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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斗得几合,那女子清叱一声,道:"撤剑!"剑尖一晃,已是点向那年轻道士右手"尺关"穴,她恼这人出口无礼,要先去了他兵器。

忽地听得一声长笑,道:"撤不得!"只见青影一现,一道人影直撞进来,竟是不躲不让,双指一并,直弹向剑尖上。

指剑未遇,他指上劲风已将剑尖逼得略略歪开,那女子暗暗心惊,心道:"这竟是谁?"

她方才见这两个道士太不成器,手上只用了三四成力而已,虽然如此,这人竟能只用二指之力,将她钢锋迫开,这份修为,实是惊人,她却不大服气,剑尖借着这一指之力,向一旁荡开,划出一个弧线,斜劈向那人项间。

她此刻已知那人实是劲敌,出手全无保留,那想那人竟全不回守,只一声长笑,双手一分一合,竟生生振起一团急风,直扑那女子肩头。

这一下来得极快,竟是后发先至,已攻到那女子中路,她知自己一掌之力不足御敌,迫不得已之下,挥剑回守,只觉手上一震,压力竟是不小,心下更惊:"这斯好深的功力,难道竟是王家那一房的长老到了?"

她虽自料尚有许多精妙剑术并未使用,但此人功力深厚,远胜于已,再斗下去,那也无趣,自己毕竟不是为着争斗而来,当下将剑收起,退开几步,待要说几句场面话时,一眼看清那人相貌,顿时又有些发愣。

那人相貌英挺,一眼看去,最多三十出头,那里是她想象中的垂垂老者?

那两名道士也已看清那人样子,却是惊讶尤胜那女子,竟同时翻身拜倒,恭声道:"参见掌门!"

那人只一摆手,道:"罢了。"

又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得轻易无礼,你们都忘了吗?今日是我来得巧,不然的话,咱们泰山的脸都教你们丢尽了!"

那两名道士伏在地上,听他教训,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发作了一番,方向女子笑道:"在下泰山刘补之,请问这位姑娘,可是玉女宫的师妹?"

那女子定定心神,躬身笑道:"在下玉女宫朱燕,见过刘掌门。"

她偷眼看看刘补之面色,又道:"方才实是多有得罪,还请刘…"

她话未说完,已被刘补之挥止,笑道:"是这两人不晓事,无礼在先,怎能怪着刘师妹?"

又道:"这几日间华山,雁荡的几位前辈都到了,我算着时间,觉得贵宫的人也该到了,是以叫他们格外留意,莫要轻侮了贵客,却仍是出了漏子,真是没用。"

又道:"请问贵宫来的是那一位前辈?"

朱燕笑道:"听刘掌门意思,是觉得我不大够格来道贺了?"

刘补之怔了怔,看看她,忽地一拳擂出,直取朱燕小腹。

他这一拳来本是极为莫名其妙。朱燕却是早知有此一击,右手挥出,指似兰花,戮向他臂弯"曲池",同时腰只一拧,长剑连鞘荡起,竟是不偏不倚,直刺向刘补之"关元"穴。

刘补之见她仓促出手间,认穴打穴仍是精准如斯,微微一笑,却不变招。

朱燕方点到他"曲池"穴上,忽觉一股大力自他穴道上喷涌而出,极是庞巨,竟将她右手震得一阵酥麻,那里还发得出力?鞘尖虽是撞上了他"关元"穴,却见他全无反应,那自是一般无功了。

刘补之的拳此时离朱燕小腹不过毫厘之差,却凝住不发,只一笑,直起身来,正色道:"贵宫的白姑娘和刘姑娘,都不是姑娘对手吧?"

方才两人虽只过了一招,却已心知肚明:刘补之的功力固然远胜朱燕,但论到出手如电,招数精妙,却是不若朱燕,若朱燕宝剑出鞘,这一战,谁胜谁负,谁得便宜,那仍是难说的很。

刘补之心下暗暗佩服,心道:"玉女宫果然有些门道,忽然出了一人,便这般了得,难怪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代表玉女宫行事。"

朱燕此刻,却也正自盘算道:"刘补之一向名声不著,谁想功力竟是这等惊人,便是四五十岁的各派前辈中,能有这等修为的,也是不多,他却是怎生练得?"

