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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杨继之提醒,云冲波仔细再看一次,果然发现其中使用投石器的骑士身材略有不同。
“好眼力。”
微笑点头,吉祥友道:“据说,查勉肖嘎确是女子之身,不过,那也只是传说…”说着又道:“请向下再看。”
之后数幅,开始出现各种建筑形状,主题大致相同,都是朗达玛赞普在率领战神九兄弟征讨杀伐的景象,唯画面极为血腥,屡屡出现生食人心,撕裂人身,碎墙焚城等等形象,看的云冲波频频皱眉,嘟哝道:“这是什么鬼神啊…”
“苯教的教义就是这样,比较重要的祭祀更是一定要用人肉人血等等,所以,它后来被我们佛门取代不是没有原因的。”
渐渐的,挂毯上开始有佛门之人出现,但每个也被画成奇形怪状,不是丑恶就是猥琐,若非吉祥友一一点明,云冲波简直要以为画的是什么山精地鬼。
自画面上来看,朗达玛赞普便如同无敌的战神,在他的座前,佛门弟子纵使满山遍谷,也只落得血染大地,但,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人力在,佛门弟子依靠人海战术将九战神一一消灭,到最后,更将朗达玛赞普逼至雪山中。
一幅特别巨大的挂毯上,数百名僧人环立四周,中央是陷在雪湖里的朗达玛赞普,透过那栩栩如生的画功,云冲波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正在愤怒咆哮。
下一幅上,朗达玛赞普已完全消失在雪湖当中,而大量符咒更被周围众僧绘出,皆透入雪山当中。
再笨现在也能看懂这画的是朗达玛赞普在被封印,云冲波却想不通,二十九幅挂毯才刚看到过半,为什么就到结局了?
“因为,对苯教的信众来说,这确实不是结局。”
带着淡淡的笑意,吉祥友引导诸人到另外一边的墙壁,那上边,又出现了九战神的身影,分散在各地,他们似乎在做着什么布置。而仔细看来,云冲波更觉得好象有些眼熟。
“那个,那个,我好象见过…”
“那个是朵玛,祭神用的东西。”
挥一挥手,杨继之打断掉云冲波的疑问,他对那些画面似乎远较云冲波好奇,一边仔细察看,一边道:“上师,这边的是‘垛’对吧?这个不是应该用来祈福的吗?”
“嗯,但是也有‘魔垛’的用法。”
显然并不想和杨继之深入讨论,吉祥友简单答应一句,继续引导几人向后面看去。画面上,九战神的力量似乎在逐渐增强,更不断有佛寺被他们毁灭。
“哎哎,这座山…山好象比前面不一样了?”
皱着眉头,云冲波回过头到另一侧墙壁,去和朗达玛赞普被封印的那一幅挂毯进行比对,看到这,吉祥友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对,的确是在动的。”
再过几幅,已能明显看出那雪峰的确是在移动,而在前方,更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湖泊。
“这是转法大海,位于吉沃的东南方。”
“喔…”
吹了一个口哨,杨继之精神熠熠,道:“这个就是密宗法王的魂湖吧?”
点点头,吉祥友道:“对,而苯教徒更相信,如果恰嘉嘎保日山移动到将转法大海压没时,密宗便会覆灭,苯教就将复兴。”
之后的画面上,雪峰开裂,朗达玛赞普自山中出现,九战神聚集在他的周围,将兵器高高举向天空,虽是无声的画面,云冲波却几乎可以听到有野蛮和充满冲击力的吼叫声从画面中鼓荡而出。
再向后,是与另侧相近的画面,只不过攻守异势,变成了九战神在追逐和毁灭佛门的一切,中间,更多次出现了云冲波已经很熟悉的种种血腥景象。
最后,是一幅特别巨大的挂毯,画面和第一幅几乎完全一样,高大的雪峰之巅,朗达玛赞普孤独站立,唯不知为何,当注视这画面时,云冲波却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一种使他忍不住要战抖的彻骨寒意。
…因为,从那幅画面上,他竟然不能再感觉到任何“生机”。
“需要说明的是,挂毯所画的,并非真实的历史,密宗绝没有和苯教展开过什么大战,只是依靠坚持不懈的传教来将百姓的信任收获,而所谓‘战神九兄弟’,更只是传说中的人物,绝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他们曾经存在过。”
“嗯?”
