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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有成竹的笑着,曹仲德“反扳”一手,硬生生将白龙“扭断”,道:“以现下情况来看,完颜家‘破脸’的准备仍未完成,若能逼得他们提前决裂的话,纵然血洗太平道,领到大功,黑水八部众却至少要折去大半,咱们隔岸观火,自是大利。”

“若完颜家隐忍不发,咱们也多半能自太平道手中搞到他们间合作的证据。虽不可能借此扳倒完颜家,却也是有利无害。”

“而就算是那一家忍不住了,将他们杀掉,那咱们也没损失,倒是完颜家,就算不是他们下的手,那流言播开,还有什么好话么?”

“哦?”

眉头微挑,曹奉孝倒“虎”一手,道:“六哥难道也考虑过楚军晋盗之计?”

“对,但还是放弃了。”

“退”了一子,将黑棋接回,曹仲德道:“虽诱人,但风险太大,怕会得不偿失。”

“不若现在,一切也都稳定可靠,没有任何风险的导向一个‘胜利’。”

“对极。”

再不落子,曹奉孝束着手,道:“就如这盘棋,六哥你的黑棋已将所有可能出现的破绽堵住,稳稳守住大空,而虽然知道只要破进去我就必胜,可所有的破空手段,你却都已知道和有所准备。”

“这一盘棋,我要想不败,人力已然无用,只能,上告于天了…”

“喵!”

尖叫声中,如电黑影闪过,“砰”的落在桌上,满局黑白,顿时被震的乱作一团,再看不清。那猫却旋又飞也似的去了。

事出意外,两人的脸上,都有几分错谔,又带着些苦笑。

其实,以两人身手,要阻只野猫,绝非难事,可是…

“是四小姐的‘小天’。”

“有趣,有趣。”

“九弟你刚刚说要上告于天,小天就出来搅局,天?天…”

并不多话,曹奉孝慢慢起身,道:“六哥思虑周详,小弟再无美芹可献,告退了。”

走出数步,他忽又站住,转身道:“小弟还有一问。”

曹仲德目注残局,并不抬头,只道:“请讲。”

曹奉孝慢慢道:“以六哥这般布置,出使西域的是谁其实并没大关系,那又为何非要费偌大力气,将什么五虎将弄出来呢?”

曹仲德面色一顿,道:“这个,我也确实不知。”

“人选的事,是义父亲自定的,为此,我还费了好大力气,去将五人一一调查。”

“至于为何是他们,我没问,义父也没说。”

“但是,好象,那五人其实也非义父定的。”

“好象,是‘他’的意思…”

曹奉孝神色一紧,道:“是‘他’?”

曹仲德微微点头,并不答话。

曹奉孝轻叹一声,一躬去了。

他去后许久,曹仲德兀自端坐亭中,直又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方低叹一声,负手去了,口中却犹还在喃喃道:“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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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卷出一个响鞭,那看上总已有了五十来岁,满面风沙的车老大,扯开嗓子唱道:

“一出玉门关,泪水流不干,一出玉门关,黄沙望无边。”

沧桑的嗓音,配上沧桑的面孔,唱着这沧桑的曲词,本就该烘托出一份苍凉,一份空漠,可是,很遗憾,正懒懒的趴在马背上的云冲波,却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黄沙…二十年前或许是这样,可现在,在这西去驿路上,却只见得万千垂柳夹路而进,虽已时值深秋,仍是深绿浅翠,交映一片,间或还夹着几声秋虫嘶鸣,那里有半点沙国肃杀之气?

马蹄声响,本来游走在后的扈由基催马上来,与云冲波并辔而行,笑道:“冲波,你可是有些失望么?”

云冲波挠挠头,笑道:“是啊。爹从小便好说西域旧事给我听,十几年耳渲下来,我虽然未见过,可自觉也算是想象得出,那想到,现在一见,完全不是一回事吗!”

扈由基摇摇头,笑道:“但,冲波,你爹并没骗你。”

“二十年前,这里,的确还是茫茫戈壁,死一样的茫茫戈壁哪…”

二十年前,赵统领兵西出,来到西北大漠,深感气候干燥,寥无生气,部卒更多水土不服之事,遂令所率大军,在大道沿途、宜林地带和近城道旁等处遍栽杨、柳、沙枣等树,名曰“道柳”。以求防风固沙、巩固路基诸用,凡所到之处,无不植之,更制令护之,严加执行。有道是军令如山,谁敢不行?大军西征数年下来,累计植木数十万株,竟在万里风沙中生生造出个连绵数千里的翠绿帷幄来。而旧日往往横扫百里不停的狂风沙,也被这些个交错绿网所缚,安分了许多。当地百姓起初虽不习惯,但后久终蒙其利,方知为功,于是更加呵护,不肯伤伐,竟是不称“道柳”,皆以“统公柳”呼之,便是后来赵统获罪之时,也不肯易口。

