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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嚎!!!”
如深夜中,浴血雄狮的孤独长嗥,发自英正口中,将长殿所悬纱帏震得鼓荡欲碎,将殿外飞檐仅存的几点系冰尽皆震至飞坠!
长嗥声中,英正,他终于踏步,踏出了他走向天下至尊的第一步!
大步流星,守着如尺量所得的一条直线,转眼间,英正已走过十步。
十步中,他脸上狂色渐消,渐转凝重,而在重衣之下,汗已如浆!
自刚才开始,每进一步的压力都似在倍增,若这样,当走近帝少景至十步之后会是怎样,英正已不敢去想。
他怕,”想”那东西会将他的”信心”动摇。
走至第十八步时,英正呼吸已渐粗重,面色涨得通红,如要滴血,身后走过的地步上,已有汗迹迤逦,但他仍能健步前行,节奏不变,速度不减。
第二十一步时,似是热到难以忍受,英正闷哼一声,双手拉住前襟,微一发力,已将那皮袍连同内衣一并撕成两半,丢在地上,露出个铁打似的精赤脊梁,上面早已大汗淋漓,竟还有热气蒸蒸!
帝少景冷冷哼了一声,将身子动了动,略斜过来了些。
第二十七步时,英正的脚步,首度停住!
帝少景并未睁眼,眉头却微微一皱,似有不满,又似有讶意。
深深呼吸,英正双手提起,虚捏成爪,指间黑气弥漫,又似有刚毛暗生,赫然竟已是”噬漠苍狼”一诀极高段的应用,”月狼魔身”的变化之一。
“呔!”
暴喝声中,鲜血飞溅,却是英正竟以”狼爪”反戳自身,他出手极重,十指入肉近寸,他却恍然不觉,只微微一滞,即发力双臂,向两边猛扯,立时在自己胸膛上撕出十道血槽,血水流溢,顿将他整个胸膛染作鲜红!
“很好。”
极低极低的声音自帏后响起,数荡之后,即完全消失在英正吼声的余波当中,却是仲公公终于开口。
血光飞溅中,帝少景身子微颤,空气中更隐隐有碎裂之声响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虚空当中自裂开来。却见英正似是力气又增,踏步复前。
前八步,英正再度站住,
而此时,帝少景也终于缓缓起身,端坐而对,两眼却仍是不睁。
英正的背后,是一条汗血交织之路,而他的前面,是天子,这世上最为尊贵,掌握最高权力的”人”。
步向天子,那路上,是否,本就必是,也本就该是一路血汗?那看似咫尺的道路,是否,竟是比天涯更为空远难渡的迷途?!
十五步。
英正与帝少景之间,还有十五步,而,此时,英正已完全明白,自己,至少是在现在,根本没可能,没有任何可能将这偈天之路走完。
幸好,至少,在现在,他也没这必要。
君无戏言,再进十步,他便可以离去,安全的离去,带着帝少景的承认离去,回到英家,将刚刚夺下,还未来得及真正掌握的咸渭英家巩固。
再走十步!
凝立整整一刻之后,英正长长吐气,身上凶气尽散,神色变得极为平静,极为安宁。
随后,他缓提左脚,向前踏出。那同时,他身上灰气急现,凝成巨大狼形。
第一狼诀,噬漠苍狼!
只一步踏出,空中即有隆声重响,也不知怎地,便将狼形震作粉碎,英正也如受重创,身子前倾,一口血已涌到口边,却被他生生忍住。
(还有,九步!)
存想同时,他右脚早又提起,向前迈出,与前次不同,此次出现护主的则是一头骨虎形象,正是第二虎诀的”地府饿虎”。却与苍狼命运相同,只迈出一步即被那无形压力震做不存。英正这一次更是撑持不住,口吐鲜血,却仍是全不犹豫,再将”极北熊霸”唤出护身,咬牙前行。
熊霸之力,果然不凡,直到走出两步之后才被攻灭,可,跟着,英正却又难取寸进,连出”吞城金狮”,”青莲白象”,”破地天鹰”三诀,却也只能走前两步。
英正这般走法,等若是用兽神诀与帝少景的无匹巨力正面硬撼,他此刻功力已虚耗掉七七八八,根本不足以对抗帝少景在殿中所布的重重禁制,但兽神诀乃是上古武学当中的菁华之一,皆日也尝成就一番帝业,那种原始而直接的杀意虽没足够功力支持,却仍能对帝少景的”念封”形成一定冲击,而只要那禁制略有松动,英正便会趁隙前行,踏进一步。只是,他这般搞法,每一步所耗力气,都有当日与英异人等人相斗时出力的数倍之多,而每前行一步即再重一层的无形压力,更是让他举步维艰,虽然肩头依旧挺直,可面上背上肌肉的抽搐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
“嚓…”
轻响着,”炼狱暗豹”的黑色身影化作粉碎,如雨坠下,却未及触着地面便在不住的颤抖当中萎缩,化灰,消逝。
诡异的景象,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美丽”的景象,但,此刻,殿中,却没有人有心情欣赏。
英正,他已将走到灯阵的前面了。
…只差,一步。
尽展九式兽神诀,却终是走不完这十步距离,神色若灰的英正,木然而立,一言不发。
血,默默的流着,自他的身上流下,渗入地面。
(不行,我还办不到,和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唉…”
低声叹息之后,仲公公却没了任何动作,如僵死千年的石像般,他矗立帏后,一言不发。
“战到这里,也算是够了罢。”
低声的说着话,帝少景的身子又复懒懒倚倒,双眼仍未睁开。
“朕赦你无罪,你回去吧。”
“恩诏明天会发下来,你下午不要那里去,在驿馆里专心侯着就好。”
说着”宽恕”和”赐恩”的话,殿中的压力也渐渐消逝,若英正是聪明人,这便是一个最好的转寰机会,一个应该立刻跪拜谢恩而后全身退下的机会。
可惜,英正,他并非一个聪明人。
从来,都不是。
木然的立着,他似没有听见帝少景的说话,不作任何反应,而片刻之后,某种感觉更令帝少景微微变色,复又起身端变,那种刚刚自空气中散去的如铁重感,也重又悄然出现,散满殿中。
黑帏后,仲公公的脸上,也有了一些古怪的感觉。
(这种时候还要战,这小子,他是傻瓜吗?)
