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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叹着气,萧闻霜将马转了半个身子,微微的闭着眼,想要努力去锁定出云冲波的方位。

却,悚然而惊!

(谁?!)

猛得一个激灵,萧闻霜蓦地睁开眼睛,一反手,已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火仍在烧,惨叫声仍在继续,刺鼻的血腥味乃至臭味仍然随处可闻,但,当萧闻霜将剑柄握住时,这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

所有的味道都不复存在,声音则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没有了什么意义,一切的颜色也都不见,变作了浓淡不同的黑白色,至于各种有形状的东西,则都只是一些半透明的线条而已…此刻,在萧闻霜的眼中,周围的环境便是如此。

将自身的法力凝聚之后最大程度的释放,施用这暂时还未定名的法术,萧闻霜便可将周围的“真实”完全掌握,以她此刻的能力来说,足可以将二十步之内的一切细节看清。

(东边,屋里有四个人,但没有兵器;后方有两队人在战斗,一边七个,一边是九个…)

快速的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在将各个角落一一确认的同时,萧闻霜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萧闻霜现下所用的法术,其实便是张南巾当初所施的“天眼通”的变化之一,乃是萧闻霜与李冰交手后,受其“白金圣眼”的启发,琢磨而成,针对的却是与法术无关的实体型障碍,即如此刻,当萧闻霜的目光缓缓转动,什么照壁,什么房屋,都变得没了意义,在她面前乖乖敞开,奉献出背后的真相。

不具攻击力,却是在战场上相当实用的辅助性法术,是萧闻霜在此次入金途中方才修练成功,但因为新成,还不能精确掌握法力使用的缘故,象这样子连续释放,就会使萧闻霜感到有些疲劳,但虽然如此,她却仍然没有将法术收起。

(没有任何具危险性的东西,连一个强手也没有,但,刚才那是什么?)

方才,萧闻霜正在希望寻找出云冲波的方位,却忽然感到一束强有力的杀意,如钢针一般介入到自己的意识当中,却一触即走,当萧闻霜悚然的集中注意力时,却再没法找到那杀意的踪迹。

(谁,刚才到底是谁?)

焦急的萧闻霜,一半倒不是为了害怕这未知的敌人,而是担忧已经跑得不知去向的云冲波,能够令她也心生畏惧的对手,对此刻的云冲波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

(那个感觉,应该不会是项人,就算是金络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黑水人更不可能,难道说,在这宜禾城中还潜伏着第四方的势力?)

(还是说,是那个赵非涯?)

当这时想着的时候,萧闻霜忽地微微一震。

(这个感觉,是真正的好手,很强的好手!)

轻轻的马蹄声,出自萧闻霜身后的一条小巷,踏着一种悠然的节律,慢慢的向萧闻霜接近着。

(是他?)

已将身周的一切都纳入自己的“天眼通”以内,萧闻霜转眼间已搞清楚了来人的身份,亦辨别出他并非那强劲杀意的源头,正预备将法术收回,打个招呼便速去寻找云冲波,心中却忽然一动。

随后,有奇怪的笑意出现在她唇边,一闪而逝。

策马前行,赵非涯感到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条窄黑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几具残缺尸首提示着适才的战斗,赵非涯独策马于此,身边没有一个部下,神色也似有些疲惫。

(云兄弟跑得还真快,居然已经瞧不见他了…)

虽然在面对流风时口称是要“利用”云冲波,但,事实上,赵非涯确也对云冲波有一些欣赏,在内心中,他此刻已将之视作一个“兄弟”来看待。

走得不急不忙,赵非涯并没有特别作什么防备,视“战场”比“家”更为可亲,他原就无畏于这种地方,更何况,虽然隔着一条巷子,他亦可听见萧闻霜暴怒下的清场。

(文武双全,太平道的大将真是厉害,九经摧残也能令这样的人才保有忠诚,这样的力量,早就应该和他们合作了…)

边想边走,直到将要走出那巷口中,赵非涯忽地一个激灵,将马勒住,右手已握在槊柄上。

(这个…居然是杀气?!)

(什么人?!)