两人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一时之间,都未说话,那两个道士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些纳闷,却又不敢开口。

还是刘补之先回过神来,笑道:"既如此,在下理当一尽地主之谊,若师妹不弃,咱们便一同上山如何?"

朱燕嫣然一笑,道:"如此便偏劳刘掌门了。"

刘补之哈哈大笑,在前引着,两人上山去了。

本来掌门即位五年,并非多大之事,武林旧例中,少有以之惊动同道,但一来泰山派背后有王家相佐,大些门派已是无不知晓,二来泰山派此次搞的声势甚大,一般门派却也不值得强要不给它面子,是以此次即位五年大典,竟是四面来客,八方遣礼,搞得隆隆重重,还要胜过许多门派交替之事。

朱燕提前了两日上山,已有十数家掌门长老到贺,到得第三天正午吉时之前,已有近百名宾客到贺,其中不乏名门大派,便连少林武当也均有人礼到场,朱燕

心下暗自度算道:"泰山这次把声势搞的好大,若只为着一个接位五年,实是无谓的紧,只怕倒是另有图谋。"但刘补之为人却甚是深沉,朱燕虽是时时见着他,却只见着一张和气笑脸,那看到出半点端倪?

这一年的黄历上,六月初三正是个大大的好日子,泰山派早将诸事安排得当,未及正午,百余名弟子已是跑上奔下,忙个不停,眼见到正午将近,玉皇顶上,数十张桌子已是按序排开,诸色酒点早铺排的齐齐整整,只等吉时一到,便要开席。

待到日头渐中,各门各派的宾客各有泰山子弟引领,一一入席,眼见得十之九八皆已有人入坐,只待开席,只一桌离主位甚近的位子却无人入坐,有些乖觉些的已是各以眼色相询,却都不知这是何方神圣。

玉女宫身为江湖两宫之一,非同小可,朱燕自占了一桌,正坐在那桌对面,她心下也是甚为好奇,却又不便相询,只心道:"待会开席时他们总不能还不到吧?"

朱燕坐的位置很是尊重,她孤身一人入坐,又甚是年轻美貌,更兼无人识得,那也极是扎眼,下面早有人吱吱喳喳,议论起来。她虽听不清楚,却都看在眼里,只是一笑,并不在意。

刘补之看在眼中,眉头微皱,忽地折到朱燕席前,朗声道:"朱师妹,昨日竟是忘问了,贵宫林宫主以前曾提到之事,不知怎样了?"

二人昨天却那提过什么林怀素之事?朱燕微微一怔,却见机得快,已是笑道:"敝宫主曾有言,此些些小事,何劳挂齿,倒让刘掌门费心了。"

刘补之见她知机,甚是欢喜,却笑道:"即如此,倒是在下过虑了。"便向别桌招呼去了。

下面众人方知朱燕竟是玉女宫之人,无不大奇,却慑于玉女宫之名,轻薄之言少了许多。

朱燕微微一笑,自倒了杯茶喝了,看向刘补之,微微颔首,动作却是甚小,若不留心,决看不出。

刘补之却如看不见一般,竟向后面去了。

再过得一时,他换了一身大红衣服出来,威风凛凛,站在中央,先看看那桌空席,眉宇之间,微见憾意,方看向司仪,那司仪正要开口,忽听到把守弟子大声道:"玄天宫姬二宫主到!"

刘补之闻声一喜,竟是亲自迎了出去。

朱燕方知那桌竟是为玄天宫所设,心下方释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要知玄天宫与玉女宫同列"江湖两宫",一向不相上下,而在北地武林中,影响势力,那是远远胜之,泰山派与之原是有些过节,玄天宫若是不来相贺,那也寻常,如今竟是姬淑礼亲自驾临,那实是给足了泰山派面子。

场中宾客听得竟是姬淑礼亲至,也都嗡嗡轰轰起来。

不一时,只见刘补之满面笑容,引了三个人进来,当先一人正是姬淑礼,后面跟着两个青年男子,年纪都不甚大,英气勃勃,顾盼之间,凛然生威,朱燕心下一惊,想道:"这两人不简单啊,一个想是苏元,另一个却是谁?"

