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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更是让众将的心沉入谷底,沈从放问道:“北路赵军是何状况?”
那斥侯目露愤恨之色:“北路赵军现已后撤数里,与那胡蛮会合了。”
“郭怀!”薛方仲从牙缝中迸出二字。
身后秦军众将早已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何成孝道:“大帅,赵军自陷不义,我军还留在此作甚,不如下令撤吧。”
顾明道冷冷说道:“怎么撤?南方孟德起又怎会放任我军离去,如不出所料,此时他们已经阻断我军南撤之路。”
何成孝冲着顾明道一瞪眼:“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顾明道怒道:“我哪知道。如今已换成我军三面受敌,我只知道这一仗,我大秦是败定了。”顾明道心中多日来的不满已经积蓄到极点,他曾多次劝诫薛方仲,东西突厥将近五十万大军,远多于秦赵联军,想将其一举歼灭实是太过于急于求成了。何况秦赵两国毕竟是世敌,绝不可掉以轻心,即使合作理应如当年与胡蛮之战时那般,两军各自为战互通信息。可这些话薛方仲全未放在上心上,仅出于惺惺相惜便把十几万大军的命运寄托在敌方将领的信誉为人上,简直视军国大事为儿戏!
对面传来声声号角,只见一面黑色大旗渐渐前移。忽然,号角声忽变急促,突厥骑兵策马挥鞭,开始进攻了。
顾明道见情况紧急,不暇细想向沈从放拱手道:“请大将军与薛帅率亲兵速速离开,末将在此断后。”
说完,不等沈从放开口,顾明道便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落地后也不停顿直向阵前而去,边跑边高声道:“众将士听令!武刚车居前,长枪兵、盾牌兵列阵!”
“顾将军且慢!”
顾明道回头一看,只见何成孝紧跟在自己身后,只是身上满是尘土,想必从高台上跳下来一时没站稳。
“怎么,顾将军看不起何某,不愿与何某并肩而战?”何成孝阴沉着脸说道。
顾明道心中一暖,右手抚胸微微俯首:“岂敢。明道愿与何兄生死与共。”
何成孝也将手置于胸口:“成孝亦愿与顾兄生死与共。”
顾明道接过亲兵牵来的战马,一跃而上:“顾某前往阵前督战,有请何兄赶往北方,命雪狼骑诸营不可恋战,速向中军靠拢。”
见何成孝有些不甘愿,顾明道诚恳地说道:“何兄,雪狼骑是我大秦骑军根本,今日若折损于此,日后我大秦再亦无法与赵国正面相抗了。”
何成孝想了想,点点头道:“顾兄所言有理。既是如此,顾兄请多保重,若今日你我不死,他日在咸阳城一醉方休。”
顾明道长笑道:“一言为定。”
高台上,沈从放看着薛方仲,道:“大帅……”
薛方仲此时已镇定下来:“传令下去,两翼不得恋战,速向中军靠拢。”
“遵命。”沈从放叹了口气。顾明道或许完全出于公心,但薛方仲如果就这么带着自己亲兵跑了,那也就不是薛方仲了。
秦军毕竟久经战阵,没等顾明道赶到各部将领就已列阵完毕,一辆辆武刚车一字排开,厚重的车尾朝外,每车相隔数步,战车上的士兵迅速把丈长的铁枪插入右边挡板的两个孔中,连接旁边的战车,随后十余根长达两丈的拒马枪从车尾的孔中送出,枪尾则插入战车中央的铁孔中,森冷的枪尖直对前方的突厥。身穿重甲的盾牌兵站在武钢车的间隙中,长枪兵其次,弓弩手站在最后,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次正面进攻的是东突厥。东突厥先前折损的数万人大都是步兵,而这些骑兵已休整了一夜,无论体力还是气势都处于最巅峰。策马奔跑在最前面的骑兵面对秦军森严壁垒的阵势,虽明知必死却毫不畏惧。只听一声令下,突厥人取出弓弩,瞬时漫天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向秦军而去。只是秦军大都身穿重甲,又有盾牌和武钢车掩护,因此死伤甚少。
与此同时,秦军弓弩手的箭矢也射出。一时间东突厥这边马哀鸣声、人落地时绝望的吼声交杂在了一处,后面的骑兵却视若无睹,直接践踏过去,很快便来到了秦军阵前。
面对秦军森严壁垒的长枪阵,就连那些马儿也感到畏惧,不等主人催促,离着数丈远就腾空而起,试图跃过武钢车。秦军长枪兵毫不退缩,手中拒马枪向上斜指,将那些马硬生生的钉在半空。那些突厥骑兵也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对此早有准备,纷纷从马背上跃起,手挥弯刀顺着拒马枪而下。一时间秦军长枪兵也死伤不少,但身后的盾牌兵与重甲步兵迅速补位,凭借人数优势将这些突厥人尽数斩杀。