惊疑交加,那理由与萧闻霜先前的理由相近:虽然对项人的军队给予充分重视,却不认为那军队中会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高手,换言之,赵非涯根本便未有准备今夜要在“武”的层面上与人较量。

(刚刚明明还听到那姓萧的在动手,突然间就没了动静,反变作这般浓冽的杀气,是走了,还是已倒下了…)

以二指压在马颈上,使之不会发出任何的动静,赵非涯张开嘴,无声却深深的呼吸着。

(这个杀气,是充满敌意和警惕的,而且,我连退都不能退了…)

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的干涩,背上也开始有了泌湿的感觉,赵非涯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将金槊自钩上缓缓提起,双手握住。

(如此浓烈,而且竟然如同活物一样在四下窥探着,捕捉着,这到底是什么人在…)

虽然只是一人一马的静立在黑巷当中,赵非涯却不自由主将一身功力也都运起,若不如此,便觉得没法正面那虽然无形无踪,却又似乎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滔滔杀气。

糟糕的是,慢慢的,那杀气竟似找到了赵非涯的所在,翻翻滚滚,向他缠绕了过来,并且,在这过程中,那杀气仍在不住的增强,似是没有尽头一样。

(竟然可以这个样子的不住提升杀气,竟然就好象飞向天空的龙,不,应该说是与龙一起升往天空,将化作暴雨甚至是冰雹降下的大泽之水…)

努力辨别着杀气的变化,想从中多获取一些信息,同时,赵非涯更感到自己的每一块肌肉也都绷紧起来,身为武者的本性,正在他的心中疯狂吼叫,要他提槊攻出,去正面碰撞一下这杀气的主人。

(小小的宜禾城中,居然会有这样子的人物!)

当发现那杀气的增扬已超过了自己的估计时,赵非涯不由感到震颤,而,亦就是这时,他忽又感到,那杀气蓦地消失了!

(糟糕!)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赵非涯双臂同时发力,猛然握住金槊,摆出个进手架势,亦就是此时,消失的杀气蓦地重现,却已比方才强出了十倍以上,竟如有形的大海怒潮一般,汹汹卷至!

(终于发现我了吗?!)

知道这次杀气的突然强化只是因为对手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缘故,赵非涯反而放下了心,暴喝一声,双腿用力一夹,那马长嘶奔出的同时,金槊已然捅出!

同时间,亦有寒光大作!

一剑光寒,自正中劈下,正斩在金槊头上,只听得如雷震声一阵巨响,周围地上小些的石子也都被剑槊撞击鼓起的劲风吹的乱飞出去。

一招交击,赵非涯已看清对手,急急收槊,带一点愕然的道:“是萧先生?”

“赵将军?”

脸上挂着一点儿歉意,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萧闻霜信手将已震至碎烂的剑丢了,拱手道:“在下失礼了。”

既是误会,当然一句便能说清,在告诉赵非涯适才自己的判断之后,萧闻霜更不耽误,打马而走,寻云冲波去也,赵非涯立原地,目注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却很复杂。

(果然,丫头说的对,他对朝廷的执念已没法消除,要结好云兄弟,也许真的要排除掉他才行…)

打马而去,萧闻霜的心情同时复杂,适才,她原是刻意以杀气向赵非涯挑衅,更诱逼他主动出手,想要以此来试一试他的深浅,为了不想反而被人看破自己武功的来历,她的出手极为单纯,没有使用任何的技巧及法术,只是单纯以第八级初阶的力量一剑斩下而已。

却,有许多意外。

其一:本意只是想试一试赵非涯的力量,可在出手时,萧闻霜却忽然有怒气涌动,一想到他乃是禁军将领,肩负帝者密令,便不由得当真杀意涌动,一剑出手,竟又加了几分狠辣。

(刚才,出手时,我是真得想杀他…)

轻轻按着自己的额头,萧闻霜对自己有些失望:至少,在这种时候,赵非涯杀不得,亦伤不得,明知这一点的她,却仍然几乎不能自控,自然会令一向以冷静刚毅自许的萧闻霜不悦。

(最糟的是,他恐怕也察觉到了…)

