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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大变的完颜改之,”忽”的一下,生生压住前冲之势,将凤门横在胸前,那几名黑水部众更是急急的拔刀挥剑,挡到了他身前。另一边,禄存右弼两人也呆了一呆,旋就急掠到巨门身后,盯住张南巾,神色已有了几分畏缩。除丘阳明外,便只是个鬼谷伏龙能够全无畏色,反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异变忽生,本应是”最害怕”的巨门却不为所动,甚至都懒得去看一看张南巾,只是在盯着自将他甩出后,便又回复成方才那一脸倦容,神色漠然的武屈。

复得自由之后,张南巾的第一个动作,是自怀中拈出一纸黄符,在自己已心口残血上一压一抹,只听”哧啦”一声,那黄符早熊熊燃起,色作血红,十分的炽烈,张南巾一反手,将火符拍回胸前那被巨门击空的血洞当中,全身只一震,旋就放松下来,脸上便又有了几分血色。

每个人都能看见:以那火符为中心,,随着火焰有节奏的一缩一涨,张南巾胸中残断的血管竟都自行延伸,接上了火团,断流已久的血液,也以那火符为泵,又复循环起来。

除之以外,张南巾便再没有任何其它动作,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并不转身,只是缓缓呼吸。

看着武屈,巨门满面悲悯之色,慢声道:”武屈,我的好兄弟,我再问你一次,值么?”

武屈回答他的声音,沉重,疲惫,却极是坚决。

“当然值。”

“唉…”

长长的叹息着,巨门的神色,竟已有一点悲苦了。

古怪的场面,古怪的对话,令几乎每个人都昏头涨脑,不知所云,只丘阳明冷冷哼了一声,似是明白两人意思,却又有些不屑。

完颜改之怒容毕现,道:”巨门,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一语未毕,却是被鬼谷伏龙轻拉手肘,将他止住。

看着武屈,鬼谷伏龙忽地现出了一丝轻笑。

“武屈先生,若我好象未有记错,您好象并非一个处事犹豫的人吧?”

此语一出,武屈肩头又是一震,欲待开口,却又止住,看向巨门。

巨门神色惋惜,微微的摇着头,道:”不必幻想了,武屈。”

“他已经看出来了。”

他几人说话,完颜改之半点也听不明白,怒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鬼谷伏龙低声叹道:”二家主,我们是在说,武屈先生的努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

“因为,他的出手,已是太晚,现在的张真人,已连败下巨门先生的力量也没有了…”

完颜改之愣了一愣,奇道:”你说什么?”神色却是缓和多了。

巨门哼了一声,道:”鬼谷先生真是好眼力,无愧完颜家第一军师之位。”

又冷哼道:”先生既然有所想法,不妨都说出来罢,也省得别人乱猜。”

鬼谷伏龙正色道:”既如此,在下失礼了。”

方道:”武屈先生,您的出手太晚,其实乃是你刻意算定之后的结果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有如晴天一个炸雷,场中顿时又是一阵异动,都觉得他也太可笑:要知武屈临此危局之下,尤不肯放弃,拼力一击,救到张南巾脱险,忠勇之情,直是天人共鉴,又怎会故意等到”太晚”?那想到,武屈竟当真点头道:”没错。”立时将方在心中暗暗嘲笑鬼谷伏龙的诸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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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伏龙扫视诸人一圈,忽地将笑容敛起,向着武屈深深一揖,沉声道:”拼将一死酬知已,先生高风,能全忠义,伏龙佩服的紧。”

武屈忙躬身还礼,却惨笑道:”说什么忠义高风,还不是一事无成?鬼谷先生过誉了。”

鬼谷伏龙正色道:”不然。”

“先生身在太平多年,叛之不忠;情交巨门先生,损之不义;先生竟能于此两难之境觅出两全之途,只此一举,当受伏龙一拜。”

武屈惨笑了一下,再不理他,回身向张南巾拜下,道:”真人,武屈对不起了。”

张南巾摇头道:”无用如此,武屈,你已做得很好了。”

顿了顿,又道:”不愿改忠,所以从巨门手下救我;不愿坏义,所以要等到我已没法翻盘时才要出手,武屈,你已很辛苦了…”

武屈顿首道:”武屈只是一个傻瓜。”

顿了一下,又道:”傻瓜便该死,值此乱世,更是该死。”

“武屈愿随真人同行。”

斩钉截铁的语声中,禄存右弼都低下了头,面有愧色,只巨门仍是不为所动,淡淡看着两人。

“唔…”

长长的叹息着,张南巾抬起头来,看向丘阳明。

(这是你所乐见?太平道的被吞并和控制?)