云冲波一时有些错愕,因为,不过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刚刚见过那什么战神当中的一员,现在忽然说它们从未存在过,实在有些意外,但杨继之听在耳中,却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老花,好象有你的同行在搞大事哦?”
“嗯嗯,是吗?”
很尴尬的笑着,花胜荣竟然也一时找不到话来圆场,倒是吉祥友微笑着表示,对于花胜荣的“威名”,自己其实早有所闻。
“至于这位杨檀越…我曾听说,在您访问过的名刹中,常常会有一些著名的宝物被最终发现是赝品。”
“啊啊,这样吗?”
仓卒遇袭,杨继之一时也笑的好生僵硬,反是吉祥友一笑表示,之所以将两人请来观看,其实也非无因。
“一饮一啄,莫非前报…两位施主会在此时来到此地,又能遇上苯教战神,或者真是天意…”
微笑着,她的说话却令两个人的下巴都几乎摔到地上。
“以毒攻毒,以骗制骗…雪域的未来,就拜托两位施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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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午,阳光温暖而明亮,照在吉祥友的身上。
法照一行早已辞去,想说的事情也都已说清,但并不准备把所有的计划都寄托在这突然路过的“外援”上面,吉祥友本就自有打算。一个人坐在广场的中央,她默默盘算,等待着应该于今天下午到来的客人。
很快,高大如山的宝金刚出现,将所有随从都留在广场外,而当他走到吉祥友身前并盘腿坐下时,吉祥友更抬手示意,令所有人也都离去。
简单介绍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宝金刚用心听取,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当听到中原佛门有高阶人员来访时,他出现了明显的喜色,但当听到来的是法照时,他的失望也同样显著。
“法照…那个人根本就不强,当初围斗那魔僧的时候,他就没派上什么用处…”
表示同意,但吉祥友同时又认为,总好过没有。
“至少,他是目前净土宗地位最高的僧人,无论是谁,总要有一些顾忌的。”
告知宝金刚法照的来意,吉祥友也提醒宝金刚要注意收集一些这方面的情报,但对此只是苦笑,宝金刚更表示说,与十多年前的一个死人相比,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调查。
刚刚从吉沃返回,向吉祥友通报了近期那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宝金刚并转达了密宗法王不空以及同列“六贤门者”当中宝寂慧生两人的问候。听到这,吉祥友露出了微微的笑,却又透着一丝苦涩。
“另外,屈大人也带话问好,请我们一定忍耐,他会尽可能运用朝廷方面的影响来平衡掉来自顿廓大堡的不满,至于三大寺,相信法王一段时间内仍能安抚住他们…”
“…但,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
苦苦一笑,吉祥友道:“苯教余孽蠢动不休,近来更开始有人公开散布灭法议论…这些事情都加在一起,法王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的…宝寂和慧生…他们辛苦了。”
想一想,吉祥友道:“今天早上,法照上人他们走后,我已经把有关的事情鹰书告知屈大人了,希望,法照上人他们能够给屈大人稍微大一点的空间…”
“争取空间…”
宝金刚皱眉道:“你并没有真正指望法照他们?”