中指屈起,扣了扣额角,萧闻霜设法让自己轻松一点,左右事情已经发生,发愁也没有办法。

第二个意外,来自萧闻霜自己,早在云冲波初入金州时,她便已有第八级力量在身,此后经重伤,废功,传功,奔逃许多事情,力量渐复,更开始慢慢领悟到了何为“完全境界”,但在力量的强度上却始终没有增益,一直也停留在第八级初阶那地方,但,刚才全力一斩时,她却惊觉到:在自己因一恍惚而暂驰心意,将杀意无保留的灌注入剑上时,那挥出的力量竟赫然的超过了自己的估计,翻滚涌动,令自己几乎对掌中长剑失去控制,直到与赵非涯硬撼一下,方才借他的反攻之力收摄心神,将翻腾气血镇住。而之后,在离开赵非涯之后,她便急不可捺的连续数次尝试出手,却再法逼迫出方才的汹涌力量。

(一直也没法找到突破点的力量,却在这种时候冒出来,难道说…)

深思无解,萧闻霜只能耸耸肩头,将这件怪事先行寄下。

此刻,令她最为关注的,并不是自己情绪的短暂失控,也不是自己没道理的一下子变强,而是方才的第三个意外。

刚才与赵非涯的一击,令她手中的剑完全崩溃,只余下寸许残刃还连在剑柄上,虽然立刻就把那碎剑扔掉,但萧闻霜还是留了些些碎片匿在手中。虽然之前已有感觉,但为了确认,她还是设法留下了这些碎片,来确认自己的判断。

此刻,在月夜下将手掌摊开,萧闻霜看的清楚,那些粉未已完全凝结,结成了粘土一样的团子,形状似是破烂的蝠翼一样。

看着这些碎片,萧闻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剑槊交击时,那金槊完全没有损伤已令她起疑,而两人功力硬扛住时她更有感觉,除了赵非涯本身的力量之外,别有一股异劲自槊上蹿动,厚重浑然,不唯抵御住了自己的力量,更对之形成干扰,将她的力量克制。

身为“贪狼”,萧闻霜执掌的乃是九门当中的休门,上按曜星天蓬,司水力,她所精修的亦是水系,法术武学,皆走此路,而依五行生克,制水者土,土系力量对上水系力量,先天便有便宜,这一点,当初与巨门等人喂招时早有经验。

(但不是他,那个赵非涯是纯粹的武者,没有任何异样,发挥着土系力量将我克制的,是那柄金槊本身…)

金槊,蝠形,土宿…这个样子的线索,对萧闻霜已经足够。

(以土为宗,以蝠为征,横江断水,槊指南天…是御天神兵,本命元灵为“女土蝠”的御天神兵“断槊横江”!)

萧闻霜赵非涯交手的时候,追赶项人的云冲波已突进了很远,已经通过了宜禾城的中部,到达了城北的地区。

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又的确有着可以冲锋陷阵的能力,云冲波很顺利的来到了这里,然后…然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单身一人。

与他不同,赵非涯的部下便是有着严明纪律的军队,没有他的冒进,亦没有他的力量,他们便在依自己的节奏以所能达至的最安全方式在分路推进,将全城肃清,而以云冲波此刻勉强可以算是“客卿”的身份,他们亦没什么角度能够将他劝阻,这个样子下来,就变成了云冲波一个人兴冲冲的杀进了“敌占区”而不自知。

发现经已落单,云冲波的第一反应是试着呼唤萧闻霜,虽然他并不懂什么法术,但萧闻霜却有给他一些特制的法符,在这种直线不足一里的范围内,只要将之焚毁,便能令萧闻霜发现。可是,刚刚将法符掏到手中,云冲波的动作却又停住。

(刚刚落了单,就吓的想叫闻霜了吗?这个样子下去,她可能又会开始看不起我的…)

一直默默承受着萧闻霜对他的保护及照顾,云冲波固然十分感激,但也会有一些浅浅的不悦,特别是,当他自己开始非常渴望的得到萧闻霜的尊重及平等对待时,这种感觉便更为强烈,纵然在萧闻霜的心中从没有过“看不起他”这样的念头,可当云冲波心中出现“执着”时,他便会慢慢的将每个细节积累和诠释成自己的观点,虽然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可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想法已开始在暗中左右到他的每次决定。

(再危险,还会比那天被一千多黑水兵在后面追着更危险吗?!)