没有任何动作,丘阳明只是微微的还以一个眼神。

(…对不起,南巾。)

(…好。)

得到了自己所求的信息,张南巾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转身,按上了武屈的肩头。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一种以太平道最高级密语表达的讯息,也经由”无言之途”,直接刺激着武屈的脑部。

(给我时间。)

(嗯?)

武屈愕然抬首的同时,鬼谷伏龙已是面色一变,叱道:”不对,动手!”,巨门更是怒喝一声,双臂扬起,黄气顿现,正是方才那一式”五道削孽”!

可,他们都没有张南巾的动作快。

按上武屈肩头的同时,他的速度蓦地提至人眼之不能辨,更变拍为抓,提着武屈一掠而起,直取洞口!

“呔!”

诸人当中,自以巨门与完颜改之最强,他们也是仅有的两个能够及时翻身攻向张南巾的,火戟挟着黄风呼啸而至,在他们的计算中,这就该能比重伤还提了一人的张南巾更快,将他截下。

但。

张南巾全不防护自身,完全无视两人,只一味向前疾冲,而本该将他刺中的火戟,却被一股无形劲力蓦地缠制,硬生生定在半空!

只一瞬,那力道已消失无踪,可,有此一阻,却已足够让张南巾掠入洞中!

(混蛋…)

在心中恨恨的骂着,完颜改之将凤门在地上重重一顿,立时将地面震裂,余怒犹还未消,另一边,同时是一脸阴翳的巨门也停了下来,盯着洞口。

远处,若无其事的丘阳明,咳嗽了几声,如个没事人一般,满脸的兴趣,端详着这边的举动。鬼谷伏龙看看他,苦笑了一下,并没说话。

(这种人,果然还是不能利用的…)

当然还是对太平天兵极感兴趣,但,一方面认定巨门的布置该已令”不死者”身亡;另一方面,丘阳明也不相信张南巾能够狠下心来将太平天兵毁去。所以,已被鬼谷伏龙利用过一次的他,便不肯让完颜改之等人如愿将张南巾截下,更不会再去为它人清道,只以一种悠然的姿态在闲闲远观。

