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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来之,则安之。

三人找个靠窗的座位,这里光线良好,那些喜欢黑暗中当男人的美国人对这样的位置不感兴趣,倒是便宜了三个不喜欢吵闹的中国军人。

“侍应生!……来几瓶啤酒。”

“学长,没想到你英语说的不错啊。”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啦……我们空军常常要接待来自各国参观军人,见的多了,这口语也就上去了,不过和那些夷人比起来,他们说中国话倒比我说外国话更溜一些。”

徐永晋向后一靠,湿漉漉的衬衣贴在身上很难受,变换下姿势,将衬衣朝外拉了拉,脸上不以为然笑笑:“开玩笑,洋鬼子天生就不是学习咱汉语的料,让他们卷着舌头说话,没两下子舌头都要咬掉了。那些夷人能说好中国话?”

“请问,您是中国空军的杜申利少校吗?”

张浩天还没说话,旁边有人操着纯正的汉语普通话问了过来。一转头,旁边站着一位端着酒杯的金发女郎。

“您好,我是美利坚合众国《奥斯丁记事报》记者詹妮弗;茱莉,我能在这里坐坐吗?”说着,这位“詹妮弗;茱莉”记者也不等几个中国军人邀请,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面朝杜申利很是“暧mei”看着他――至少徐永晋他们三人认为这个女的是在勾引人――涂着猩红口红的嘴唇一张,吐出一串标准的普通话:“杜少校,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的照片,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和您见面,您比照片上显得更年轻些……”

很难得,杜申利脸有些微红,摇了摇头,插口说道:“对不起,我想,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杜申利。”

“您不是杜少校?”詹妮弗;茱莉瞪大了眼睛:“……可是您和照片上的杜少校长得一模一样啊,而且恕我没看错的话,您身上穿着的制服是海军航空兵飞行员军便装,我知道杜少校现在就在海军航空兵,而且就在萨洛尼卡外面的航空母舰上。您怎么可能不是杜少校?”

张浩天侧头在徐永晋耳边,低声道:“听到没有?这洋婆子中国话说的比我们还地道!”

张浩天坐直了身子,盯着金发女郎的脸蛋笑道:“尊敬的小姐……我还是称呼您詹妮弗吧,詹妮弗,你的中国话说的真好啊,看样子在这方面你下了不少苦功呢!不过对西方人来说,东方人都长了同一幅面孔,正如我们看白种人千人一面,分不清谁是谁。小姐知道我说的意思吧?不错,您的眼光很准,我和这位都是海军航空兵飞行员,只是很遗憾,他并不是您要找的杜申利少校,而是种子牙少校。”

詹妮弗;茱莉奇怪地看着杜申利:“虫子牙?恕小妹无知,我看过百家姓,上面没有人姓虫,您的父母怎么可能给您取名叫虫子牙?虫子的牙齿?”詹妮弗;茱莉好象嘴里正在咀嚼一条毛毛虫,脸色有些发白。

徐永晋听得瞠目结舌,在这个中文学家嘴里,种――子牙,居然变成了虫子――牙,愣了一下,捧腹哈哈大笑。杜申利好象吃了只苍蝇,面颊不停地抽动着,也不知是在笑,还是牙疼。张浩天大张着嘴巴,嘴里只发出“嗬……嗬……”之声。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詹妮弗;茱莉看三人表情极为古怪,歉然道。

“自然错了,怎么是虫子的牙齿?他又不是蚊子或者蜜蜂。”

“闭上你那乌鸦嘴!”杜申利暗地里给了张浩天一肘,张浩天捂着肋部说不出话来。

杜申利转过头,两眼上翻,冷冷说道:“我想,我的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你打扰我们喝酒了。”

杜申利的态度激怒了不少人,看着那个茱莉尴尬面色,自有护花使者出来打抱不平:“嘿!小子,你是怎么跟小姐说话的?”

含糊的中国话让三人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人说些什么。

杜申利还没开口,徐永晋撇撇嘴,靠在桌位上懒洋洋道:“小子?……我呸!老子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什么了不起的?”