“那只是灵机一动。”
苦笑点头,吉祥友表示说,法照并非强者,另外三人也同样有限,但带着“净土长者”这样的头衔,他就应该可以吸引掉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同时,那些有心异动的人,也应该对其有所顾忌。
“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根本什么都不可能做到,但如果他们能够为法王分散掉一些压力,我们就算是成功了…”
仰首观天,吉祥友怔怔出神,道:“与屈大人…与这位代表皇帝的‘招抚使’合作,借朝廷之力压制宗门内部的不同声音,如有选择,我实在不想这样做,但不管怎样,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又喃喃道:“如果那若上师还在,如果我们现在都在吉沃…嘿,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魔僧…”
若铁铸般的面容一动不动,宝金刚道:“旧时因果,思之无益…昨夜那个郎札珠丁,你怎么看?”
“假的。”
简单说明了自己的判断,吉祥友认为,那只不过是有人按照传说刻意变装而成,其目的,则是要利用百姓的愚昧去制造混乱。
“所谓战神九兄弟,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又何来‘重生’之说?这只是一个骗局。虽然,到目前为止,它的确操作的很好,但始终还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
神、或者鬼,都是虚幻不可捕捉的,但人却不同,会战败,也会成为俘虏,而就算不这样,人所使用的武功和法术,也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所以,我现在就最希望能够碰上一次,确确实实和这些家伙扛一次。”
“苯教早已经势微,就算有一些余众从青中或金南回流来这里,也不会有太高素质的强者在,更不会对这儿的一切如此熟悉,总能够准确打击我们的薄弱环节,总能够制造出最大的影响…”
对整个青边之地都相当熟悉,对自己的实力也极有信心,吉祥友相信,只要能有机会和这些装神弄鬼的什么战神正面对决,自己就一定可以分析出足够改变形势的证据。
“哦…是吗?”
沉沉的疑问,令两人霍然立起,看向广场的东侧,那里,不知何时,已有一人一马悄然屹立。
戴雷石头盔,著黄金胸甲、右侧虎皮弓袋、左侧豹皮箭袋、左手持六种结节红竹制成的盾牌,除了没有狮虎狗熊跟随之外,这人便和昨夜那郎札珠丁的打扮一般无二。
“查勉肖嘎…”
虽然没有看到所用兵器,但从身材上瞧出来者似乎是一名女性,吉祥友试着发问,得回了低沉沙哑,难辨男女的笑声。
“拗口的名字,但我就不反对你这样称呼。”
松松持缰,任那马慢慢走近,查勉肖嘎的目光自面具后透出,如雪峰之巅的洁白一样冰冷。
“刚才,我听到了有趣的说话。”
“智吉祥友…‘六贤门者’当中最具智慧者,说希望有机会正面对决我们,更说在那之后,就有信心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有趣…而当‘六贤门者’中最为忠勇的中央宝金刚也在时,这就更加有趣。”
走到约十步外的地方,查勉肖嘎停住马,松开左手,将马鞭摔落地下。
“如你如愿,吉祥友上师…‘我们’…不,应该说是‘我’…我查勉肖嘎,已经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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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早上离开觉日寺后,云冲波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因为,吉祥友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花胜荣和杨继之的身上而不是自己。
“我说你这种观点很有问题哎,骗子怎么样?骗子怎么了?骗子也有尊严,骗子也有地位,关键是要帮助别人解决问题…”
