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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打麦场几百米的胡同巷里,矮房子的背后,杨伟和周毓惠躲到了这里。人群乱的时候,周惠跑过来,一把拉着杨伟就跑,俩人跑着跑进了胡同里,路过这里,地形熟的杨伟一把把周毓惠抱怀里,藏到矮房子后头了!俩人蹲着身子,不是蹲着,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笑了半晌杨伟才发现高兴得过头了,一直把娇小周毓惠搂在怀里笑着,不迭地放开了:“呀呀,你够贼得啊,我钻到主席台后面爬着走你都看得见我?”
周毓惠好容易止住了笑,掩着嘴说道:“呵呵……笑死我了,好歹你也特种兵出身,今儿这表现可大失水准啊,连钻底这事你都干得出来?……呵呵………哎,你这么胡搅乱搅,咱们还走得了吗?”
“谁做的谁担心,我不过说说而已,他们能把我怎么着……听,取消我的竞选资格了。哈……就不取消还有人敢选我吗?”杨伟说着,又是忍俊不禁地笑了。
“杨伟,你是不是就故意捣乱来了?根本不是竞选,而是来落选来了。”
“不捣乱怎么办?锯子太老实,不搅和一下让村里人经经心长长见识,他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为村里着想。老锤一家太可怜,性子又耿,我怕他们拐弯话都不会说。”杨伟说道。
“那这样,有用吗?”
“先打倒旧的,让他没有威信可言,破而后立;有没有用,就看锯子的表现。来来,咱们找个能看着的地方……”杨伟拉着周毓惠,两人猫着身子穿着小胡同靠近打麦场。杨伟不放心的安排着:“一会儿要有人追我,你别跑,我一个人跑,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啊!”
“那不行,要跑一起跑!他们打我怎么办?”周毓惠明知不会,故意撒娇地说道。
“再不听话,小心我先揍你啊!”杨伟回头瞪着眼吓唬。
“你敢!?”
“怕什么不敢?”
两个人拉拉扯扯,周毓惠小粉拳倒先擂上杨伟了,心里颇为高兴的杨伟难得地打情骂俏,难得地独处机会,过了一会,杨伟和周毓惠俩人很默契地手牵着手贼头贼脑地躲到了一断墙后,远远地看着场上的竞选。杨伟的心思在场上,周惠的心思在杨伟身上,杨伟对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关照亲热过,难得地享受这段做贼的甜蜜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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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村里的选举打扫了战场又重新开始了,第五个发言人说得结结巴巴却是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兴致,几句话就完了。
的没什么劲,听者更没什么劲。虽然没人捣乱,可好多人都忙着找鞋呢!找不着的胡乱套着一双,不是俩左脚就是俩右脚,好歹找了对一左一右的,偏偏还一大一小,场子里乱哄哄,还没有安静下来。
最后出场的一个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要论起辈份来了,除了杨伟,参加竞选的四个人,倒有三个赵大锯得叫人叔!
平时不大说话的锯子杨伟一直担心他性子有点软,不过远远看着赵大锯大大方方上台,大大方方站在台上,心下倒先安慰了几分,这老锤一家子,个顶个地有骨气,看样这锯子也不例外。上得了大场合。
赵大锯上台着,下面估计是联络好了的一干一起外出打工的村民和金刚一伙人,趁着上台的功夫,忙着在台下发表格,村民诧异地接到手里之后,却是一张明细账,一下子注意力又被吸引到这个上面来了,有些多多少少知道点情况的,心下狐疑,这事怕是不简单。
正自不解的时候,台上的赵大锯喊着说话了:“叔叔大爷大哥兄弟们,你们手里现在拿的是一张账单,两年前我父亲赵铁锤交账的时候,村里的账上一共有十八万三千四百二十二块三毛钱;两年中,煤矿发给村里的补偿应该有三十四万左右,但是今天,大家看看账,村里的账上还有十二块四毛六分钱!这几十万,为村里办了什么事?如果什么事也没有办,这钱,谁拿了?………赵亮你别走,今天说不清楚,你走不了!”
