打,打不赢的可能性更大,对不对?”

“第四个问题,天下这么大,终究还是好人更多,比坏人要多得多得多,对不对?”

每个问题都给出坚决的回答,尤其是第二个,孙雨弓愤愤道:“打不过也要打的!”一时间英姿勃发,好不威风。

“好,前四个都回答过了,那么,第五个……”

笑着,太史霸慢慢道:“如果现在官府发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壮都必须拿出时间,集中起来学习拳棒刀箭……你,是不是同意呢?”

“我?我当然同意,毕竟还是好人多啊,大家都会一点功夫的话,坏人就……等等,为什么这个问题好象也是你问过的?”

长笑一声,太史霸看向云冲波,道:“不死者明白了?”

怔怔点头,云冲波道:“有一点明白了,不过……”却见太史霸微微欠身,扬手道:“吾力已尽,无能更益于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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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冲波离去已有一会,孙雨弓仍然鼓着嘴,很苦恼的样子。

“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个问题问两遍,我竟然会回答的完全不同?!”

“不奇怪,这答案只有是或否,要不然的话,我问你十遍,你就会有十个答案的。”

内容似有炫耀,却说得极是平静,太史霸眯着眼,依旧在看云冲波离去的方向。

“不过啊,太史哥,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把小云赶走?我觉得你还没说清楚吧?他能想明白吗?”

瞳孔微微收缩,太史霸缓声笑道:“小弓,你和不死者好象很熟啊,大圣他们见过他没有?”

“爹?当然没有,他怎么会见到小云?”

说着,孙雨弓却突然“啊”了一声,道:“不过你不说我倒忘了,小云他居然会爹的混天七十二变……我第一次见时,可吃惊呢!”

“混天七十二变?那一变?”

太史霸对之很注重,却听孙雨弓道:“那谁记得啊,就见过那一面,我后来就把他忘光光了,不是这次碰上,我还想不起来呢。”

“啊,那样吗?”

微笑一下,脸上的表情复又松驰下来,太史霸道:“让不死者走,是因为这个提示应该足够了,不能够自己领悟的人,我就算为他开解了,也不过是把他发疯的日子向后推几天而已。”

说着,也突然换了话头,道:“而且,他该走了……再不走的话,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什么事?”

正莫名其妙着,孙雨弓忽地软软倒下,没了声音--却不会摔倒,早被太史霸拦腰抱住。

看她一眼,今次终于有完全不带掩饰的感情流露,之后,太史霸慢慢把她放下,扯落自己大氅,盖在孙雨弓身上。

“我们现在就走,今天就出城……可以吗?”

“不行。”

阴阴的声音中,来人慢慢踏出,赫然,正是子贡。

“插手开解不死者的心事,便是于我为敌,既有胆量与我为敌,便该有勇气承受结果。”

苦笑一下,太史霸道:“其实,我没胆量和你为敌的……但,迫不得已。”

“那都一样。”

微微挥手,子贡道:“其实,你也不必要与我为敌的……我明白,如果只是不死者,你不会出手的。”说着,目光已是投向孙雨弓。

“不行。”

脸色微变,一下已闪至子贡与孙雨弓中间,阻断视线,就似那是什么有形毒物一样,太史霸沉着脸,道:“我帮不死者,是为了小弓,但出手的始终是我……男子汉大丈夫,我难道能让女人帮我挡灾?”

“挡灾?不是她为你,是你为了她而挡灾吧……”

低低的笑着,更掺着一种奇怪的喉音,子贡道:“其实,都一样。就算你没有弄昏她,我也不想认真得罪孙无法和天机紫薇……而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作为真正帮不死者开解心意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因为……牛刀既出,始终会渴望一割,对吗?”

声音中出现了隐隐的傲意,使子贡再一次细细观察太史霸,一时,方道:“不,或者说对。”

“之前,我从来都不认为你值得我出手一割,但现在,我却又觉得我这决定正确无比。”

“你很有趣,真得很有趣。”

忽地沉下脸,子贡道:“但话要说在前面,对付你,我不会向对付不死者那样留手……”却没说完已被太史霸截断掉:“我知道。”

“你只想毁掉‘不死者’,却想放过‘云冲波’,不是么?”

干笑一声,子贡道:“好,我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说着,便道:“你对我的了解,让我感到奇怪……告诉我,你觉得锦官的特色菜种里,那一道最合你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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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喜欢吃什么菜么……”

耸耸肩,太史霸道:“何必绕弯子?直说好了,我之前对你的确没有了解,所知的一切,全都来自小弓的转述。”不等子贡开口,跟着又道:“当然,这些也不是她所该知道,肯定是那头狐狸之前刻意灌输的。”

“狐狸?这样称呼天机紫薇么?”

干笑一声,子贡正要开口,却又被太史霸阻断。

“我也想要问你问题呢……请教端木先生,入锦以来,那几处景物最让您欣赏呢?”

“哦?”

静静注目太史霸,一时,子贡低笑道:“很好,怪不得天机紫薇要这样利用你,怪不得你敢于这样留下来面对我……很好。”

便道:“但你该知你的威胁毫无意义。”

“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杀掉子贡吗?”