因为吉祥友的拜托而得意忘形,花胜荣很明显的有些过度膨胀,直到云冲波认真做出了使用武力和威胁之后,他才清醒过来,开始很小声的说话。
与花胜荣相比,杨继之无疑就非常低调,自从被法照问起某幅罗汉挂像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远远的跑在前面开路,并且还不停擦汗,始终也很紧张的样子。
四人中的两人都没法交流,第三个则更糟,即使开口也只是一些枯燥到似乎是专门脱过水的说话,云冲波对法照实在避犹不及,到最后,他也只好一个人呆呆的骑在马上回忆吉祥友所提供的资料。
按照吉祥友所说,目前的吉沃约有一万来户人家,已是相当有规模的城市了,全城百姓几乎都是密宗信徒,视密宗的法王“不空”为至高无上。同时,与中原佛家的规矩不同,不空的地位乃是与生俱来,所有密宗信徒皆相信他便是千多年前在雪域重振密宗的高僧“不空”,相信他能够代代转世,永远与这片雪域佛土同在。
不空驻锡之处,是密宗法宫,位于吉沃城外,下临名为“转法大海”的雪湖,每一任不空老去时,湖中更会出现提示,指示信徒们去寻找转世灵童的所在。
不空以降,有名为“六门贤者”的武僧将其守护:东门宝寂、南门慧生、西门语自在、北门那若、中央宝金刚再加上智吉祥友,他们都拥有强横力量,也是法宫实质上的守护者。
“但现在,六门贤者其实只是一个虚称,真正守护宫中的,只有宝寂和慧生两个人…”
仍记得吉祥友对这件事似乎很不愿意多说,一语便就带过,云冲波实在很好奇,为什么吉祥友明明对吉沃那边的事忧心憧憧,却又不干脆自己返回吉沃。
六门贤者虽强,但本质上只是武僧,负责行政事务,包括调度信众,安排各种仪式,收取并使用香火钱等等的,是三大寺的主持。
色拉寺寺主色尼,哲蚌寺寺主田帕,甘丹寺寺主禅喀边,他们手中各自都拥有相当可观的权力,能够直接指挥大量僧众,掌握着很多非常实际的资源,不过当然,名义上,这一切都来自于不空的授权。
除三大寺外,地方上也有类似于中原“世家”一样的存在,过去是分作多姓,但近年来,他们已渐渐通过通婚和结盟等手段合在一起,形成了名为顿廓大堡的组织,这些人都是虔诚礼佛的信徒,但同时,也都对自己的利益高度重视,近年来,更开始半公开的训练和豢养私兵。
当然,就和大夏国土的每个角落一样,帝者的权力是无远弗届的,虽因这里的偏蛮而未设郡县,但还是有以“招抚使”之名观风安民的官员。
名屈竹,这人已年逾四旬,在此为官近十五年,尽管手下仅直接指挥有约三百名军士,但因为代表着“皇帝”的权威,他就被目为吉沃中地位仅次于不空的人,而因为与各方的没有利害冲突,他也常常在各种矛盾爆发前适时加以调解。
“…事实上,这本就是招抚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清楚记得吉祥友说到这里想了好一会,然后就直接跳了过去,所以,云冲波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地方官最重要的工作竟然不是收税,但看到另外三个人都很“了然”的样子,他也只好把这个疑问记在心里。
疑问还不止一个,最感兴趣的其实是昨天那个战神以及其它和苯教相关的事情,吉祥友却偏偏绝口不提,但感觉那气氛似乎并不适合发问,云冲波也只好让问题闷在肚子里。
(反正一切都会慢慢知道的,不用那么着急…)
天蓝,白云飘动,风自雪峰上掠下,吹过那些湛蓝的湖泊,看着这如图画一样的世界,云冲波虽然不是什么雅人,也感到很舒服,很自在。
(生活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还会去喜欢那些血腥的东西…在这里,应该不会真得有什么很坏的事情吧?)
…时为帝少景十一年,八月望五,距离云冲波这美丽幻想被完全打破,尚有七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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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一年,九月初三,吉沃,密宗法宫。
(这个…这老和尚的来头真的很大啊!)
