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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清治看到了一辆桑塔那从路上驶来了,招着手,随意地说了句,帅朗想知道的下文没有了。车来了,驾车的人却是认识,正是名流见过的冯山雄,四十岁光景的年纪,估计是发了点财,人看着精神头甭足,小头梳得油光裎亮,车一停伸着手在车里给古清治开车门,客气直到了谄媚的程度了。
早知道这些货是一伙,冯山雄的出现倒没有让帅朗觉得意外,唯一意外的是不知道这是去什么地方,不过即便是不知道也并没有让帅朗感觉到丝毫的担心,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古清治这么谆谆教诲、冯山雄这么客客气气,让帅朗很有那么点亲切感,更何况感觉好像古清治想让自己看到什么,就像每件事到了最后,始作俑者都会很得意地亮出让你意外的结果。
那么今天是什么意外的结果呢,在路上,帅朗还真没想出来……
意外结果出现了。
车疾速行驶十几分钟,出城约二十公里左右,拐上了村道的时候差不多就看到结果了,是个很让人不解的结果,沿着村道两旁在两座巨大的垃圾山冒着烟,不远处还有三轮车驶到这里倾倒,一眼看过满眼乌七八糟的生活垃圾、厨卫垃圾、医用垃圾以及各色的塑料袋包裹着的不知道什么垃圾,从来没有看到如此壮观的垃圾山,看得帅朗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就在这垃圾山上还有人在刨着什么,鸡皮疙瘩上又带上了一层凉意。几分钟行驶进村,一排低矮的厂房现在眼前,帅朗好容易从憋闷中憋了过来,赶紧地开车窗想透透气,却不料一开,一股比烟还浓的呛鼻气味直冲进车里,又不迭地关上了车窗,咧着嘴直出粗气。
“你们这冯泉村怎么成了这样?”古清治也略略皱眉了。
“没办法,钱害得呗……这儿去年建了个泔水养猪厂,养猪的天天拉城里的泔水。村口是垃圾厂,村里还有收废旧轮胎和炼油的,一烧火满村都是烟,一到晚上就进不了人了。”冯山雄随意地道了句。
你再看看,还真没有夸大其词,过了泔水养猪厂就是满堆着废旧轮胎和破烂的住户小院,几处大院里燃着火,村道上也有几处冒烟,到这地方,除了鬼子进村你都想不出什么景像来配套,帅朗贴着车玻璃瞧了瞧,不经意地见到了某院成桶的液体正往三轮车上装着,脑子里灵光一现,侧头问着:“炼的是地沟油?”
“既然收泔水,当然就有地沟油了……这泔水也有成本呢。”冯山雄不屑地回了句。
“哎……城里人给乡下人的蔑视、轻慢和垃圾;乡下人给予的是同样的回报,呵呵,泔水、垃圾扔回乡下,乡下再把泔水炼油养猪,把垃圾加工,油和猪肉然后再运回城里,这个循环绝无仅有啊。”古清治几分嘲弄地笑着,叹了口气,靠着椅背仰着头,像在回忆着道着:“……我记得很早以前这儿还是土路,一村处处树荫,这才多少年,咱们从以前非常崇尚节俭的文化理念过渡到疯狂消费的时尚,只用了几年时间,城市和农村,都快不堪重负喽……”
老头一就是这个冷眼旁观的得性,说得帅朗心里多了几嗝应,冯山雄却是笑着解释道:“没办法,把地变成垃圾场比种地还挣钱,没地了又有不少人没出路了,不想辙谁养活他们。”
车停到了村北头地势稍高的空地上,古清治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叫着帅朗下了车,冯山雄敢情也嫌弃这地方,根本没下车。说实话帅朗真不愿意下来,这村里的味道比十年没打扫的厕所还冲,边捂着鼻子边追着古清治问着:“大爷,咱们到这儿到底干嘛呢?这有什么看头,黑工厂谁没见过。”
走到高地上看清了,垃圾山后,泔水养猪厂在村口,靠东一片都是废旧轮胎加工的、往西片八成都是炼油的,好几个院子堆着汽油桶大小的器具,其实到这地方拍摄个世界末日类的大片,几乎都不用布景就能直接开机上镜。帅朗诧异一问,古清治持着望远镜看了个方向,把望远镜递给帅朗笑着道:“这个够震憾,不过我让看的是其他……是你见到的。”
帅朗狐疑地拿着望远镜,顺着古清治所指的方向,出村不到一公里的邻处,独立的一个大院,院门口停着辆双层大巴,一看车上下来的人,帅朗愣了愣,手抖了抖,然后放下望远镜,盯着古清治,很复杂、很愕然、很不相信的眼光……然后又架起望远镜,仔细地看着……
和尚,车上下来的、大院里进出的,都是和尚,准确地说是假和尚,高倍数的望远镜看得甭清楚,当院中心生着火煮了几口锅估计快开饭了,院子里穿僧衣的、光膀子的,正在洗漱着的,看样在说笑,没准是在摆活各人今天都赚了多少,石桌上排着几件啤酒,估计要等着开饭大碗朵颐呢,甚至于从人群里还看到几位戴着尼姑帽的,身材颇小,应该是尼姑了。
“哇噢……僧尼开会、光头荟萃啊,那来这么个出家人?”帅朗边看边愕然地说着,声音惊讶得变了调了,看进进出出要有百把号人了,这地方当然不是寺庙,就是寺庙也不至于和尚尼姑同时出现吧?看了半天放下望远镜,帅朗很无语的表情凝视着古清治,愕然道着:“跑这么大老远,你其实是要告诉我,连这都是个发财途径?”