微微偏过头,太史霸五指插进蓝发,懒洋洋的挠着头,神色间又似怠懒,又觉轻蔑。

“可这样的说话对我却没意义,我不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从天下最强者身边跑开,只为了当一个小强盗。聪明人不会明明知道儒门的副帅近在身前,却还要去主动的招惹他。”

“……我太史霸,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你是疯子?那除非说接舆也是疯子,除非说竹林当中全是疯子。”

冷冷看着太史霸,纵然他的语言混乱而又暧昧,但听在子贡耳中,却是明白如话。

“要我给你条路走,不然就要动手杀我……”

子贡道:“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威胁,一直用些微妙的语言暗示说,若不给你路走,你就会不计后果的来杀我……”

“好,我子贡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杀我……还不动手么?”

语未毕,天光忽暗,只一呼吸,太史霸已令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令空气中仅存的水分被冻结成为浅蓝色的固体,浮现眼前。

“喔……”

来不及说完,似根本不准备再予子贡再开口的机会,太史霸只一皱眉,风忽起,卷动蓝光,成为咆哮龙形,只一旋,向着子贡,一口噬下,立见烟尘滚滚!

“你败了。”

依旧是冷淡似没有知觉的声音,烟尘散,现出子贡的身形,全未动摇,更丢出无情的断语,不过,这却并不能令太史霸有所动容。

“完全不躲?儒门副帅,原来也只和我一样,是个不怕死的疯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训诫,你就是这样身体力行的?”

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是想表示笑意,但终于失败,子贡竖起左手食指,道:“出色的反应,在威胁失败的情况下迅速转换话题,不给我追击的机会,更难得在转换的非常自然……可惜,却到底不熟诗书。垂堂之训,始于骚客,要指摘我,应该引用《孝经》。”

“呃……你是说身体发肤不可损伤么?”

似乎有些泄气,太史霸忽地坐到地上,一脸怠懒之色,道:“吊书袋我当然吊不过你的。反正你是闻名天下的大人物,我却只是见不得光的小强盗,你是儒门当中排名第二的老前辈,我却只是从小就学人打打杀杀的小混混……所以不奇怪,我也不难过。”说着居然还吹起口哨来。

看着他,子贡突然鼓起掌来。

“好极,真是好极。”

“你,真不愧是天机的好弟子。”

“你说什么!”

一怒而起,却对上子贡冷冷的目光,“未虑得,先虑失,未雨绸缪,败而不溃,这正是天机紫薇用兵的风格,也是你接手锦帆盗实际指挥权以来始终坚持的风格……我难道说错你了?”

“……你?!”

一战,竟退了半步,太史霸上下打量子贡许久,道:“没有道理……”忽地一拍脑袋,道:“子路?!”

“对。”

瓜都一战,太史霸甚为低调,却还是引起儒门重视,更被身临此战的子路以书面报告列为应“特别注意”的三人之一,与曹奉孝、敖开心并列,还在英正之前。以儒门无远弗届的情报力而言,一个人被这样关注,起底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我在那一战中有这么出风头么?”

完全的臭下了脸,太史霸喃喃道:“麻烦,早知当初就该躲在黄老爷爷身后不上去的……”说着双手对着搓了几下,用力在脸上抹几把,精神立已奕奕。

“放弃装小丑了?明智。”

“慢着,我还要问你!”

似不甘让子贡掌握主动,对方一开口,太史霸便又截断,道:“我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一个人,他知道你厉害,因此立刻就跑……你,通常会怎样?”

“……我也问你,参与商,有没有相见的一天?”

直截了当发出反问,使太史霸的表情一下凝结,看着他,子贡慢慢道:“‘知道’我的厉害,就‘绝对’不会跑……会跑,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真正’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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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子贡,又看了看孙雨弓,太史霸久久无语,过一会,才抓了抓头。

“以前,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作‘此生长被读书误’,我还嘲笑过他……可恨。”

“可恨,却也可怜……离开云台又怎样?你仍然只是天机紫薇手上的一枚棋子。”

作出轻蔑的神色,子贡道:“因为了解我,你不敢逃走,但……你为何会了解我?只是因为天机紫薇要你知道。”

“不仅如此啊。”

很不高兴的咬着牙,太史霸认为,孙雨弓的作用不止“传话”那么简单,包括她的会跑来“看戏”,应该都是天机紫薇计划内的一部分。

“所以我才讨厌那只狐狸啊,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东西,他都敢放出来作诱饵……的确他从来没有失败过,但,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失败的啊。”

“这算是抱怨,还是在防守呢?”

无视太史霸脸上丰富的表情,子贡发出诘问,更使太史霸的表情再次转变,双手一摊,露出无赖一样的笑脸。

“都算吧……说是阳谋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你不在‘我被人当棋子’的问题上继续追打就成。”

“真可惜啊……”

一声叹息,子贡道:“我在你这般大时,对语言之道的探索,绝对没有你现在的造诣,若非今日局势,我或者会破格把你引入儒门,把你培养成下一代子贡也未可知。”

“但现在,你却只能毁掉我,是么?”

“……总之,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不要再作试探。”

面色并不阴冷,却似乎能断绝掉别人的一切希望,子贡道:“你可以逃走,我挡不住你……但之后,你、以及云台山都会后悔你的决定。”

“慢着,你说什么!?”

精神忽地一振,太史霸咧开嘴,大笑道:“云台山?你以为我是在顾忌法帅的损失?!”

“错了,错了啊!”

一下子变得精神百倍,太史霸笑得满脸花开,道:“子贡啊子贡,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告诉你,我不是云台山的外系,我是云台山的叛徒……我所乐见于云台山的,除掉失败之外,绝没有其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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