(南巾,这个人情,你须是欠着我了,若还有命,便拿太平天兵来还罢…)

~~~~~~~~~~~~~~~~~~~

洞口处,张南巾已不见踪影,只余下了一个武屈,一个气势已与方才完全不同,变得精神百倍的武屈。

目注着他,巨门慢慢道:”武屈,我说最后一遍,不要逼我。”

怪异的笑着,武屈将手中的针剑握紧,扬在胸前。

“巨门,也请你莫再逼我吧。”

“便和你的盟友一起上,一起来战吧。”

“便让我'太平道天心武屈'能够享有的最后一战,尽量的灿烂一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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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中。

浑不知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云冲波仍是呆呆的坐在贪狼身侧,一筹莫展。

(那个老道怎么还不回来,用得着他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真是的…)

木然而无聊的呆坐中,云冲波就没法阻止自己去想一些东西,一些他虽在告诫自己”不该”,却又对他有着极大”诱惑”的东西。

(一下,只看一下,应该没关系的罢…)

抖抖的,伸出手,想要去掀开贪狼的面具,可,当他的指尖终于触到面具的边缘时,他却如同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样,猛的抽了回来。

(不好,这样真的不好,还是不要吧…)

(这么凶的女人,如果她醒来发现,说不定会杀了我的…)

虽然说,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始终在告诉云冲波说,不会的,那种事不会发生,真正忠诚于太平道的贪狼,绝对不会向一名”不死者”出手,可,云冲波却又深深厌恶着这种想法,这种在他感觉里近乎”要胁”的想法。

(唉,如果她肯自愿给我看看多好,一定是个美女,那样才对得起我受得这么多罪…呃,至少,光算'那里'的话,她好象确实比那个姓沙的饱满好看…)

天人交战当中,云冲波的背上汗就没有干过,那种粘乎乎的感觉,令他极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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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后的追忆中,云冲波不止一次的强烈否认着自己当时曾有过”邪念”或是”非礼之举”,可,事实是,当他听到背后的动静,转回头看见满身是血的”太平上清”张南巾时,他的右手正紧紧抓着贪狼的面具,已将之从贪狼脸上取开了。

几乎是在取开面具的同时,云冲波已听到背后的动静,转回头去,所以,对他而言,贪狼的相貌只是惊鸿一瞥,可,就是这样的一瞥,却让他连回头看到一身是血,胸口还破了一个大洞的张南巾时也未感到太过惊惧。

纵因本能而转过了头,可他的心思,却未随着脖颈一起转回。

(…好年轻,好冷。)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容,怎看也只有十八九岁,瓜子形的脸上,两眼紧闭着,挑出几根弯弯长长的睫毛,嘴也抿的紧紧的,不知是因为长久戴着面具还是失血太多,脸色是雪一般的白,如玉雕出的一般。

从任何角度来说,那都是一张可以称之为”美丽”的脸,可是,在第一眼看上去时,云冲波却完全没法联想到这些名词,因为,一种比”美”或”艳”之类名词强烈得多的东西,正笼罩在这脸的主人身上。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你会觉得,什么”美丽”之类的赞美话语,对之便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亵渎”或是”轻狂”,那种便连没知觉时也还围绕在她四周的”高峻”和”冰冷”,便似是能令最老练的情场公子也望而却步一样将她保护,将她隔离。

这样的一个女子,一个似是不食人间烟火,永也不会惊动六情的女子,一个还未到双十年华,方还含苞未放的女子,却便是”太平道天蓬贪狼”,便有着”第八级力量”在身,便是整个太平道当中的”第四号人物”。

这样的一个女子,就在方才,为了保护云冲波,不惜将自己的命豁上,只求与刺客同亡。

(好,好美…)

终于在心中发出了赞叹,可,与方才窥见贪狼胸乳时那带有一点绮念的胡思不同,云冲波便是在发自内心的赞叹,一种纯粹出于欣赏的赞叹。

一种令他一时间都还没有明白到”那老牛鼻子”已终于出现的赞叹。

“唉…”

长叹着,张南巾的神色有些黯然。

已对里面的情况有所预料,看到破军与贪狼横倒地上的情景时,他并不感到奇怪,只一眼,他更连两人伤势也都看清。

(很好,贪狼,面对这种考验,你已证明了,你配得上我对你的”信任”…)

(可是,破军的伤势却有些奇怪,难道,会是”龙拳”?但,那拳法,不已随”那人”一起沉眠了么…)

观察,思考,判断,统共也只用去了不够一次眨眼的时间,随后,张南巾便已将他最为”关心”的事情确认。

脸色有些迷茫,也感觉不到什么”力量”的气息,但,当看到那时光咒已破裂无存,和那”太平天刀”已被神色还恍恍惚惚的云冲波抓在手中时,张南巾便忽地感到了一种放松。

一种连知道他自己的生命已将近走到”结局”时也会觉得”不在乎”的放松。一种唯有”有理想者”或曰”梦想者”才能享有的放松。

(很好,果然是他,那未,一切便都值了…)

(五十年的等待,终于走向终点了…)

(而贪狼的相貌,终于也被人看到了,只未想到,第一个看到的人,竟会是一个”不死者”,天意,这或者真得是天意罢…)

(未来,就交在她的手中罢…)

深思着,张南巾一伸手,已将方才回过神来,正待要开口向他求救的云冲波颈子扣住。

(吁,这是…很好…嗯?!)

自知时间无多,却又有太多想要知道和安排的事情,张南巾已不能再浪废时间去”询问”些什么,而是直接将云冲波擒下,以最强劲的”读心术”直接获取他刚才的经历与想法,来将自己还未能了解的一切清楚。

本来以张南巾的修为,便是隔空索探,也有把握将云冲波这等级数的人脑中所思看个洞若观火,而当他还为求稳妥,特意采取到”肢体接触”时,原就该轻易汲尽云冲波脑中所思,但,当张南巾将计划付诸实施时,却骇然发现,自己,竟是完全没法子弄清楚云冲波的心中所思!

(怎会这样?难道,不,不可能…啊,原来如此?!)

在最终的”失惊”之后,张南巾略为”静心”,便已发现,自己并不是没法察探出云冲波的思想,而是云冲波脑中的信息比诸方才竟忽地暴增至千倍万倍,根本就无从分析探起!