为自己鼓一下勇气,云冲波却又不自觉的想到了那天夜里,遇到赵非涯时他说的那一句话:

“那么说,你倒不如你的这个手下远甚了。”

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明白纵然有了那梦一样没法解释的提升,自己也仍然没法与萧闻霜相比,可是,就算是这样,当赵非涯以着一种非常直接而清楚的态度将这一点说出时,云冲波…他仍然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以及,一种很强的受挫感。

当时,在离开吴起镇时的誓言,不期然的卷回,在云冲波的心中激烈翻滚。

(我…我要保护她,我一定要比她更强!)

这样的想着,云冲波不知从那里忽然冒出一股子力气,猛地一踢马腹,向前又冲了出去。

其实,云冲波并不是一个好的战士,这一点,他自己也清楚。

最早在金州时,他便暴露出过“下不了手”的弱点,而直到今天,这一点也没有真正的改变。

被追赶,被包围,被闪亮的刀剑蔟围在中间时,他也不是不会杀人,事实上,近几日的逃亡和适才的攻战当中,在他手下也累计倒下了几十名黑水兵以及项人,同时,自己也没有付出受伤或是别的什么代价,可,问题在于,他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仅仅…仅仅是因为那些人的力量与他相差太远而已。

一直以来,虽也经过了许多大场面,可除却当初与袁洪一战乃是发自内心有着“杀”的冲动之外,云冲波便再没有过那种想将别个生命终结的强烈欲望,倒不是认为这一点不好或是想要成为杀人那眨眼那种人物,可是,云冲波…他确实一直有着一种渴望,一种“强”的渴望。

除力量外,他亦渴望能有看清虚像和分析前景的能力,渴望能有指挥和掌握他人的能力,那种渴望虽说不上炽烈,却也算是焦灼,特别,在赵非涯出现之后,就更是如此。

(唉,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赵大哥那样的人呢…)

当日在帝京中的惊鸿一瞥,虽然还时时令萧闻霜心怀疑窦,云冲波却早已不放在心上,甚至,还以为那正是男人所应有的气概及志向,除了偶尔会想一想:“那个白衣服的好象喊赵大哥作‘哥’的,倒没听赵大哥提起过,不过大哥这样的好汉,兄弟当然也是好汉才对…”便不免又有自惭之色。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隐隐似有惨呼之声自前方传来,猛的一惊,反省起此乃战场,已身落单,顿时汗流浃背,边暗骂自己怎地这么胡涂,边握住中手刀柄,轻轻策马,向前驰去。

他骑术此刻已甚精熟,策马如飞,转眼已奔过数条街巷,方将马步慢下。

此时项人已退走的七七八八,只少数断后的部队还在城中缠斗,而与他们战斗的也不只是赵非涯的部下,看出来情况有变的黑水兵也有部份重又涌到街上,开始追击这刚刚才给过他们惨重打击的敌人。按说正是乱到一塌胡涂,但云冲波却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不好,一路飞驰,居然连一对厮杀也未看见,只瞧见若干具尸体横在街头巷尾,均是残缺不全,黑水兵和项人都有,纠缠在一处,亦分不清楚。

(唔,应该就是这里了…)

一路驰来,云冲波听得惨呼声更不绝耳,却是一声短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听得心中暗战的同时,他亦终于循着这惨呼声寻到了这呼声的源头。

那,是一个黑洞洞的巷口,里面连一丝光也没透出来,根本瞧不出里面有什么。

就象一只不知属于谁的眼睛,你没法从中看到任何东西,却不知道它是否正是冷冷窥视着你。

(呼…)

突然感到很不好受,云冲波勒住马,转了半个圈子,将刀提起到随时都能砍出的高度,将自己的警惕提至最高,盯住了那巷口。

一路奔来,云冲波听得清楚,那些个惨呼声中虽然偶也有项人声音,却以黑水兵为主,换言之,那个人也许不是项人的人,但…却一定不是黑水这边的人。

当然也不认为自己算是黑水这边的人,可这种情况下,只要是有心守城的人都不会先把黑水兵杀上一气,所以,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守城”的人。

(但是,一定好厉害这个人…)

从刚才开始,云冲波觉得自己至少听到了二十声惨呼,但,每一声都只能持续短短的一下,而且,不会再有第二次出现。

以云冲波现在已初步踏入第八级境界的力量来说,要对付黑水兵,确实也只如砍瓜切豆一样,若非要以一敌二十的话,他也有信心活到最后,若两造不能共生的话,他自觉也不是不能够将之杀光,但却一定会带上不轻的伤,而要和这尚未谋命的对手一样以如此高效去杀戮的话,云冲波自己明白,是他现在绝没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是赵大哥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吧?)