一言激起了千层浪,人群一片哗然,村里人都知道这赵亮手脚不干净,现在明明白白账摆眼前了,个个怒目而视。本来就仇富,何况是这种不正当手段变富的人!连拿了赵亮好处的村民,现在也觉得这个人忒不是东西。
正准备缩头缩脑退场的赵亮被锯子联络的几十人,围到了中间,迎着一村人愤怒的目光,赵亮这冷汗直冒,毕竟是做贼心虚,连平时的支持者也假装没看见。这架势怕走不脱了。连乡干事也跟着受累了,被村民拦着不让走。老百姓,对付看不顺眼的人最直接,要敢走,大耳刮子早招呼上了。
形势,在胡搅乱搞中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杨伟这么着一乱,揭了村里人的伤疤,又把赵亮买票的事乱捅一气,现在再加上赵大锯白纸黑字的证据一亮,两厢相比,和赵铁锤三十年秋毫无犯相比,这高下立现!
赵大锯,主席台上的赵大锯鄙夷地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赵亮,敲敲话筒说道:“账!先放下,这事我管不着,留给下一任村长追讨,但是属于村里的钱谁要拿了,要一分不少地吐出来,否则我赵大锯第一个不答应!今天说说竞选村长,我今天在这儿,明告诉大家,什么逑村长,我从来就没有稀罕过!不仅我没有稀罕过,从我爷爷那一代起,就没有想过要当什么长?上一辈教我的是耕读传家,不是勾心斗角!”
赵大锯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句话说得杨伟有点毛了,这小子,又要变卦了不成!
一干村民也被这挂羊头卖狗肉的赵大锯说话吸引住了,诧异地交头结耳,今儿倒奇怪了,一个杨伟来搅和了一通,本来还看好赵大锯,得,这个压根就没想当。
环视了场上的众人一眼,上场就把前任村长收拾得难翻身了,赵大锯此时却是说不出的威风凛凛,就听他接着说道:“村长当不当我不稀罕,可有些话憋在我心里我难受;拴马村以前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老一代人都知道,当年的太行山土匪路过拴马村,要绕着走;可现在,前两天赵小柱、赵勇、赵二强,三个人在煤矿,请了一天病假被人家扣工资,想找人说话又被人家扇了几个耳光赶回来。这丢不丢人。我想问问大家,以前有人敢吗?故老相传的是:宁推长平一座山,不惹拴马一条汉!因为我们拴马村一村就是一个人,一个人代表一个村。欺负了我一个人,
负我们全村人!正是因为我们抱着团,互帮互助,才)e水中过了几千年,我们穷,可我们是一直挺着脊梁骨过来的!
可现在呢?你们看看,村里成了什么样了,穷得更穷了;富的挣了俩钱,都吃了、喝了、赌了、嫖了!小的没人教、老的没人养;后山的地也撂荒了,咱们是农民,不是二流子,煤矿能开采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可咱们还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甚至几辈子,没有了地、没有了粮,等着到时候开煤矿的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想哭都靠不住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是煤灰、垃圾!………这孽,不是煤造下的,而是我们自己造下的孽!我们自己做的孽不但我们自己要受,我们的儿子、孙子、重孙,要一代一代受下去;日本人在长平杀了七年没有灭了赵氏的种,赵氏一脉,拴马古村,要毁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两年,我和我爹一直在外面打工,我们活得窝囊、活得憋曲。农民离了土地,离了家,没人把你当人看,钻在城市里,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是个人都敢把你当狗撵着打。拴马村的人,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我和我爹商量,这辈子,我们爷俩生在拴马、也要死在拴马,我赵大锯要为我爹、要为我上一代叔叔爷爷们养老送终。老人没人管,我管!”
一句话如同劈山开石的炸雷,炸响在全村人的耳边!
赵大锯怒吼着,声音激愤,一幕幕让这个不多说话的汉子热泪长流。作为一个农民工在城市里是没有什么尊严可谈的,被人欺负、被人侮辱、被村里人不理解,两年所受的委曲仿佛要在这一刻发泄出来。那个话虽不多,貌似软弱的赵大锯,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赵氏血性被生活的压力压榨出来了,呼唤出来了。
无声的抹了抹眼角委曲的泪,郑重地摸着心口,赵大锯声音有点嘶哑地喊道:“今天,当着全村的老少爷们、当着全村姑姑奶奶大娘大姐大妹们,我赵大锯,以我们拴马村被日本鬼子虐杀的三百冤魂起誓,有生之年,不再让我们村任何一个人受到侮辱;
今天,我要以我太爷赵尚武头悬长平门、以我爷爷赵八百自杀长平城的名义起誓,有生之年,要让我们村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不再像养老院的爷们一样孤苦伶仃;
今天,我要以我父亲赵铁锤三十年勤勤恳恳的名义起誓,有生之年,我要再建一个新村,不再让老少爷们生活在这肮脏、龌龊的煤堆、垃圾堆上;
今天,我还要以我赵大锯的良心起誓,这辈子,我活着要对得起村里的老少爷们,死了,我要对得起埋在南山凹里的先人!”