…打个比方,那就等若说,一个原本只装有两三碗酒的坛子里,忽地竟盛入了长河大湖之水,纵是本来可以轻松将坛中酒喝尽的人,对此情况,也唯有徒呼奈何。

这个发现,便令张南巾更为欣喜。

(好,好极,便和记载中一样,当”不死者”觉醒时,就会同时将之在千万年中累积的经验与智慧一并取得,纵然他自己还不明白和不能运用,可在将来,那些个记忆却就会令他受益匪浅。)

(每样也对,他的确是”不死者”无疑,只可惜,我却没有时间看着他成长了…)

闪念间,张南巾已确信,若果由他悉心调教,至多一年时间,他便能令云冲波之力量觉醒至贪狼那个境界,若再多得半年,他就能助云冲波突破掉巨门已然达到的地方,去向更高。

(可恨,时不我待啊…)

右手一放,将云冲波弹开的同时,张南巾已将自己的一些”想法”注入到云冲波心中,令他只是愣愣的站着,没有再过来干扰发问。利用这个时间,他右手再招,一直僵卧地上的贪狼忽地倒飞起来,被他的右手吸住。

“浊不秽形,死不妨生。摩掌生目三遍,得清净法,助汝长生!”

随着张南巾诵咒之声,贪狼身上寒冰缓缓化开,没入体内,而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竟也奇迹般的蠕动着,开始成长,融合。

(这,这是…)

刚刚才将张南巾的”想法”消化完毕,云冲波忽地看到这种景像,端得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在他手里,就这么简单么…但是,好象不对啊?)

虽然力量未够,见识也还欠缺,可久经猎事的云冲波,却有着一双出奇敏锐的眼睛,一转眼,他已开始发现眼前的不对。当贪狼的伤口在愈合时,张南巾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按在贪狼背上的那只手臂,竟似在慢慢变得干枯萎缩起来。

随着张南巾的施法,贪狼慢慢回过神来。起初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很快就感到了不对。

(好象,有一点点凉…我的衣服,怎么…面具,我的面具呢?!!)

蓦地发现胸部的秘密竟被扯开,与自己相伴多年,便连入眠时也从不离开的面具也不复覆盖脸上,贪狼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以手掩面,同时也努力的想用手肘将已有些春光外泻的胸部遮住。但,身为女子的同时,她终究也是一名道术大家,一名太平道重将,还在她为自己现下的状况而羞怒难当时,她精修多年道法的积累已在告诉着她,正在张南巾身上以及自己身上发生的,是怎样的事情…

“真人?!”

尖锐而惊恐的骇叫声,正可以反映出贪狼此刻的焦虑与震惊,虽然她方才转身便已被张南巾强行制住,更连她的声音也一并镇下,但,她的”想法”,仍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张南巾的脑中。

(真人,不能,不能这样啊。)

(紫薇王夫人清净咒,是不能这样用的啊…)

张南巾此刻所用咒法,名为”紫薇王夫人清净咒”,亦是回复类咒法中的上段法术,见效极快,最利用于战场。却有一大弱点,那便是,当时用毕之后,此后数十日甚至数月之内,都必会衰弱难当,只能有平时的两三成”生命力”在,更可能会将整个”寿元”影响。只因,这咒法的原理就与寻常吸摄外部天地元气或是以仙术法力修补伤势不同,乃是取诸自身,以类似”强行透支”的手法将自己体内的生命力刺激使用,等于是将自己的生命”提前预支”来把伤势治疗,因为一切尽皆取于已身,是故无须求诸外物,甚易施行,见效亦快。但亦因为此后所付代价太多,一般来说,错非是生死关头,也当真没什么人肯用。

此外,在以往的记载中,这”紫薇王夫人清净咒”乃是只能施于已身的”禁咒”,从未有过逆施他人身上的记录,只因,以此咒原理来说,用与他人之身,便实在和”自杀”没什么两样,似张南巾这般用法,根本就等于是在将自己的”生命”注入到贪狼体内为她疗伤,而纵使他法力盖世,能够有所增助,但以贪狼伤势之重,却仍是会令他付出堪称”惨重”的代价。

额头微微泌汗,虽然仍能掌住身子不动,可张南巾按在贪狼背上的手臂,已是干黄萎缩到了皮包骨头的样子,本来宛若童颜的面孔,也明显出现了条条横纵皱纹。

(真人…)

纵不回头,但两人此刻的”生命”已等若融合一处,贪狼便能感知到张南巾身上的这些变化,偏生又无力阻止,心中急乱交焚,饶是她刚强胜于须眉,眼中也已滴出泪来!

(无须这样啊,贪狼。)

贪狼心事,张南巾又怎会察知不到?不光知道,他更还要将自己的”思想”随自己的”生命”一道,去贯注进贪狼的体内,去将她”安慰”和”说服”。

(破军下手太重,我又来得太晚,你五脏都已坏死,更兼失血太多,唯有这”紫薇王夫人清净咒”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你的生命与力量一起回复。)

(再说,你还没感觉到么?我,已是没救的了…)

(真人!)

当张南巾刻意”告知”时,贪狼便能在一瞬间清楚到张南巾的伤势,和知道这伤势是如何造成,那”事实”,便令她更为”激动”和”愤怒”,可是,这样的冲动,却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随之,贪狼的态度便忽地恢复到一种”宁静”,和再没有抗拒的全力吸收着张南巾的力量与生命,来将自己的伤势治疗。

(很好。)

生命流逝的速度变快,张南巾反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做”多余”的哭泣,也不容自己有”暂时没用”的愤怒,在该珍惜时间和机会的时候,就不让感情那东西来将你影响。)

(这才象是我选定的人,这才象是天门九将的统领。)

(亦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将”不死者”托付给你啊,贪狼…)

(唔。)

冷静而稳定的在心中默默回答着张南巾,贪狼的脸上不复有泪水流出,也全没有愤怒或是仇恨的神色,安详的象个孩子的她,便只是用尽全力去配合着张南巾,去努力令自己的伤势痊愈的更快一些。

(贪狼,便交给你罢。保护和帮助”不死者”,助他成长,和推动”太平”建立的重担,只好压在你的身上了。)

(对你来说,这真得是太过沉重了,可,没办法了。)

(太清已然堕落,整个北方的太平道众已不能信任,而纵是你能南下寻到玉清,但,本来就不赞成我在”不死者”上倾注太多精力的他,也很难会尽全力襄助在这他一向都不赞成的事情上。)

(我的死,可以安详,因为,我终于亲眼见着了”不死者”的出现,便是不能目睹,我也知道,新的时代,已将出现,我的梦想,已开始向着”可能”的方向进发。)

(只苦了你了,贪狼,我视同女儿的人。)

(自今天起,我便将你本来的姓名还你,也将我一生累积的经验与智慧赠你,但同时,你亦须得将我张南巾的梦想一并承担。)

(去罢,闻霜,带着我的梦想,去追逐太平的脚步罢…)