不一会儿,阵前人马的尸体越来越多,秦军很有经验地边战边退。突厥骑兵反倒被这些尸体所阻,无法全速冲刺,而秦军弓箭手借着武钢车的掩护,如射活靶一般冷箭频出。突厥将领见势不为,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后退。
程氏父子在远处看得分明,程思非长叹一声:“难怪前朝李陵能以五千步卒力敌八万匈奴长达十日,直至箭尽粮绝才不得不降。今日一见,汉人对付骑兵果然有独到之处。”
程浩然心有余悸:“幸好秦赵两国之间相互牵制,不然我东突厥对阵任何一方都无胜算。”
程思非望着前方,淡淡说道:“汉人若始终能自强不息,不要象后汉那般自毁长城,草原蛮族是很难有取胜之机的。”
只见东突厥又冲杀了几次,却均无功而返。站在程浩然身后的程允闻突然叫道:“扎可克阵亡了。”
程思非微微动容:“当真?”扎可克是沙钵略麾下最负盛名几位悍将之一,没想到今日会毙命于此。
程允闻有些兴奋地说道:“他那面绛紫色大旗倒了有一会儿了,扎尔克若不死,绝不会容忍这等情况发生。嘿嘿,二哥肯定最高兴了,再也不用受这鸟人闷气了。”突厥内部对程家这些异族身居高位心怀不满的不在少数,程允闻所说的二哥程允豪长期担任扎尔克的副手,两人平日里摩擦不断,有几次甚至拔刀相向。程思非和程浩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叫自家人忍让为先。
此番突厥将领死伤不少,程家一些子弟说不定倒有出头之日了。程思非这般想着,口中道:“不到半个时辰便又损失了过万精兵,连扎尔克都死了……浩然,你速赶往华长风处,叫他莫再敷衍了事,这般出工不出力,让我程家如何向大汗交待。”
程浩然一勒缰绳,道:“孩儿这就便去。嘿嘿,如何对付秦军,赵人想必最有办法。”
华长风并没有过多刁难程浩然,很快答应出兵,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程浩然便匆匆离去。
副将刘倚山心有不甘:“将军,为何这般爽快应了那厮,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谅东突厥亦奈何不得我等。”
华长风看了他一眼,道:“薛方仲已经收拢阵形了,若让他十余万大军集中到一处,外围四周以武钢车和死士守护,再想破敌谈何容易。何况……”
华长风忽然不再说了,微微摇了摇头。这一战突变陡生,眼下最主要的目的是如何歼灭秦军,突厥伤亡如何已在其次。如果秦军阵势一收缩,东西突厥难道还傻愣愣地硬往上撞?肯定会设法夺路而逃,最有可能便是向北而去,那里虽说还有王明泰和胡蛮各部近十万人,但秦军实力犹在,王明泰决不会拼死阻截。与其如此,还不如合同东西突厥冲散秦军阵营,到时就算薛方仲再了得,亦无回天之力了。
“刘将军,传令下去,各部出击!”
见突厥人隐约有后撤的迹象,秦军将士们略微松了口气。突厥骑兵的冲击力非同小可,虽将其数次击退,但秦军自身的伤亡也不少,几个军官趁着这个间隙,赶紧指挥着下属将夹杂在阵中尸体清理出去,也不管是自己人还是突厥人全都堆成一堆,所有人的心里很清楚,更惨烈的厮杀随时都会到来。
“敌袭!敌袭……”
秦军毕竟是一支百战之师,很快重新列阵完毕。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并没有听到振聋发聩的马蹄声,难道突厥人想要进行步战了?
“武刚车!这……这怎么回事?突厥人怎么也会有武刚车?”
一个军士突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此人名叫刘二,在秦军里也算小有名气,虽然身材矮小,但天生一副大嗓门,吼起来数里之外亦清晰可闻,是两军骂阵和军中大型操练施号者的不二人选。他这一喊,周围的秦军都探头向前方望去。
旁边一年长些的军士凝神看了片刻,平静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鬼叫什么,没见车上插的分明是赵军的旗帜?”
刘二挠了挠头:“赵军不是和我大秦结盟了吗?”
“结盟算个屁!当年打匈奴的时候秦赵也是结盟的,可老子跟着葛将军还不是把几支落单的赵军给收拾了?”老军士看着越来越进的武钢车,缓缓举起手中长枪,“别想那么多了,管他对面是赵人还是突厥蛮子,对咱们这些小兵来说,还不是一样……”
话音未落,老军士忽听到一阵机括声响,不由脸色大变:“不好,是投石车掷出的火油罐!”