“只是,我们当年东归时这些树还未怎样长成,虽有些粗壮的,也终显得稀稀拉拉,今日复见,才真有了当年统帅所冀规模,只可惜,统帅,他却已不能亲眼见着了呢…”

好奇,却没有发问,虽然,云冲波对这个话题其实极感兴趣。

自小以来,云东宪给他说古,只要讲到东归之后,便再不肯言,而若是提到赵统赵广后事时,更往往莫名发怒,情绪郁郁。

但,此刻,他还有着别的疑问。

“可是,水呢?”

西域地瘠乏水,早是共识,若不然,也不会黄沙茫茫,人烟不旺,云冲波出塞不过几天,已深知厉害,既如此,这几十万株杨柳树木,却又是怎生活下来的?

“问的好。”

带着骄傲的笑容,扈由基将手指向远方,云冲波沿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些高两三尺,如土丘般的东西连绵蜿蜒不断,却也没什么别的东西,

“这东西,却是广帅的功劳。”

“冲波,坎儿井这名字你或者不知,可在这金州地界,它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原来这坎儿井本是金州土著旧创,因为金州一带日烈雨稀,才想出这个主意,穿地数尺后,方横凿为渠,直到地头田间方才导出明渠灌溉,却只是一家一村的小小规模,后来西征军驻扎期间,赵广心忧无水,在民间访得,大为激赏,于是奖劝军民,增穿井渠,纵横相连,又集匠人能者,共定规格,颁于民间,数年之内,开浚新增大渠一千余条,虽不能真将黄沙化为绿土,却也颇有助于人口城池增殖。

“所以说,当日大军东归之时,统帅就曾说过,扫平项楼逆王虽然为功,却不若看到这坎井千行,道柳万株,那才是更加的兴致勃勃,胸怀大畅呢!”

云冲波听到这里,不觉道:“爹曾教我说,古之善战者,不以杀伐为功,而以民生为计,两位大帅胸襟如此,真是堪比古之名将了!”

两人正说的快活,朱问道却提马上来,慢声道:“古之名将?那也对。”

“功高名将,到后来,可不就是十个倒有七八个要落罪受屈么?”

一句话,似是利斧般把愉快的气氛蓦地砍断,云冲波突然就觉得有些个不知该说什么话好,扈由基更是神色一暗,语声噎住,将马头圈回,低声道:“我去后面照看一下。”匆匆去了。

朱问道却也没和云冲波闲话,只看了看他,叹口气,也将马带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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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前的夜会中,五人最终决定西来,云冲波自也不会闲呆在家,而在以何种身份北来的问题上,几人颇有分歧,最终还是依照徐人达的意见,不作任何掩饰的,以真名西来。

要知自当年五人分手后,为官者有之,入幕者有之,归耕者有之,十余年来,各各的身份习性都已有了极大差异,若强自妆作一队人马,扮成商队镖师之属,必是破绽百出,倒不如坦坦荡荡,只说是年长思旧,西访故地,反而谁也没话可说。再者说,当年征西大军中原就有三成军马留镇金州戍边,十几年下来,虽早过了轮值之期,却也有许多无家士兵不愿东归,在当地成家,当中颇有五人旧部,徐人达已寻访到其中十数人住址姓名,只消一一走访,自可将当地情况询得,又不致引人疑心。

“而且,据说,当年与问道最为相得的那个姓胡的伍长,虽然表面上只是一个小生意人,但暗地里,却很可能是太平道下层的一个重要人物呢。”

当徐人达淡淡笑着这样说道的时候,一直坚持认为最好是妆成商队的朱问道也终于将自己的意见放弃了。

入夜后,一行人找个了背风处落宿。不一时,早将大车停好,帐篷扎住。原来金州地阔,不若中原,往往百来里不见大城,常常要露宿野外,却喜几人出身军伍,与这等事早已驾轻就熟,全不放在心上,反是云冲波,从未有过这等经验,虽热心,却还是帮得倒忙多些。

用罢晚饭,几人各自歇下,这一晚却轮到云冲波守夜,

抱支长枪,一个人蹲坐在火堆旁,云冲波只觉得百无聊赖。他本就不好饮酒,此刻身负守夜之责,更不敢大意,只将扈由基白日里射的两只兔子在火上翻烤,预备留做后半夜云东宪起来值夜时吃。

自幼里随云东宪走猎檀山,诸如烧烤腌剥之类的事情,在云冲波当真是连“小事”都算不上,以极为熟练的动作翻动的同时,云冲波的心思,连那怕是十分之一也没有放在手中,翻来复去的,他仍只在想白天的事。

自出发以来,似白天的情景实也发生过不止一次,洋溢着豪情与快意的追忆中,突然提到了东归后事,而跟着,立刻,奇怪和讨厌的“安静”就会出现,“黯然”这东西,就会在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上浮现,而若是徐人达也在,一种类似与“愧疚”的感觉,也能很方便的自他身上探知到。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啦?)