抵达吉沃时,相关的讯息已先送达,因为对法照的尊重,三大寺寺主皆出城等候,法王不空亲自设席接待,地方上有些头脸的人物尽皆到陪,纵然释浮图亲身至此,也不过规格如此。
净土宗原是佛门四宗中最讲求入世的一宗,法照身为净土宗长者,对这种场面自不陌生,虽然仍是寡语少言,却也算应付周到,至于花胜荣杨继之两人,更是精得如两颗琉璃珠子一般,愈是场面上,愈是如鱼得水,只苦了云冲波一个,坐立不安,周身上下都不自在。
盖云冲波山居于檀的时候,见过的最大官员就是县府派来收税的吏员,因檀山一带土地贫瘠,若逢年时不好,所谓“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那真是家常便饭,不要说一般的猎户农夫,就算是村里的两家地主,见着那黑靴红帽也要胆战心惊。而自离檀山以来,逃命时候多,太平时日少,特别在遇着太平道后,虽不能算是过街老鼠,也几乎是人欲得之,每每见着官府的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不引起注意的跑路,象这样被奉为上宾,连地方官都下席坐陪,那真是生平未遇之事。
要知“吉沃招抚使”一职虽然没什么实权,却也是朝廷四品官员,若平调回地方上,便是一郡刺史,是连“县官老爷”也要战战兢兢的大官,云冲波现在居其上席,说起来,也真是一份非同小可的风光,争奈他却实不争气,除了紧张便是紧张,竟连两只手该放在那里也不知道,脸是早已笑的僵硬了,连脖子也梗梗在那里,说什么也扭不动。
各人分席而坐,面前四尺见方一张矮桌上,摆得满满登登,什么风干肉、奶渣糕、人参果糕、炸牛肉、辣牛肚、灌肠、灌肺、炖羊肉、炖羊头…等等,中间放着一大盘点心,是些酥油糌粑、奶渣包子、油炸面果之类,另有两只阔腹敞口的银壶,分装酸奶子和酥油茶,香气扑鼻。只有法照身前全是素食,但也做的精美异常。
这一桌尽是雪域风土食品,有不少云冲波一路上早已尝过,但现今桌上显是高手所制,无论色香味形皆是上品,看上去便教人食指大动,云冲波一路走来,辛苦非常,眼瞧着这一桌美食,喉咙口几乎要伸出把小钩子来,却不敢乱动,强自拿捏着,不住拿眼偷看花杨两人。却见他两个都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心下不觉大恼:“两个家伙都不是好人,这当官的难道看不出来么?还和他们这样亲热的说笑…”
“这当官的”正是招抚使屈竹,约莫四十岁上下样子,面如冠玉,三道长髯乌黑发亮,修的一丝不乱,瞧上去倒也仪表堂堂,他全不知云冲波正自腹诽,手托一杯香茗,正与杨继之探讨茶道心得,说得大是兴起,笑道:“…杨兄此言差矣,《大观茶论》固然精到,但也不必因人用言,本官倒觉得文长先生的《煎茶七类》才真得茶中精味,亦合着我辈身份…”云冲波听他两人兴致勃勃,尽是些什么“茶侣、茶勋”,那是一点也听不明白,心道:“查询我是知道的,查驴就不知什么意思,难道茶好不好,与运水的驴也有关系么?”却突然想起一事奇怪,一座饮得都是酥油茶,怎么偏这屈竹喝的不一样?正想时,又听一人大笑道:“屈大人来咱这里也有十几年啦,便连口音都改过了,就只有这口喝的上改不过来,这玩艺儿茶里面没油,简直比刷锅水还他娘难喝,也亏你灌的下去。”屈竹也不理他,只笑道:“酥油只是入口时香,回味起来,便觉腻人,那有清茶这般醇厚绵长,兼能涤心清肠…班戈公只爱吃肉,实不知‘熟热素软少’才是养生要诀…”云冲波顺说话看去时,是一条虬髯大汉,左袒着衣服,笑声如雷,他刚才听得介绍,知道这是“顿廓大堡”的首领班戈,心道:“这家伙是很壮的,当然不喜欢喝茶,其实果然还是肉汤好喝的…”一时居然有些“知己”之感。又见花胜荣危危而坐,神色极为矜持,正慢慢道:“贵处的熏香那是极好的了,但烟火气稍稍重了些,未免有些不美…”肚里暗暗好笑:“大叔倒也真有两下子…”却见对面三大寺的寺主皆听得颇为认真,竟还在轻轻点头,顿感不妙:“他路上收集那些药草搓啊搓的的,难道是准备来这里冒充中原的香料卖…”又见杨继之自端那银壶倒奶时,手指在壶身上轻轻滑动,更是大惊:“他都已经要取模了…”正想着怎么找机会警告一下“这两个家伙”时,却觉肚中咕咕作响,才猛省过来:“怎么都坐了半天,也没人带头先吃东西?”再扫视一圈时,才想起来上首至今仍是空着的。
(真是,不想请客就不要请好了,老不出来干什么…法王很了不起吗?)