此刻的英正,实已将近极限,只觉周身疼痛欲裂,四肢乏重,提之如坠,当真是恨不得能够立刻躺倒,大睡上三天三夜,那里还愿与人动手?
…但,在他心中,却有如焚热望,一种比对死亡的”恐惧”更为强烈,更为赤炽的”热望”。
目力已渐模糊,透过那为汗水糊满的眼帘望出,阶上的帝者已看不大清,却又十分熟悉,朦胧中,却似是多年以前,那人犹还年轻时。
朦胧中,英正似又见那女子,含笑将自己双手拢住,置于胸前,随后一笑起身,飘然而去,如明知前路的高臣贵胄,含着笑,去迎接那”恐惧”,那”凶怖”,去走出那”最后”,却也最为高贵无方的一步。
(姐…姐啊!)
在心中狂呼着,英正双目圆睁,面色如喜若悲,又似疯狂,身上金光暴现,只第一波的横溅金雨,便已将正以如岳之势扣压在他身上的压力震开!
提脚,举步!
金光耀眼,竟隐隐在中心结出形状,结成整个大夏国土最为神秘,最为神圣的形状!
将烛光映衬若无,那金光如旭日般骄傲四走,金光当中浮现的,正是当日令所有英家子弟臣服,令英异人和英穆放弃抵抗的神圣形象。
…那是龙。
唯帝可配的,龙。
金龙现,面色变,帝少景的双眼,终于睁开!
“放肆!”
大吼声中,他腰间那四尺方鞘自行暴裂,较诸英正所散较弱,却更为”纯正”的金光绽出,金光当中,更有五爪金龙扬鳞而出,直扑英正!
九五真龙,终于对上了兽形犹俱的草莽虬龙!
…
片刻后,德合殿中。
如蒙天威所摧,所有的缦纱都碎烂不堪,乱纷纷的落在地上,所有的巨烛尽被震灭,更有六成以上是被直接从烛台上轰下,倒折地上。
英正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虽已失去知觉,双目却仍圆睁,神色中又是愤怒,又是倔强,半点”屈服”也无,一只左脚似已僵硬,还屈在那里。
他的面前,是洁净有若方洗的金砖,和三排冷漠不动的油灯。
最后一步,他终于还是没能迈出…
“唉…”
长叹着,帝少景缓缓立起,神色间憔悴了许多,似是突然老了好几岁。
“兽神诀,第十龙诀…”
“已成为’传说’,已进入’历史’,被目为天下’最强’之一的神功,也不外如是么?”
“已不错了。”
说着似是”赞美”的说话,仲公公从帏后转出。
“英异人他当初以其第八级的力量和三十年的精修,也只走到陛下身前十二步而已。”
“单以姿质而论,这小子已是英家百多年来’第二出色’的人物了。”
帝少景哼了一声,道:”你认为,他不如英妃?”
仲公公默然道:”陛下心中早有定见,何必故询老奴?”
随后,两人都未说话。
沉默中,残月光透深殿,映出一片迷离景象,似又见那女子含笑宛然来去,视一切世间真实皆若幻泡,只逐着自己心中那一点梦光,不舍穷追,便如追日彩蝶,虽身后亦有万千鲜紫,却视若不见,只是飞出个不达心愿死不休。
长长吁气,帝少景缓缓道:”那么,你认为,他的’第十龙诀’,并非自行开悟?”
神色不动,仲公公淡淡道:”在老奴看来,以这小子姿质,若自行修练,十年之内,可望成功,但此时,他却没可能做到。”
帝少景负手抬头,望向殿顶,目光如炬,似将殿顶看穿,看见那罗布天空的万千星河。
“那,谁堪指点于他?”
仲公公低声道:”普天之下,只得一人。”
“三千年来,第一个看穿’第十龙诀’之秘,更将之改头换面,融入自己家武学当中,创出了’混天七十二变’的人。”
帝少景冷然道:”但,为何要指点于他?”
仲公公从容道:”故情难忘。”
帝少景斜视仲公公一眼,道:”你是说…”
仲公公道:”老奴记得,英妃曾有一弟,与她感情甚笃,只是,在’那事’之后,他便消声匿迹,再无音讯。”
帝少景道:”那又怎样?”
仲公公道:”老奴犹还记得,英妃虽然天资无双,尽悟兽神诀之密,只因身子所限,不能修练,却触类旁通,精练幽明之学,尝自试创’它生渡’之法,据说乃是师取当年八洞上仙故事,可以摄人生魂,另投肉身,虽当时未闻成功,但…”
帝少景目光收回,转投英正身上,若有所思,低声喃喃道:”这样么?”恍惚间,似又看见当年,那玲珑小童摇摇晃晃,满面欢笑,跟在那女子身侧,追逐嘻戏。
“这样么…”
仲公公低咳一声,将帝少景的沉思打断,恭声道:”这小子究竟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帝少景眼光闪烁,在英正身上转了数转,微微摇头,神色竟有些黯然,却道:”吾闻前人有语,道是第一莫做,第二莫休。”
“又有云,唤作覆水不能再收,不能再收了…”
“这小子,便依咱们先前的计议处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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