手上忙着翻烤,心里充满疑问,几乎到了出神的境地,直到脚步声在他后停住和一声刻意的咳嗽声传来时,云冲波才猛然回过神来。

“四叔,您还没睡吗?”

“唔。”

答应着,朱问道在云冲波身边坐下,将火拢了一下,加了一根柴,那火头立时旺了许多,呼呼的舔着,已烤至半熟的野兔表面顿时焦灼起来,云冲波忙抬高了些,却已有几块地方发黑了。

朱问道却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低着头,拈着根大指粗细的枝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将火堆拨了几下,方道:“冲波。”

云冲波早觉心里奇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马伏波等四人中,他与扈由基最为投缘,与马伏波相处的也不错,与徐人达朱问道两人相处时,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朱问道唤了一声,却又不开口,仍是慢慢拨弄火堆,过了好一会儿,方道:“你…可是觉得有些奇怪么?”

“东归回来,终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你三…三叔,又为何会弄到这般田地?你想不想知道?”

云冲波心底一阵激动,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冲动,只低声道:“小侄确想知道。”

朱问道对他的反应似是甚感意外,抬眼看看他,温声笑道:“很好,智者处事,便当举重若轻,镇之以静,万万不可过急。”

方道:“左右我也睡不着,有些事情,便说于你知道罢。”

复又叹道:“其实可也真没什么可说的,斯情斯景,这几千年来,也总上演过几百次啦!”

朱问道的口才其实是相当不错的那一类,简单、清晰、有亲和力,很快的,二十年前的旧事,已被他勾勒出了一幅相当清楚的图谱。

其实,正如他方才所说,这样的事情,在大正王朝四千年历史上,真得是不胜枚举到了不值一晒的地步。

功高震主的大将,暗怀嫉妒的同僚,心地幽深的权臣,性格偏忌的君主,贪利又或畏事的部下,所有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后得出的结果,是任何一个熟知大正王朝历史的人也都猜得出的。

“可,还是不对啊?”

困惑的皱着眉,云冲波还是感到了“不合理”的地方。

与历史上众多手拥兵权的元宿大将不同,赵统赵广并非兵部大员,亦非一方镇抚,仅是在挂帅出征时才拜将领兵,换言之,在东归入京之后,他们就已将兵权纳还,连调动那怕是一队士兵的力量都没有的他们,又为何能让当朝九五如此忌惮到必欲杀之而后快了?

“问得很好。”

赞赏的看了云冲波一眼,朱问道慢声道:“所以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统广二帅之死,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姓氏啊…”

(姓氏?)

完全不明白朱问道在说些什么,云冲波早被弄至一头雾水了,忽地,灵光一现,失声道:“难道说,二帅之姓,并非凡赵,而是帝赵?!”

朱问道愣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孺子可教,真是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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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姓。

不载于百家姓中,它便是大正王朝四千年历史上最为高贵,最为威严和最为可怕的姓氏。

四千年…长到可以令任何记忆也都“变形”和“轶失”的时间,却也再三的强化了一些“认识”,一些未必“正确”,更未必“理所应当”的认识,一些即使是最低层的碌碌小民,也都和金銮殿上的朱紫冠戴们一样清楚的“认识”。

帝姓世家。

能够主宰和统治的,只有,帝姓。有资格压迫和掠夺的,只有,帝姓。

一个同时也创造了“夏人”和“大正”这些名词的姓氏。

四千年前的大地,没有统一的称号,没有浑一的民族,只开拓了约得今日五分之一规模的土地上,居住着不到今日十分之一数量的人口,而如此之小的世界和如此之少的人群,却还分做大小数百族,终日相互攻掠,那样的日子,已然持续了八百年之多,期间,没有那族势力曾经成功控制到大地那怕是五分之一的面积,也正是为此,在日后的史书中,这一段“黑暗岁月”没有任何年号,唯以“战国”二字纪之。