胡思乱响中,却听到击謦声响,连绵不绝,又见三大寺寺主一齐合掌起身,神色其为庄严,忙也跟着起来时,却因急,衣服挂在桌角上,险险将桌子带倒不说,更将桌上茶壶震得泼出一大片来,心下愈窘,唯喜一座上无不老于世故,皆作不闻,后面早有仆人过来收拾,转眼已又是整整齐齐的一桌。
云冲波稍一分神,再抬头时,见不空已至席前,身边一左一右两名僧人,皆有山岳之势,虽未见过,却也猜得出这该就是什么“六贤门者”中的东门宝寂和南门慧生。他见不空年纪倒也不大,似乎只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瘦长,脸上却是死气沉沉,低眉守心,说话声音也是沉沉的,若不小心,都几乎听不清楚,宝寂慧生两人分坐他左右席上,也都一般是愁眉苦脸,就好象法照一行不是远来客人,倒是什么许久未见的债主一样,便寒暄几句也都是硬邦邦的,显是勉强应付。
这一来气氛顿时大坏,席上再没什么说笑,只是低头吃饭,这倒正中云冲波下怀,埋头大嚼,转眼已是风卷残云,心里大为好受,想道:“可算吃饱了…”见屈竹率先起身,笑道:“几位一路辛苦,我们可不敢强作恶客了…”跟着班戈及三大寺主就一一起身,纷纷辞去,不空也跟着便转回里间,慧生随入,只宝寂留着,共法照一起将诸人一一送出,方回来,引云冲波等人到后面客房住宿。
法宫依山而建,下临雪湖,看着虽不甚大,内里倒深得紧,宝寂在前引路,左拐右绕,走了好大一会,云冲波已渐渐有些不大耐烦,见法照木着一张脸,全无表情,又见花胜荣杨继之两个一路只是东张西望,倒有些心忧,暗自打定主意,务必要“盯紧”两人,千万不要最后闹到被大队僧人追出吉沃的下场。
忽闻一阵馨香,甚为沁鼻,与适才堂上那种腥膻之味大不相同,云冲波见是从右侧两扇木门后渗出,心道:“倒也好闻,不知什么人住在这里”,却见宝寂步至门前,推开道:“请。”不觉大为意外,待进去时,更吃一惊,室内竟已先有三人在了。
上首一人身披重裘,脸色苍白,却是法王不空,身侧侍坐慧生,那也罢了,下首一人正在一只小火炉上烹茶,听诸人进来,一笑起身拭手,竟是早经离去的招抚使,屈竹。
“阿弥陀佛…”
长诵佛号,法照合什道:“贫僧见过法王。”
不空苦笑一声,似欲答礼,却猛然一晃,几乎摔倒,幸亏慧生手快扶住。法照见此情景,也不觉动容,亦知为何在堂上时不空如此无礼。叹道:“真是辛苦法王了…”不空轻轻摇头,道:“无妨,只是夜来这一个时辰难捱,白天并不发作,也渐渐能够习惯了…”
又叹道:“屈大人,请你说吧。”
屈竹微微颔首,先倾出杯茶捧与不空,又为各人上了,方敛衣坐下,正色道:“上人路上曾经觉日寺罢?”法照点头,却见屈竹面现戚容,道:“吉祥天上师…她已经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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