~~~~~~~~~~~~~~~~~~~

完全听不到两人间的心声交流,云冲波只能焦躁不安的在等待,没法子作任何事情。

终于,当张南巾的整条右臂都完全变作皮包枯骨之后,他将手放开,任贪狼的身子轻轻跌向前方。

“喂,小心…”

本能的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扶贪狼一把,可是,云冲波的手却只是在空气中白白的捞了一下,什么也未能触到。贪狼只是微微的一个挺身,整个身子便已以一种极为曼妙的姿态轻轻折转,回身面向张南巾,稳稳的站住。

(嗯,这个…)

悻悻的收回手来,云冲波翻翻白眼,没再说话。

(…多谢真人。)

(唔,很好。)

(虽然只能助你回复到第七级的力量,但以你之能,最多一月时间,便该可以将自己的最强力量取回,而在这之前,你要小心了。)

(请真人放心。)

(你们,走罢。)

吩咐的同时,张南巾举起手,指向右边的岩壁,随着他手指的划动,一扇闪着微微荧光的小门,也奇迹般的出现在石壁上。

(这扇”生门”的存在,并没别人知道,而你们离开后,我亦会将一切痕迹毁去。巨门虽强,如无阳明相助,相信也不可能追踪到你们的所在。)

(余下的,我便无能为力了…)

伏身于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贪狼挺身起来,仍是全无戚容,只一手扯住犹还糊里糊涂的云冲波,并不容他开口,早带着他一并退身进了那道小门,而两人身形方入,那小门也随之褪去无踪,只见得一片石壁仍旧,那里有半点异样?

目送两人离去,张南巾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反手拿住自己犹还健壮完好的左臂,嘴角抽搐一下,猛一发力,竟将自己左臂生生扯下!