将那乱世结束的人,本姓姬,名轩辕,乃是当时割据天下的七十部族中的“夏族”之长,记载中,他是史上第一个达到第十级顶峰力量境界的人,一个已几乎踏进了“神”之领域的人,而事实上,在他自己的心中,则早已将自己视同神邸无异了…

还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他已设法制订出了种种将自己的地位“固化”和加强民众对自己之“崇拜”的制度,对此,他更倾注着和对前线战事及后方文治同等程度的“热情”与“精力”,并从中收获巨大的满足,一个很有名的例子是,在统一过程的最后阶段中,应丘家之长的建议,他定下“君臣之仪”,将自己与那些同甘共苦数十年的部下间的距离拉开到巨大的地步。在首次可冠以“庄严”之名的朝会后,据《起居注》所载,他得意忘形,对左右侍者道:“吾为长上数十年,至今方知其贵也。”

统一天下之后,姬轩辕的“自信”与“自大”均高度膨胀,原先的种种尊荣已没法将他满足,最终,他决意以传说中开创天地的大神“正帝”为托,定国号为“正”,名国都为“帝京”,而自认功盖天地,古今无双的他,更觉得“姬”这个姓已配不上他,于是易姓为“帝”,自称“帝轩辕”,也便是大正王朝的第一任“帝皇”。而随之而来的强化宣传,更将一个“认识”牢牢固化入大正王朝的千万生民的心中。

唯帝为尊,帝统天地。

但,未能如帝轩辕的所愿,“岐里姬家”的治世并未能持续到千秋万世,愚化的宣传虽能将民众控制,却没法将野心者的欲望冻结,当帝家的统治开始松动时,强有力的世家们,便开始在水面下蠢动和翻腾。只百多年,天下又复陷入动乱,约莫二十年的纷乱之后,“岐里姬家”的统治崩坏,“英峰陈家”取而代之,成为大正一朝的第二代统治者。

但不知道该算是可悲还是可笑,虽然能够将姬家的统治掀翻,却无能改变姬家百多年宣传的硕果,在起兵的过程中,陈家的统治者便不止一次的对此深感痛切,最终,为了更快和更多的将人心收拢,在集合了众多谋士的意见之后,陈家家主陈我存毅然决定,更姓为帝!

在一出盛大的仪式之后,陈家向传说中的天神、地神、四方神灵,更向着天下百姓宣称,天意已更,帝姓归陈!

果如所料,这便是在姬家已摇摇欲坠的统治上插进的最后一刀,连唯一能够依靠的“神之衣裳”也被剥夺,很快的,姬家的全面崩溃便如陈家谋士们的预料到来。而在那之后,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样的确有着极大的方便还是同样沉迷进了这无尚荣光的诱惑不得之知,人们可以知道的就是,“英峰陈家”的初代帝者,帝我存,不顾左右的强烈反对,将之前那“权宜”的想法改变,更颁告天下,称自己本为“神之苗裔”,所姓本就乃是“帝陈”而非“凡陈”,而自那之后,此举俨然制度,代代王者皆乐此不疲,大正王朝四千年历史上,先后有二十八姓世家入主尊位,竟是无一例外,全数搞出个盛大仪式,易姓为帝,帝统天下。

所以,约莫生存于两千七百年前,被目为整个大正王朝历史上最具“智慧”的三人之一的“青牛先生”周化蝶,曾在天下更替之后,淡淡说道:“何曾有易?不过是帝家兄弟自行换庄坐坐而已。”便继续以着一种极为淡淡的态度去观鱼博弈了。

至于“帝陈”,“凡陈”之说,原是帝我存当日神化已身之说,随口为之,并未认真考据立说,然而,正如任何长期存在的事物最终都必然会“制度化”和“规范化”一样,“帝姓制度”走向“规范”的脚步从来也未停止过,特别是,当一些“有所图者”发现到从此可以得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好处时,这就更成为数百年间学界最为热闹和激烈的话题之一。

“所以说,要将某个学术专题精研的话,一个官位的诱惑就比一百位名师的努力更有作用。”以着一种极为冷漠的口吻说出这讽刺的人,名为周召,本是翰林院的一份子,而最终,他也以“掷笔击案仗剑起,书纸之前无丈夫!”的豪言及率三十骑死士破阵劫酋,勒立盟书的惊人之举达到了留名于大正王朝史书的目的。可在史书上,他的地位却远远逊色于另一个人,一个他的同僚,一个在他掷笔而去之后,只笑了笑,便在一片纷乱和嘈杂中~将他的桌子整理干净,然后继续悠悠的研读自己笔记的人。