正在酒吧里玩闹的各国军人,见这边有乐子好看,一个个围了过来。吵闹依旧,只是舞池子里已经没人继续扭屁股了。

这些人多多少少中国话也了解一二,只是徐永晋说的有些深奥,围上来的人们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徐永晋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小子”与“老子”,“人”与“鬼”之间的区别大家倒都知道,而众人也知道,在中国有些极端种族歧视主义分子,他们管外国人蔑视为“洋鬼”,这“洋鬼”和尊称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来的,现在徐永晋说“见鬼说鬼话”,脑筋只要没糊涂到家的,转两圈也能知道这个中国军官是在绕着弯子骂人。

酒馆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几十号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用他们本国语言大声咒骂三个坐得稳如泰山的中国军人,很遗憾,他们骂的徐永晋三人通通听不明白,只是用轻蔑的眼神在围着的各国军人脸上扫来扫去。

“这不是徐顾问吗?徐顾问可是大大地英雄啊。”

叫骂声中,飘出来一句软绵绵没声调的中国话。

“你是……”徐永晋斜眼四处寻去,周围不光有大鼻子西方人,也有塌鼻子的东方人,看身上军服式样,这些东方人该是日本军队军官,至于属于哪个师团,这他可分不清楚了。

“下官是第六师团十四联队西田中佐,徐顾问忘记了?我们前两天才在波利伊罗斯见过面。”

“波利伊罗斯?”

徐永晋脸上表情十分古怪,看着说话的那个日本小胡子。

徐永晋自然知道前两天自己是在波利伊罗斯,他到那里是现场观摩不可一世的日军乃木希典大将举行剖腹仪式,那么隆重的仪式,剖腹之人军衔又那么高,作为派驻第六师团的顾问,不去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剖腹自杀是日本国粹,徐永晋以前只听说过,知道日本人已经将自杀上升为一门艺术,所谓剖腹,过程极为复杂,这段时间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可顾,无话好问,有这么个机会为什么不不过参观参观?到了现场,黑压压一片人头差点让他打了退堂鼓。

乃木希典的剖腹仪式让徐永晋大开眼界,他突然发现从小害怕刀子把手割破的自己,看到乃木大将把那把亮晃晃的军刀插进肚子里,在腹部开了一个十字形窗口,内脏从里面流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时,心里却想着要是第二大队那些官兵,在敌人阵地前,集体来这么一个仪式,说不定那些德意志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保加利亚人会吓得双股发颤,丢弃阵地逃之夭夭。

心里既然如此想象,脸上虽然想面带戚容,哀戚的程度也实在有限。不光没有落泪,他还好象、可能、也许、大概……露出了笑容,当徐永晋注意观察周围日军军官时,才发现那些人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狞视着自己,其中一个就是现在人群中的小胡子。

“这位是中国陆军的徐……中校?”茱莉这才注意到徐永晋肩章上的两颗豆豆――她刚才的注意力全让杜申利和张浩天飞行员服装吸引去了。

“既然不是杜英雄,请问我能采访这位尊敬的徐中校吗?”

“什么英雄……胆小鬼!支那猪!”

徐永晋还没说话,人群中钻出一句刺耳的话。

詹妮弗;茱莉转头看看,说话人在恨恨开口后,又闭上了嘴巴。

“我是《沃斯堡自由新闻报》记者罗伯特;怀特。徐中校,听说中国派驻日军顾问与日军关系并不融洽,中校认为责任在谁?”