底下却也多有与玄天宫相熟者,已有几人笑着招呼道:"苏老弟,好久不见啦。"(朱燕心道:"果然是他。")却没人和另一人招呼,那人也不以为意,只是默然跟在姬淑礼后面。

他面色冷冷的,一丝笑容也无,和苏元大不相同。

待走到北首一席时,他忽地神色一凝,眼中寒光闪现,却被苏元看在眼里,只一笑,搭着他肩头,说了几句话,两人过去了,那桌人却甚是紧张,为首的还好,他身后两人竟已将兵器握在手中。

朱燕虽不认得那桌人,方才却有听到介绍,知道那为首的唤作朴英,乃是山东运城一带帮会之首,心道:"似这等小帮小会,那有胆子去惹玄天宫?难道那人竟不是玄天宫的人?"忽地想起一人来,面色微变,心道:"难道是他?"

随后各各入席,却也没什么好说,无非是些繁文缛节,陈词滥调,来贺宾客多是老于此道之人,倒也罢了,朱燕却是大不耐烦,心道:"着实无聊的紧,早知如此,真不该来。"

刘补之却似知她心事,向这边桌上斜斜一瞥,微微一笑,似是安抚,又似是相劝,他神色本极肃正,这下眼神使得甚快,旁人多不知晓,朱燕心下微微一动,心道:"他对这桌很在意,是想和我玉女宫有什么合作之事吗?"却不愿教人看出形略,低头避开刘补之视线,自捏了颗果子吃。

刘补之见她低头,神色微微有些失望,却只一闪,便又若无其事的自向后面去了。

此等礼仪本有一定之规,待到大礼一毕,便当遍谢各路宾客,却未必非要是掌门亲自开口。

要知他已站了一天,便是人之常情,也该要喝口水,吃些东西了。

只见一个矍烁老人站到场中,朗声道:"今日是我泰山派的好日子,多谢各位远道来贺,俺在此先谢过了。"说着便是团团一揖。

他却甚是有名,周围宾客多有识得,慌忙站起还礼,一时之间,极是热闹,有些个后知后觉的,已在小声议论道,"他不是王七公子吗?几时入了泰山派啦?"

王灵机将周围议论都听在耳中,却是面不改色,只笑道:"今日来客之中,有与我泰山一向交好的,也有与我泰山派曾有过些小过节的,今日能够不记前嫌,都来相贺,不管怎样,俺们总得谢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众人忙又站起还礼。

他这一句话却已说得甚是奇怪,有些有心人听在耳中,已觉得不对,眼色相交,已是心生疑窦。

苏元听在耳中,仍是笑容可掬,却不忘盯了姬淑礼一眼。

姬淑礼自然知道他意思,虽是不大情愿,却也暗暗服气,心道:"他俩看的倒也明白。"

原来早在数日之前,苏元肖兵便已详细计议,均料此去决非寻常与礼,泰山派必有它算,当时便和姬淑礼说定,要她无论何等挑衅约战,都不能答应,一切都先由苏元计较。

苏元心道:"听他意思,只怕马上便要翻脸。果然没有看错。"

又想道:"二宫主是最后一张王牌,决不能轻易出手,还是得先挡上一阵,若仍是这老家伙,还好办些。"

他自去年与王灵机一战来,所进非小,自料已颇能与他一战,若他仍以去年相度,则便是忽出奇兵,以弱搏强,也未见不能。

果然听到王灵机笑道:"去年姬二宫主也曾光临敝山,当时原是有心与二宫主谈论些武学心得,却是为诸多俗事相绊,不能如意,难得今日方便,二宫主可肯一展贵宫绝学?"

姬淑礼只听他说到一半,便已蠢蠢欲动,待他说完,一个"好"字正要出口,忽听到一声轻咳,却是肖兵发出来的。

姬淑礼方被他咳的一滞,苏元已横了她一眼,含笑站起,道:"二宫主不便轻易出手,难得七公子有兴,便让在下陪七公子走几手如何?"