最后一句,在挥舞的手臂中结束了,几颗大滴的泪,黯黯地掉到了脚下,湿湿的几个印子!格外地显眼。
这声音,如同乍起怒啸的山风,卷过人群,让每个人汗毛直立,肃然起敬!
这声音,如同穿云断金的利驽,直刺每一个人心里。刺到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年纪稍大一点知道赵家一门过去的,难受地抹着一掬泪;场子中间坐着几位年过八旬的老人,这是长平劲旅当年的勇士,却已都是风烛残年,唯一的表达方式只能是捂着脸老泪纵横、号啕大哭。赵家两代人死不瞑目的往事涌上心头,场上倒有一多半上年纪的人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年青一代的,也被这话触动着,没有团结就被欺侮,连过路司机和外地矿工也没有把拴马村当回事,拴马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垃圾堆而已,就是因为已经丢了这种团结!不,不是团结,是把赵氏一脉的魂丢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看着赵大锯抹着泪下了台,偌大的打麦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夹着着村里人抹着泪震天介般地叫好,这次,不是金刚们在起哄,是拴马人的血性,重新被唤回来了!
赵铁锤没有回家,躲在不远处听着儿子的发言,蹲着身子,恸哭不已,老泪纵横地看着南山凹的方向,嘴里喃喃的说了句:爹,我老了,可您儿子的儿子,也活出来了,您可以闭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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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后躲着的杨伟不躲了,这声音勾起了往事。怔怔地看着场子里发呆,两颗豆大的泪珠无声滑落下来。周毓惠不了解这里的过去,只是觉得杨伟的神情有些悲戚,不知道什么事会让这山一样的男人掉泪,有几分心疼地说道:“伟,你怎么哭了?”
“哎,你不了解拴马村,当年日本人踩过这里,屠村差点灭了种,赵家四代人,两代死不瞑目;第一代赵尚武被日本人砍了头,头挂在长平门上,是睁着眼下葬的;第二代赵八百为了救村里人抢粮,被逼得自杀谢罪!死了七天不合眼,也是睁着眼下葬的;第三代老锤辛辛苦苦三十年,却落得个出走他乡;第四代,不吭不响的锯子也是如此血性!这赵家一门,越挫越勇,当得是没一个孬种。”杨伟说着,也被锯子这话感动了!两眼红着,热泪长流。
周毓惠什么都没有说,能让男人流泪的事,肯定是热血往事。
无言地伸着手,抬手抹掉了杨伟眼角的泪,手被杨伟轻轻握住了,看着周毓惠期待的眼神,又放开了,抹完了泪,这只精致的手,被杨伟一直轻轻的握着。
“拴马村要是不选锯子,这次全村人可都瞎了眼了!这个村,再没救了!”杨伟恨恨地说道。
“不会的,你听掌声!你听村里人的喊声。他们一村一个姓,割不断的是血脉亲情,其实选谁已经很明了………”周毓惠说着,靠着杨伟的肩头。两人不再躲躲藏藏。那只抹泪的手,一直被杨伟紧紧握着捂在胸口。
周毓惠靠着杨伟的肩头,感受着那股强烈的雄性气息,心潮翻涌地想着:
自己靠着的这个人,何尝不也是一位落幕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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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赵大锯以二千八百七十三票的绝对优势当选拴马村民选村官第二任村长,上格碑乡最年轻的村长。占到了投票人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剩下的人得票都不到三位数;最少的一位是杨伟,本来被取消资格了,不过拴马村曾经的当家人,在候选人的幕布上重重写下的杨伟的名字,投了杨伟一票,唯一的一票!这一票因为投票人的关系,被郑重地记了下来!
投票人是去而复返的赵铁锤,关键的时候没有支持自己的儿子,支持的是干儿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儿子!而且,老锤这次,是两年来第一次挺着胸膛在众人尊敬的目光中走回家的。走了几十年的路,从来没有这么稳健过!
要什么来着,我忘了!写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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