一想到赵非涯,云冲波便不期然又想到那所谓的“兵法”,那令他及感兴趣,却又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学的东西。

(嗯,兵法,如果是赵大哥在这里,面对这样的一条黑巷,不知他会用什么兵法…)

…云冲波的思路,到此为之。

风,突然紧了十倍,其中,甚至还带着腥味!

狂风呼啸,卷着无数的沙砾,象从最深的火狱当中蓦地涌出的绝风一样,自巷口汹涌而出,狠狠的冲击过来,使云冲波连气都喘不过来,连眼都睁不开来!

如此之大的压力,使云冲波的感官一时间都失去了作用,再不能掌握周围的动向,可是,一种凌驾于口眼鼻耳之上的,他之前从来没有认识过的感觉,却忽然开始疯狂尖叫,向他提醒着身前的危险。

“呔!”

一声怒喝,云冲波在什么也没看到的情况下,双手握刀,向着左上方全力撩起,立听“砰”的一声巨响,又听到一声掺着失望及意外的吼叫起于身前,却迅速退后,方松一口气时,忽觉身下座骑一声惨嘶,再站不住的摔落平阳,云冲波急翻身下马时,又觉手上一轻,那朴刀竟然哗然而溃,碎落下来!

很知道蹈海的价值所在,同时也不想依赖什么,云冲波一直都将之收在身侧,只使用寻常的朴刀对敌,但刀虽平常,灌注上他此时力量便不亚于寻常宝刀,适才冲城时他一马当先,迎者立糜,无论长枪马刀,都是一招挥断,似这样被击的粉碎,若不是对手所用的乃是百炼神兵,便是力量不在其下,正惊忧时,却听对面亦是一阵崩碎声响,顿时放心:“他的刀也碎了。”却已知道对手力量至少不在自己之下。

那人方才挟腥风出袭,一击而退,风沙尤振,云冲波尚不能看出甚远,只是模模糊糊见着一个人影,正在想着:“那一声吼倒有点熟的,难道在那里听过…”忽地听对面一声断喝,声音中满是惊疑:

“冲波,是你?!!”

太平记第十卷结。

后记

虽然我更喜欢五和十三,但,十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数字,很完整,可以做为一个循环的出口,向上的。

前面有说过,太平记正文的篇幅,希望控制在三十六卷上面完成,也就是说,这故事已经写了超过四分之一了。

四分之一…以此来看,主角的成长确实是慢了一点。

不过,反正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可以速成的。

一路走来,云冲波已经经历了很多东西,有很多别人会羡慕的奇遇,邂逅了不止一个的出色女子,当中更有一些因各种理由和他的命运紧紧纠结,虽然他有时侯还是会自卑,可公允的说,他现在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强者,对绝大多数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他才应该是被羡慕的对象。

力量,身份,出色的女伴…这些东西他现在其实已可以说是拥有,而随着故事的发展,下面也还应该会有更多更好的未来出现。

但他还是会自卑,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因为,那些都不是他。

云冲波,他姓云,是云东宪的儿子,而别的一些东西,某个大人物血缘上的儿子,某些大人物血缘上的兄弟…等等,那都不是他,那是一些姓别的姓,叫别的名字的人,是一些生来就应该是大人物,要作大事情的人。

但云冲波不是。

所以他也不是不死者,因为不死者应该是很强很强的人,是可以帮助,指挥别人的人,是比他强上一千一万倍的人,不死者,应该是一些叫“蹈海”的人,应该是一些有第十级力量,有盖世雄心和绝顶智慧的人…至少,在云冲波的心中,不死者应该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不是不死者,他只是一个穿着名为“不死者”之外套的年轻人。