王灵机却也早知他必会先行出手,笑道:"那也无妨。"

又笑道:"今日却不比去年,若是在下出手重了时,还望勿怪。"

苏元笑道:"比武过招,一时失手,那能怪人。"说笑间,已是走到场中。

他二人去年相斗之事,双方均不愿外泄,肖兵更非多嘴之人,此刻骤然说破,下面众人大感意外,顿时便有些乱了起来。

刘补之此时已又出来,却换了一身衣服。他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一笑,并不开口相阻。

肖兵心道:"泰山派果然是有谋在先。"

又想道:"以我三人此刻之力,一一过招,无需怎样担心,若是当真乱起来,这里许多人在,却也不能坐视,只消应付得过眼前这一会儿,莫在山上留宿,径下山去便是了。"

苏元知王灵机决不能先行出手,笑道:"在下献丑了。"一刀出手,缓缓推向王灵机腰间。

王灵机笑道:"好客气啊。"一出手,竟是不闪不让,径直来拿苏元刀身。

他这一下极是托大,但看着下面人群眼中,却均觉理所当然:要知苏元虽也有名于江湖,但若和堂堂的王家七公子比起来,那却实是不能做比,两人便是这般平手相战,王灵机都已可说是委屈之极。

苏元果然不敢用强,刀身翻转,去叩王灵机小腿。

王灵机仍不退让,身形一冲,一拳击出,打向苏元脸上,他这一拳虽是后发,却是极快,苏元不得已之下,斜退两步,避开了这一拳,那一刀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两人一攻一守,都未用全,未届两招,苏元先手之利,已全被消去,下面多有识货之人,嗡嗡轰轰,赞扬起来。

肖兵听在耳中,心下冷笑,却是面无表情,两道眼光,只不住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苏元站定脚步,心道:"他果然用的还是汉方八击,果然好生托大。"

他和肖兵在上山之前曾数次细议,将泰山派上下高手,相好门派,都一一计到,这王灵机可说是现下泰山派中第一高手,两人自然不会轻轻放过。

细细计议之后,两人得出一个共识,要对付王灵机,让苏元出手,当会比姬淑礼出手更为有效。

姬淑礼身为姬北斗之妹,号称是玄天宫第二高手,名声在外,便是王中孤来到,也不敢轻敌,王灵机自更不敢怠慢,他也是当世一流高手,若当真打起精神,以不败为胜,小心应付,姬淑礼虽是略胜于他,但要分出胜负,却非得斗个三五百招,元气大伤不可。

与姬淑礼相比,苏元的名声差的还远,但二人间名声上的差异,却不能真正代表二人实力上的差异。

经过了姬北斗数月苦心,周龟年几度指点,现下的苏元,能够以一敌二,自田奥心和艾权的手下胜出的这个苏元,已远远胜过了去年泰山之会的那个苏元。

但王灵机却不知道。

去年以方朔八击与苏元过招,只因一时大意,本可轻易胜出的战局,却被苏元逼成了平手,他的心情,绝对不会舒服,这一点,苏元肖兵都是深信。

只要苏元以一些细微的动作和神色来暗示他去年之事,必然能够影响到他的判断和决定。

只要,只要他会有"仍用八击来教训这小子"的念头,苏元便至少有了一半的胜算。

虽只见过两遍,但看在天道传人的眼中,这世上又有什么武功招式能够有资格称奇道绝?

不下于十次的对练与揣摩,两人虽不敢说推想出了汉方八击的所有变化,却有自信,至少,要在王灵机的攻击下自保,已是足够。

肖兵能做的,到这里已是极限,要想胜出,则要靠苏元自己了…

两人翻翻滚滚,打的一片烟尘,只一会儿,已是过了四十几招,苏元虽是落尽下风,却也未有露出什么破绽,王灵机虽是威风八面,一时之间却也没有胜机。

还在去年之时,苏元便已向肖兵悉心请教,问得了这汉方八击的来历依托:昔日汉武封禅,令群臣做赋,东方朔独出于众,乃是"盖将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桓,微九河其线,小七泽其杯,盈彼王屋,太行,终南,五老,岷,番,雁荡之秀,拔天台,会稽之奇。"当时语惊四座,无不道是天人之作,汉武却仍不满意,自索大笔,一挥而就,只十六字,却是"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八句八叹,字字如钟,东方朔虽向以才学自负,却也心悦诚服。

说到底,这八击虽然着着小巧细腻,但出招用意,却是气吞万里,睨视天下之意,而它的厉害之处,也便在于寓豪于秀,藏强于弱,对手若不知底细,交手之际,那是极易堕其算中,但苏元已知底细,王灵机若想只凭功力变化强行败他,那却谈何容易。