“嘶…”

断臂之痛,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张南巾面色惨白,身子却摇也不摇,信手将断臂掷起,右手再一捞一抄,将伤口处所溅血泉也全数接住,带向断臂,泼在上面。

…其实,以张南巾尚存的力量,方才本就可以将贪狼的力量完全恢复,将贪狼的伤势完全治愈,可是,为了现在的举动,他却必须要将”力量”与”生命”保留。

“呸!”

咬破舌尖,含血一口啐在断臂上,张南巾锐声道:”神师所唾,严如雪霜。唾杀百鬼,不避豪强。金公魂化,木母血生,急急如律令!”便见那断臂一阵急旋,竟是自行崩裂,血肉虬结膨胀,渐渐大如人形,竟隐隐如云冲波贪狼两人形状,横卧地上;骨骼却又不同,咯咯吱吱的一阵乱响,扑的化为一阵骨粉,旋又自行组合起来,变作朴刀形状,正和已被云冲波携走的”蹈海丑刀”一模一样!

断臂变形的时候,一股有一点灰灰的东西也自断口处淌出,迅速的凝结起来,变作原本那左臂的形状。

时间上刚刚好,几乎在丑刀完成的同时,喧闹声便自背后响起,那些最不受欢迎的”恶客”,终于冲入洞中。

(武屈…)

默默的在心中哀悼着这忠诚正直的旧部,张南巾的双眼蓦地睁大,一股如刀剑般锐利的感觉,在瞬间流遍他的全身。

(你的最终之战,已算是轰轰烈烈,而现在,便是我与你同行的时候了!)

“来罢!”

怒叱声中,张南巾双目圆睁,转回身来,扑向石室洞门,正迎上第一个冲入的”儒圣”丘阳明!

虽然没有出手对付武屈,可是,当武屈终于倒在双方的联手攻击之下时,第一个闪入洞中的,却是丘阳明,因为,心念”太平天兵”的他,就不能容忍别人有机会先一步接触到它。

张南巾的濒死反扑…对巨门或是完颜改之,那确实是不能小觑的事实,但,对丘阳明而言,那却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当巨门与完颜改之均放慢速度并开始提防时,丘阳明反将速度加快迎上,更好整以暇的低声道:”给我天兵,助你逃生。”

“唔…”

冷淡的答应着,张南巾右臂一伸,将那断臂所化的”蹈海”擎至手中,冷笑道:”你要它?”忽地面色一沉,叱道:”那便随它同去罢!”说着右手猛然发力,一捏一掷,早将之重重掷入地中!

“你!”

目眦欲裂,丘阳明怒道:”你疯了么?!”

只是掷入地中,丘阳明自有信心将之寻出,但,刚才张南巾将之掷下时,实已先将之捏出了数道裂纹,丘阳明却是看的再清楚不过。

要知太平天兵之所以传说中如此厉害,泰半是为着其中自附元灵,能为主人助力,倒不是为着有多么锋锐坚硬,如张南巾这般搞法,等若已将之重创,便能寻出,只怕也已形同废铁,丘阳明费尽心机,数年安排,便是为着这把天刀,如今眼见一切图谋皆成泡影,焉能不怒?

可是,狂怒的他,却未向前攻杀张南巾,而是身形急退,双手更交叉守在身前,竟似是有所畏惧一样。反将紧追上来的巨门和完颜改之两人弄得微微一怔。

看在眼里,张南巾只是冷冷一笑。

(果然,真正能够了解我的,还是阳明你。)

(只可惜,先救贪狼,后造伪刀,已令我的”最后绝招”也没可能将巨门和完颜改之杀去,但,那却仍可为我的徒儿和”不死者”赢得时间。)

(闻霜,这便是为师能为你作得最后一件事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吼声中,张南巾的身体骤然膨胀变大,炸裂,不复人形,变作能量的洪流,汹涌奔溅,在充斥满整座石室的时候,也将三人的身影完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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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州,龙虎山巅。

一块很明显是被人为平整出的空地中央,一只有三人来高的炼丹炉傲然的立着。炉腹径长一丈有余,颜色黛黑,花色斑驳,上面布满了风格古朴的篆文,一望可知绝非近代之物,对有好于此的贵胄富者来说,这只丹炉的价值,便堪与整个城池相媲。