无论得到了多少件外套,在最深的地方,他永远是云冲波,是那个冲动,会在不知道别人是谁的情况下就帮助他的山野少年,是那个自信,会捏着两支短镖去试着猎熊的优秀猎户,是那个善良,会在冬天招呼别人去分享他的猎物的邻家男孩。

在那个环境中,他是自信的,因为他知道他是那小池塘当中的大鱼,可是当他走出檀山时,他开始迷惑。

他看到了,在海洋中,鱼可以大到什么地步,他也看到了,自己是多小的一条鱼。

因为穿上了“不死者”这件外套,他得到了重视,发现有许多人会为他而甘心牺牲,那些,都是非常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牺牲,可是,悲哀的是,那些的牺牲,其实与云冲波无关。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丑,是美,是大方,是小气,是外向,是腼腆…所有这些可以描述出一个人的细节,张南巾和希夷他们却都不在乎,因为,那反正也没有意义。

他们只在乎云冲波的身份:不死者的转生,只要确认了这一点,他们就会为他而奋斗,为他而牺牲,而云冲波到底怎样的一个人,他们却并不在乎。

是善,是恶,是智,是痴,都没有关系,他们就象一群孤臣孽子,在苦苦的等待前朝的某个遗孤,只要确认了他的血缘,便会立刻奉献出他们的忠诚乃至生命。

这很感人,我承认,但,难道不是很过份吗?

《赵氏孤儿》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有史书版,有元杂剧版,有伏尔泰版,算是中国古代戏剧当中影响最大的作品之一,但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上世纪未看到的一个现代戏剧版。

这个版本的最后,那个孤儿拒绝了别人要他向他的义父,亦即是杀死了他生父的仇人复仇的要求,他不肯杀那个抚养他长大的人,也不肯接受这从天而降的仇恨和责任。

“我本有一个父亲,你们将他夺去了,我本有一个家,你们将它夺去了…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我不承认!”

一个人逡巡在舞台的中央,他带一点绝望的看着血的流淌,看着他不肯接受的现实,他说,我不承认。

虽然别人为他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虽然别人为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可他闭上眼,绝望的挥挥手,说,我不承认。既然你们想要救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人的儿子”,那这个情就该由“那个人”来还,与我无关。

这不英雄,这不好汉,这甚至可以说是很混蛋,可是,这很真实。

当别人的奉献不是自己所求的时候,一个人可能会被感动,但很少会感激,亦绝少会被感化,如果那奉献太多,太大,他甚至会厌倦。

他会感到压抑,感到不服气,会想“我不承认!”。

…所以,才会有那些背离了他人期待的不死者,有那些闭上眼睛,利用这自己反正也不清楚来头的力量来为自己谋好处,只为自己,再不理随便谁的那些人。

从张南巾到希夷,云冲波确实被感动了,所以才会说“咱们太平道”,可他并没有被感化,因为他总是会先说“你们太平道。”

他从未研究过太平道的道义,虽然萧闻霜随时都乐意教给他。

他一直渴望的是让萧闻霜把他看成“云冲波”,为此他努力的将自己增强,可,那却只让萧闻霜对这个“不死者”寄托上更多的希望。

这是一个悖论,一个以他们这种相处模式很难取得突破的悖论。而如何将之突破,我现在已有了一个方案,但到底会不会用还没有最后决定。

不管怎样,我认为以现在的流程而言,云冲波还是没可能获得足够的自信来将那种自卑从心中摒弃出去,也没可能得到足够的决心和认识来将自己完全投入太平道的事业,所以我仍然会这样描写,一直到故事发展到该出现转折的时候。

下面的一卷内,故事会有激烈而快速的发展,会有很多人出场,也会有很多人退场,用夸张一点的口气说,那应该是“雪崩一样”的剧情,至少,我希望能表达出那样的效果。为此,下面一卷的长度很可能也会有一个突破,但是不是要放上第五章在里面还没有想好。

但无论如何,在这一卷中一定会把金州的事情结束,已在金州纠结了太久的视角,一定会在这一卷后南移。一直希望正面描写一下青州及松州的风土人情,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为此,我也专门又检索了一些地理及风土志,不过,以出稿的速度上来计,那应该是年底才会用到的资料了。

孔璋字于西元二零零五年九月二十九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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