围观群雄见苏元竟能支撑这许多时间,都有些吃惊,议论之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却和方才已大是不同,指指点点,已多有对王灵机不大恭敬的意思。

刘补之听在耳中,却似是全不在乎,脸上始终是笑的一团和气。

肖兵面无表情,心下自度算道:"若依先前所议,现下已是成功了一半,后面的…"

苏元此时心地一片清明,一招一式间,出手越来越小,动作越来越慢,小心翼翼,不动声色间,已将王灵机渐渐带到北首。

两人此时方位,苏元面南,王灵机向北,这时方值正午,阳光极是强烈,王灵机背向阳光,还觉不着,苏元的双眼却为阳光所照,必得眯成一线才能视物。

肖兵不动声色,右手缩入袖中,握住了六七枚铜钱。

他一见苏元步法方位,便知他已觉时机渐至,将要发动,他二人虽是为这一击计议已久,但事到临头,肖兵却终是有些担心,心道:"若只是不得手倒也罢了,最多输去,能和王灵机斗到六七十招,已是不枉。但若是王灵机竟想趁机将苏兄毁去,那便只好出手了。"

王灵机久斗不下,渐渐焦燥起来,心道:"若教他再相持的一会,便是胜了,也已面上无光,说不得,只有用本门功夫了。"

汉方八击乃是王灵机隐入泰山这些年间所创,他成名多年,所倚仗的却是王家内典中的一路"苦昼短。"。他一来觉得今日乃以泰山长老身份出战;二来也是未忘去年之事,仍是想以八击将苏元败下,以是不用。但现下眼见难以速胜,于势却已是不得不用。

琅琊王家自晋以来,历传青箱之学,无论文武,均是当世儒学正宗,又杂有佛老诸流之学,繁复纯正之处,犹在少林之上。这一路"苦昼短"乃是晚唐时一位大儒依托李贺诗意所创,雄奇鹬诡,匪夷所思,王灵机最好诗酒,以之偏爱,当年手灭燕子墩,荡平羊山集,便是靠的这路功夫。

他相信,苏元最多能够撑过青天高举和黄地自厚两招,要接下"日暧月寒煎人寿",他绝对做不到。

他却不知道,苏元,正在等着他变招。

……

"小苏,你到底想怎样?"

"就算你守得了几十招又能怎样?靠守又守不赢。"

"的确,守是守不赢的。"

"可是,防守可以让人急燥。"

"急燥,便会失去耐心和谨慎。"

"急燥的人会失去判断力。"

"急燥的人,就会尝试改变。"

"…小肖,你喝酒了?"

"他没喝酒。"

"唯有二宫主你不出手,我们才能有所恃,才能平安离山。"

"所以,王灵机必须由我来击败。"

"你疯了,小苏?!"

"我们没疯,这是最好的着法,也是胜算最高的着法。"

"只要苏兄冷笑着出场,并着意暗示去年之事,王灵机十有八九,会仍用汉方八击。"

"你有把握破去?"

"没有。"

"但是,我有把握,不会在这一套武功前失手。"

"然后呢?"

"当他无法得手的时候,他就会变招。"

"从一套武功变成另一套武功,无论怎样的高手,也都有破绽,这破绽或者很小,但一定会有。"

"你抓得住?"

"我抓得住。"

"首先,苏兄会让王灵机轻敌。"

"你们莫小看他,那老家伙其实很细,不是那种大意的人。"

"所以,他才会轻敌。"

"…"

"我不明白。"

"王灵机去年和苏兄交过手,这就是我们的胜机所在。"

"他了解去年的苏兄,也会给他以相当的重视,可是,他不知道,现在的苏兄,已远非去年可比。"

"当他以为自己已给了苏兄足够的重视的时候,其实,他已是在轻视苏兄了…"

"…"

"第二,那个破绽只要出现,我就能发现。"

"那一套武功,肖兄弟已见过两次了。"

"见过两次的武功,对他来说,已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和他拆解对练过十多次,我相信,我现在,也能够了解。"

"纵然如此,以王灵机之能,你最多能有一个机会,你可明白?"