丹炉的腹下和周围都堆满了一种深黑色的块状物,正在熊熊的烧着,将炉腹烧到微微发红,而透过炉身周围的八个如人头大小的圆孔看进去,丹炉的内部似是充满着一种颜色很奇怪的液体,被烈火煎煮,泊泊的响着,不住翻腾。说来也怪,那八只圆孔上并未蒙上什么东西,可那些液体却没有半滴自圆孔中溢出。

当张南巾的身形炸裂成能量洪流时,那只丹炉,忽地自内部产生了一阵强烈的震动,力道之强,连一只炉足也被带的离地而起,晃了几晃,方又落回地上,轰的一声,砸出个小孔来,炉身顿时就歪了。

炉方震,风已在流动,无中生有的,一名身披道袍的白发老者在丹炉的正上方出现,而与他的出现同时,那只丹炉竟也自行慢慢复回正位,刚刚被砸出一个洞的地面也在一阵缓缓的波动中回复了原有的”平坦”与”坚实”。

可,那丹炉的震动却更急了,还夹带着”砰,砰”的响声,自内部不住发出,就似是里面有什么凶猛暴兽,忽地受了刺激,要冲出来一样。

(哼…)

身形微降,那道袍老者的左足浅浅点在炉盖之上,那丹炉立时如遭五岳镇压,顿时静止下来,再没动静,可,那”砰砰”的声音却是越来越急了。

再不理睬脚下动静,那老者闭上双眼,迎面向天,专心致志的搜索着令他”惊疑”和令他脚下那丹炉”不安”的原因。

很快,他已找到。

当将那原因确认后,已精修道术数十年,早将万事万物看透,寸心不动的他,也不由得有着微微的动容。那似与天地同体,无喜无悲的面容,竟也出现了十年来的首次”悲伤”。

(原来,如此。)

(你,终于还是先我而行了。)

(虽然还差了一月才能全功,可是,吾徒,你便出来罢。)

(出来,送你二叔一程罢…)

默默存想着,那老者的身形缓缓向上升起,脱离炉盖,而当他离开丹炉的距离达到”一尺”时,只听到一声急不可耐的嘶吼自丹炉内部迸发而出。

“嚎!!!!”

嘶吼声中,丹炉崩裂,化作无数只有拳头大小的碎片,挟着那还在熊熊燃烧的火团四下横飞,原本是丹炉所在的地方,便只留下了一阵紫红色的雾气,雾气极浓,浓到没法看清楚里面的事物,只能瞧出依稀是条高瘦人影。

唯一穿透紫雾的,是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一双甚至比野兽更可怖,比恶梦更疯狂的眼睛。

金色的目光,决非紫雾所能遮蔽,那目光,便似有着一种能将黑夜,将云雾,将任何形式的遮挡也都看穿刺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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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南巾”自爆”后约一杯茶时光,三条人影自洞口穿出,回至荒山。虽然三个人都未受伤,可也都是灰头土脸的,除丘阳明外,巨门与完颜改之的脸上更都微有悻悻之色。张南巾濒死下的最后一击,威力岂能小觑?饶是三人皆有极强力量傍身,能够自保不受重伤,但当不唯石室,连整条数里长的甬道也都尽数崩裂时,三人仍须费尽力气方能破困而出,更谈不上对现场细细勘探,找寻太平天兵及察看云冲波与贪狼的”尸体”了。

三人一出洞口,早有各自手下迎上,当几名黑水部众正大惊小怪的围住完颜改之时,鬼谷伏龙却只是淡淡一瞥,便移步过来,向丘阳明拱手道:”先生辛苦了。”

顿了顿,又道:”完颜家答应的一应条件,绝无问题,请先生放心。”

当他说话的时侯,已是黄昏了,褪去炽烈,如一个暗红色圆饼的太阳,正晃晃悠悠着,慢慢的接近地面,鬼谷伏龙说话时背对着太阳,夕阳洒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脸色有一点看不清楚,却为他的肩头,为他整个身体的边际镀上了一道浅浅和晃亮着的金线。

看着他,丘阳明的眼中,忽地闪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光,走近几步后,慢慢的伸出手,他在鬼谷伏龙肩上拍了几下。

若手劲用实,他便能教鬼谷伏龙立时变作一团只余骨碎的肉泥,而纵使那会令完颜改之”动怒”,可,便是连刚刚将太平道”篡夺”的巨门一系人马一并合力,丘阳明也绝对有能力将他们一并杀却。