姓董名方舒的这个文弱儒者,虽然一向也不被“尊重”或“看好”,可当周召带着一身伤口归乡养老时,他却已成为天子口中的“先生”,和得到了洗马东宫的巨大荣誉。

因为,他是将持续了将近六百年的争论终结的人,潜心帛书二十年,他著出《帝说》一书,更尽卖家产,问贷亲友,得千金为贿,赂帝左右,使得呈帝前。

当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怒斥或嘲笑他的愚蠢时,他却仍只是悠悠的一笑,便复又安然读书去了。

而后面…后面的事情,便是每一个大正王朝的读书人也都知道的了。

天门洞开,昭告四海,宣示着他已成功将帝者说服,而当九天之上连续降下三道圣旨来强调和确认《帝说》的官方地位时,任何对此书和董方舒的质疑便都如冰雪逢阳,立刻的,消失无踪了。

自那以后的三千年间,将与帝姓制度相关的一切名词均详细铨释和定下规范的<帝说》成为大正王朝的官定经书之一,与其它据称皆是“圣人”所著,一字不可更移的《十三经》并列,被刻石为碑,分送各地,即所谓《钦定十四经》。而董方舒本人,更是得到了堪与儒学诸祖配祭的崇高地位。

…历史,它常常是荒诞和酷爱恶作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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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帝赵”与“凡赵”的区别,在《帝说》中,是这样界定的:

皇者、诸皇子、及诸同胞兄弟可异帝姓,未出三服男丁,不可直异,可称之“帝赵某某”,三服以外,皆冠赵姓,不得更易。

“统广二帅,本是赵家远支,虽然勉强勉强列入三服,却是极小一支,一向也是受气有份,沾光无门,是以二帅自小也都没将这事多么看重,仍是以赵为姓,未加帝称,时间长了,更是没多少人知道,往往以为他们就只是寻常凡赵罢了,便连皇上也不大清楚。”

“可,二帅西伐,大胜而回之后,这事情,却终还是教宗人府查明,报了上去。”

纵然兵权纳还,但两人在军中仍有极大的影响力,在官场民间的威望也是不容小视,若是寻常老将,那也罢了,但此刻,当知道两人同样有着自称“帝赵”的资格时,一切,便完全不同了。

“所以,二帅就?”

“对。”

黯然的拨着渐渐变小的红烬,朱问道低声道:“风波异,人情薄,忠者授首,能者断魂。”

忽又惨笑道:“说来倒还是托了徐人达的光,若不是他,当日我们兄弟几个也势必尽受诛连,又怎能无痛无灾的活过这些年了?”

却不肯再向下说,只道:“冲波,夜了,你去睡吧,我代你守着便是了。”

云冲波也知道此刻自己确已不便再留,答应一声,起身去了,走了几步,却终又站住。

自出发以来,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他心中,却总不知该如何问,和向谁问,但今夜,在这样的交谈之后,他觉得,一些东西,在他的体内翻腾和冲动着,让他没法压制。

“四叔,我还想问一件事。”

“那天我进屋时,你们已说了好久,所以,有的事情,我没有听到。”

“我想知道,既是当年你们都是寒心而隐,那,为何,你们现在又会要回来了?”

听着云冲波的疑问,朱问道的嘴边,泛起了奇怪的笑意。

“承诺,冲波,让你爹,你二叔,我,和你五叔肯于回来和努力的,是一个承诺,一个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却也算是一点希望的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谁的承诺?)

得到了一个答案,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可,自小就行猎山野的云冲波,他观察和分析的能力,一向就是非常之好。

当朱问道的面上写满倦容和身躯向下佝偻的时候,云冲波,他便知道,此刻,安静的离开,就是比继续盘询更为正确的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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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终于来了。”

矗立在黑暗中的,是一名身高超过九尺的彪形巨汉,赤着上身,双手抱胸,卷曲的长发披过肩头,腰间以一条厚厚的牛皮钉带勒住。

“一切尽如‘先生’所料,会令咱们完颜家的权势更上层楼的‘访客’,终于来了。”

“咱们‘黑水八部众’的力量,也终于得以发挥,得以让这些愚蠢自大的夏人知道一下了。”

“告诉我,嵬名,现在的你,是否和我一样,兴奋莫名了?”

被他称作”嵬名”的人,身高只得七尺有余,钳发左袒,披着身羊皮袍子,听到问话,他只是淡淡一笑,道:“窟哥,莫太兴奋了。”

“记着,在先生的谋画中,咱们只是打打头阵的小卒,最重要的,是要引这些人去到’那儿’,将水揽混。”

“若要误了先生布置,咱们两个,可是担待不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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