"我只准备出一刀。"

"一刀胜不得他,便再出千刀万刀,也胜不了他了。"

"那时,就只能麻烦二宫主了。"

"…"

"大哥说过,此行由你节制,你看着办吧。"

"但是。"

"…"

"不要冒险。"

"败没关系,千万别受伤,一定要平安退下。"

"…属下得令。"

王灵机右手一拳落空,若依本来套路,此刻最好的着法,自是由这一式"大驾中嵩"顺势变为"壮微九河",反抽苏元腰间。

可是,他的右手并未折回,反而以更快更猛的势头,斜斜挥起!

"苦昼短"起手式,"劝酒飞光"。

可是,只是挥到一半,一阵强烈的光芒,就刺进了王灵机的眼睛。

那光,来自苏元的刀!

本是背对日头,却没想到,自刚才以来,苏元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这个把钢刀横起,将阳光反射入王灵机眼中的机会!

本来若是一直面对阳光,以王灵机之能,自也不会在乎这些些阳光,可是,这些阳光,却是在他最没想到,最不在意的时候来的!

他当然不会被一线阳光击倒。

这些阳光能够干扰他的出手,但苏元要想利用这个机会伤到他,却仍是未够。

只是,苏元所求的,本就不是现在的决胜。

利用这个机会,苏元终于自王灵机的压力摆脱,退开一步,将刀扬起。

当王灵机的双眼终于回复过来时,也正是苏元的刀挥出的时候!

干天,兑泽,离火,震雷,巽风,坎水,艮山,坤地。

玄天八功。

在一瞬间,空气中突然似是充满了炎热,酷寒,厚重,浑然…等种种奇怪的感觉。

突然之间,这些感觉又都没有了。

去,去那里了?

是那里,是他的刀上!

八功合一,劲透刀身,那金刀本是色泽暗淡,突然之间,竟也似有五色光芒隐隐透出!

这,这是什么刀?

王灵机自然不知,这刀本为杨业所用,也不知斩过多少猛将勇卒,饮过多少豪强鲜血。

这一刀,竟似挟天地之威,用鬼神之力,自虚空中突然而生,无往无终,只为着要在王灵机颈中走一遭而来!

三尺,两尺,一尺!

大叫一声,王灵机身形急退!

他怕了!

名震山东的王七公子,王灵机,他在害怕!

这一刀,竟有着一种创世开天,杀神弑佛的狂放和快意!

这是什么刀?!

先机一失,再不能自制,王灵机身形一退,竟急掠十丈,"砰"的撞翻了一张桌子,方才停了下来。

身形虽停,神志未回,他的双眼,仍死死盯在苏元的刀上,就好象,那刀上藏了千百个虎豹狼蛇,会随时冲杀出来。

周围人群那想到竟会突然有此变化?大惊之下,顿时乱成一团。

王灵机却似全未听见周围声音,他的手,竟还在颤抖!

这一刀…太可怕了!

朱燕也觉得有些凛凛,心道:"这一刀,那里是人力能及?"忽地想道:"泰山派这一下好生丢脸,他还能笑得出么?"不觉看向刘补之。

却见刘补之竟仍是满面笑容,就好似胜的是王灵机一般。

他竟缓步踱出,笑道:"苏兄好俊的刀法!我们输啦!"

此语一出,顿时又是一阵大乱。

王灵机猛然听到这一句话,大吃一惊,怒道:"补之,你?!"

刘补之早截道:"王长老,您辛苦啦,来,扶王长老去后面歇息一会。"

早有两名青年弟子应声而出,走向王灵机,竟当真来搀他胳臂。

王灵机勃然大怒,双手一带,将两名弟子远远带开,脸涨得通红,却似是想到什么事情,呼呼喘了几口粗气,自向后面去了。

刘补之也当真了得,竟似是全无所知,仍是笑道:"教大家见笑了。"

又向姬淑礼笑道:"教二宫主见笑了。"

姬淑礼笑道:"岂敢岂敢。"

又道:"我们还有些事情,只怕等不得礼毕,,想先行告退,刘掌门你看可好?"

刘补之笑道:"请。"

姬淑礼等三人从容离席,一笑而去。

刘补之目送三人远去,脸上笑容仍极是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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