鬼谷伏龙淡淡的笑着,受了这几拍,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没有任何畏缩或是得意的神情。

(唉…)

忽地有了一种冲动,丘阳明便想将自己这数十年来处事的准则完全放弃,便立刻以重手将这已在令自己”不悦”的年轻人重手摧杀,而若完颜改之敢有不满,便索性将他连同黑水家的人也一起杀尽。

可,丘阳明,却一向也被目为是一个从不任”感情”左右自己的”智者”。

低低的在心中叹息着,丘阳明将手收回,而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更感到,便是自己方才的心理活动,以及现下的举动,也都已落在了这笑的云淡风清的年轻人算中。

负着手,孤独的立在夕阳中,看着眼前这些连自己一半大也没有的年轻人,第一次,丘阳明的心中涌出了”老了”的喟叹,第一次,他忽地感到一种惆怅,感觉到一种遗憾与失落。第一次,他竟有了一种”追缅”的感觉。

(南巾,也许,我们真得都老了。)

(天地八极的时代,也许已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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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几乎与他们同时,在离那荒山已有数十里远的一处全无人烟的所在,默默的将两人来路上的一切痕迹毁尽之后,贪狼向云冲波微微躬身,道:”请公子准贪狼一刻时光。”脸上仍是冷冰冰的,神色如常,半点戚容也无。胸前黑袍的裂口自是早已设法补上了。

两人自那密洞中脱身而出,也不知怎地便来到此处,云冲波犹还胡里胡涂,头昏脑涨的,听贪狼如此说,被吓了一跳,忙摇手道:”这,这,随你便好了。”

贪狼再一躬身,道:”谢公子恩准。”方回过身,向着西南方向双膝跪下,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动数下,忽地放声大恸,哭得极是惨烈,几同泣血。倒将云冲波吓了一跳。

(真人,您所托付的事情,我已作到,”不死者”已暂时安全,而下一步的行动,我亦已考虑好。)

(我已有了一点时间,一点可以被使用的时间。)

(现在,便请您准贪狼再放纵自己一次。)

(便让贪狼,让贪狼在逃生的路上,浪费掉一刻时光,来为真人您哀悼吧…)

整整痛哭了一刻时间,贪狼方止住哭声,站起转身到云冲波面前,两眼早已得通红,面色却又恢复平静,没了悲伤神色。

(这,这个女人,好可怕…)

以着她一贯的冷静,贪狼单膝跪下,伏在云冲波身前,而似是为了防止云冲波有什么”过激反应”,她更在跪下时便已将云冲波身形定住,使他连让一让也不能,木然的,受了贪狼一拜。

(呃,看着一个美女跪在自己面前,按说该是很赏心悦目的好事,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好象是在受刑一样…)

完全不理会云冲波有没有什么想法,贪狼行毕大礼之后,直起身来,朗声道:”蹈海公子在上,奴婢萧闻霜,愿竭生死之力,助公子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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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年十一月十四日,天地八极当中的”太平上清”张南巾身死荒山,时年六十八岁。

虽然说,自事后的整个”历史”来看,发生于帝少景十年九月二十八日的”三宝一战”才是此后数年间席卷整个大夏国土的一系列动乱的真正起点,可,仍还有很多人不愿接受这种观点,在他们的心中,张南巾的死,才是一切的起点。

一切。

一切梦想,一切疯狂,一切努力,一切阴谋,一切…

当默默思想的时候,丘阳明并不知道,他在无意中道出一个了”真实”。那”真实”,丘阳明只容许自己”感伤”了短短一瞬,便从自己的脑中挖出,远远弃去了。

如天柱般分持八肱的强者们,将整个大夏国土分据已历十年的强者们,如神邸般俯视和安排世间一切的强者们,一直也在彼此间保持着一种虽”脆弱”却也”可靠”的平衡的强者们,少了,一个。

平衡已被打破,动乱已在迫近,虽然说,不希望看到这”动乱”和努力想要”避免”它的人始终都有,可,到最后,历史,它那无情和无敌的规律,仍是如每次一样,发挥出了他的威力,那无视于所有感情或牺牲,将规律强行实现的威力。

在新的”平衡”出现之前,混乱,将不会结束。

大乱,已近,新的时代,已站到了旧世界的大门外,正抬起手,准备要以他那年轻而冲动的力量,去强烈的敲击那看似不可破坏的宏壮朱门了…

太平记,第四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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