刘二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飞来黑压压一片的火油罐,忽扯着嗓子大骂:
“赵人,老子操你祖宗……”
…………
不管刘二如何愤恨,火油罐依旧落了下来。赵军操纵投石车的都是从伍多年的老军士,几千只火油罐覆盖的范围不超过两百步,那罐壁又很薄,落在密集的秦军阵中,就算砸在盔甲上也瞬间破裂。而此时赵军的武钢车已进入箭矢射程之内,但秦军的漫天箭雨对浑身重甲的赵军收效甚微,紧接着,一排排点燃的箭矢射来,也集中在火油罐所落之处,不少秦军身上燃起了火苗,虽然不大,但足以使其阵脚大乱。而赵军的武刚车趁机而至,阵型如锥,转眼间将秦军冲开了道缺口,随着缺口的越来越大,紧跟其后的突厥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入……
东突厥虽已来到北疆几近半年,但因几方彼此深怀戒惧,与秦赵联军只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并没有大的战事。而西突厥经过这大半夜的血战,在秦军铜墙铁壁的防守面前已是吃尽苦头,达头可汗纵横西域多年,灭了无数部族小国,从没想到过在这遥远的东方,居然仅凭着步卒就能让他的铁骑遭受如此重大的伤亡。因此先前突然间挥师向北,固然抱着或许能够逃脱的侥幸之心,其实也是大有想要避开那些闻所未闻的钢铁战车的意思。
但面对不远处身着灰色盔甲的西秦骑兵,达头可汗心中不由升起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傲意,挥鞭前指:“草原最英勇的儿郎们,让这些汉人在我们马蹄下颤抖吧!”
此次东来的西突厥大军均是跟随达头在西域东征西讨悍将猛卒,从来没有象今夜这般攻不克守不成,被打得如此狼狈,一股窝囊火已经憋屈得很久了,此时听得达头可汗令下,不由都红了双眼,口中荷荷而叫挥舞着弯马冲向秦军。
对面的秦军正是与赵国黑骑军齐名的雪狼骑,先前奉命前来堵截西突厥,几乎都是轻装而行。带兵将领鲁远没有想到西突厥突然向已方发起攻击,见一场大战难以避免,不由破口大骂:“这些突厥人真疯了,简直是狗急跳墙。”
“将军,那我等应如何?”旁边的人问道。
鲁远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骑军对骑军,在这旷野之上还能怎样,总不能让这些突厥蛮子跑了,战吧。另,速派人禀报薛帅请求来援。”
“两军相逢勇者胜,吹号角,令各营出击!”
西秦与西突厥大军如两道洪流激撞在了一处,厮杀声马蹄践踏声十里外亦清晰可闻。王明泰率亲随站在一小土坡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喃喃说道:“这一战就算只歼灭了雪狼骑,西秦也再无与我北疆大营相抗衡之师了。”
身边几人点了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明泰忽然问道:“伍浩、李国材、魏守仁三人现在如何?”孟德起接任大营统领后想方设法要将黑骑军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三人都是他安插在其中的心腹爱将,但王家在北疆的势力根深蒂固,王明泰在与柔然诸部接触之前就找了个借口以不服军令之名将他三人拿下,竟无人敢有异议。
王明泰的姨侄杜承恩答道:“不是很老实。将军,为何不索性将他们杀了,事后以沙场战死之名报上便可,何必这般麻烦。”
王明泰摇了摇头:“这三人虽不过是小蝼蚁,但杀与不杀,还得看之后情形而定,不必急于行事。”
斥侯突然来报:“禀王将军,秦军正边战边向我军靠拢,并已派人请我军出手相助。”
王明泰与杜承恩等均是一笑。
“去通知图穆尔,令他按原定计划出兵。”王明泰缓缓说道,“该是那些胡蛮登场的时候了。”
达头可汗手扶腰刀,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最为之骄傲的西突厥铁骑在这些汉人骑兵面前居然也不占丝毫上风,看着族中的勇士一个个跌落下马,达头可汗心头在滴血。
但很快族人的性命不再被达头可汗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得到禀报,北方出现赵军和柔然人的骑兵,漫山遍野,不计其数!
达头可汗咬了咬牙,现在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了,虽然听沙钵略的使者说已经和赵军有了密议,但天知道他们在攻打秦军的时候会不会连西突厥也包括在内。
“传令下去,命金帐铁骑立即出击!”金帐铁骑是达头可汗亲兵,总数只有五千人左右,里面每个人都是突厥各部落远近闻名的勇士,达头可汗将他们派出真是要动用血本了。
看着身边呼啸而出的金帐铁骑,达头可汗默默地想道:这次如果能够回到阿尔泰山,再也不来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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