“差不多吧,丐骗和僧道骗由来已久,中州每年农闲时间像这样成群租车来的假和尚队伍少也有数百,多要上千了,以安徽一带的为多,这样的聚集地我能找出七八个来……还有乞丐,其实在现在城市的环境中,单个的人乞讨,很难生存下去,乞丐也成群结伙的,大部分都归类在一个或几个丐头手下,在那儿乞讨,活动范围有多大,这都不是你随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你上午见的那位小姑娘,是乞丐里比较成功的一位,每年那儿有灾,她老家就是那儿的,不但她一个人,她是组织了一村几十个人在中州抢了块地盘……这就是我说的你眼光上的差距,任何一个小骗术做到极致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不管是垃圾变废为宝的,泔水里捞油的、轮胎里取钢丝、磨颗粒的、还有这些扮和尚讨钱的,都是……”
古清治娓娓而来,就像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而帅朗,早惊讶得咧着嘴忘了此时身处毒气包围中了,实在这僧尼聚会的场面超过曾经的想像了,而这个村的恐怖更出乎自己的意料。一见帅朗吃惊,古清治故意问道:“怎么样?人心是最阴暗的地方,可同样是最脆弱的地方,现在觉得你的同情和怜悯有多可怜了吧,利用人性中善良的一面来达到某种目的,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办法,表演得越好,所得就会越多,那怕只剩百分之一的相信,这东西就有它的市场……你现在觉得你上得当还值吗?”
帅朗咂吧着嘴,有点反驳不上来了,眼前回忆过上午所见那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回忆过那位貌似憨傻的假和尚、其实最可怜最傻的,不是人家,似乎是自己。
“走吧……这地方的空气实在够呛,这些我就不点评了啊,放十年前恐怕没人理解得了,现在嘛,找个理解不了的倒不容易了。这也是个从众效应,现在的‘骗子村’、‘小姐村’、‘贩毒村’、‘贼村’已经屡见不鲜了,估计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咱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玩笑似地说着,回到了车上,拍上车门,冯山雄驾驶着车快速地出村,遭遇了村口几位拦着检查,估计是怕外人拍照暗访什么地,一见冯山雄是熟人,这才放行出村。
行驶了几公里车停下来了,停在路边四门大开,好容易喘了口气,身后,依稀的烟尘还能看到,身侧,不时地有垃圾清运车驶过,满载着一辆垃圾的车引起了帅朗的注意,低矮的车栏之内,放着一块压缩成形的垃圾,肯德基的垃圾,整块的都是肯德基大爷那个笑眯眯的脸,帅朗下车问着冯山雄,不解地指着这东西道:“冯师傅,这东西倒村里怎么处理?”
“打成浆就做成纸杯了,咱村还做一次筷子呢,厨卫垃圾一般都能派上用场……”冯山雄侧立在车边,笑着解释道,帅朗咧着嘴不敢往下问了,眼不见为净、眼见了烦心,这会越觉得肚子里有点犯嗝应,隐隐作痛,有点怀疑中午那顿饭没准油和筷子,都是这村里的产品……
足够颠覆认识了,如果在此之前仅仅是隐约听说过的话,那么这次所见足够让帅朗来一个重新认识了,返城的途中一言未发,坐在车后不知所想,快到环城路的时候古清治才递回支烟来,一车仨人都点着烟,只见得古清治笑着回头问上了:“怎么样?现在总该有心得了吧?”
“别提了,不看还好,看看明儿都没勇气到摊上吃饭了。”帅朗撇着嘴,余味未消。
“呵呵……不是专门给你找不自在啊,只是想让你看清有些真相,这不一定是谁也可以看得到的。其实今天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认识这多种骗术背后的事,你有发现吗?”古清治再问。
帅朗没吭声,摇了摇头,被那地方雷倒了,暂时性失去思维能力了。
“其实你已经看到这种破绽百出的丐骗、僧道骗,戏法骗、是骗术中很精萃的一种,为什么说它精萃呢,因为这种骗术根本归不到法律范畴的诈骗一类,所以就没有什么危险之虞,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一种凭这种市井骗术赖以生存的群体,或者你也算其中的一位,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我不敢苟同,胆子太大肯定要被撑死,不过胆子小,有所敬畏的,未必就会被饿死……你就属于那种有敬畏的胆小人。”古清治解释了几句,看着帅朗眼骨碌转着,确实有所改变了,不那么针锋相对的质疑了,估计是看到了真相的缘故,停了下,古清治又征询着:“骗术做到极致,破绽百出这是一种,想听另一种吗?”
帅朗蓦地一愣,看着古清治,机械地点了点头,这老头的理论不是一般地强。
“另一种就无迹可寻了。”古清治欠身道着:“既然无迹可寻,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骗局,比如炒坟,多数人会认为是土地紧张、成本高昂等市场原因引起的价格上涨,觉得这是市场规律;比如炒房,从卖地修楼到售房全程都是猫腻一堆,可有人会认为这是骗局吗?比如股市期货,也无非是大户设局套散户的投资……这种骗,赚了的心安理得、赔了的自认倒霉,谁也不觉得是个骗局……古话说得好,香饵之下,必有死鱼,我想,这点你应该很明白了……”
帅朗没有吭声,难得地这几句都听进去了,此时,好像也有一个香饵、一个诱惑、一种欲望,慢慢地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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