“中校您好,我是《华盛顿明星晚报》记者威廉;福斯特,我曾经采访过巴士拉战役!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动用了五十万陆军,为什么登陆欧洲这种更重要的战役,只出动了一个旅,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

“中校,我是《纽约时报》记者舍伍德;艾萨利,请问……”

“我是《巴尔的摩太阳报》记者约翰;凯恩斯……”

徐永晋耳朵边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转,他刚才还想揪出叫自己“支那猪”的混蛋,狠狠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顿,可他还没站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几十名记者,一个个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或喊或叫冲着他抛出无数个问题,具体什么问题,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也分辨不出,只知道那些问题自己要是可以一一回答出来,中央政府可以聘请他担当新闻发言人了。

徐永晋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啪地一声,酒馆内骤然一亮,雪白的亮光闪过后,里面显得更暗了,可没多少时候,又一个白色闪电在徐永晋面前划过,亮光刺激的徐永晋两眼不停眨巴着,眼角有一种叫做液体的东西在滚动――如果流下来,他今天算是出丑出到家了。

徐永晋心底里无数遍后悔见到校友得意忘形了,早就知道美国志愿军中跟了几百名记者,那些记者在这里每天东游西逛无所事事。

在攻占萨洛尼卡后,前线就没什么大变动,要是为了能近距离从军方发言人口里套出点战况,他们还不如躺在家里沙发上看报纸来的更轻松些,反正军方发言人说的那些话,与新闻通稿没有任何区别,你连从字里行间挖掘新奇思路都不可能――军方发言人根本是在照本宣科,朗诵要刊登在报纸上的新闻通稿。

这些跟着志愿军,跨越大西洋,穿过地中海来到巴尔干的美国记者整天在各地搜集他们感兴趣的新闻,以前只知道他们只对自家的美国弟兄感兴趣,把个叫威廉;胡德;辛普森的普通牛仔,塑造成了下凡的上帝,或者将一个小分队级别的战斗,描绘成了改变整个地球文明进程的转折点……现在这些眼睛里只有美国英雄的记者们把他徐永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实在出乎徐永晋意料。

“张学长,这里太吵,我们是不是换家地方?”徐永晋侧身探询张浩天的意见。

张浩天还没说什么,那些挤进来记者使用的照相机镜头已经伸到他面前,闪光灯让张浩天眼前亮起了无数个小太阳。

现在想离开这里有点晚了,过道上空间有限,现在那里聚集了太多的人,连周围的座位上也站了人,好象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饶有兴致看着不依不饶的记者将一连串问题丢炸弹一样甩给三名中国军人,别人的不幸是自己的幸福,这些人现在就体验着幸福,他们又怎么可能允许三人顺顺利利走开?

“瞧啊!勇敢的中国勇士要逃跑啦!或者他们不是逃跑,只是向其他地方勇敢进攻,就像兰加扎湖一样?”人群中那个让人讨厌的日本小胡子声音再次很刺耳的响起来。

酒吧里各国军人都有,汉语、日语、英语、法语、希腊语……语言五花八门,要想大家都能听出个大概,除了英语与汉语,其他语种还没那个资格。那个日本小胡子分明是拆徐永晋台来了,有意用自高自傲的中国人能听懂的语言说出来。

徐永晋气的脸发白,兰加扎湖战斗是让徐永晋最别扭的事情,那些日本军人不服指挥,擅自发动莽撞进攻,等攻击失败了,又说中国顾问胆小如鼠,躲在后面安全地方烧香拜佛,与日军军官争吵闹事倒很厉害。要知道,好几个中国顾问因为日军的莽撞,战死在兰加扎湖附近,可那些日本人根本视而不见。他们将矛头对准了抛弃乃木大将的中国顾问――这个中国顾问是谁?自然是徐永晋了。从徐永晋这里又以点带面,引申到所有中国顾问。

“谁?!说话要有根据,造谣生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西田中佐,怎么,徐顾问忘记了?恭喜啊,胆小鬼也能荣升,徐顾问现在是中校了,你们中国升迁制度还真让人羡慕啊。”西田中佐大声尖刻地嘲讽着。

徐永晋点点头:“西田中佐是吗?你刚才说过你是十四联队的,我记下了。等着,你会为今天说过的话,承担责任的!”

说罢,徐永晋站起来打算走人。

“看啊,瞧这位尊贵的支那猪,战场上他抛弃了顶头上司,找个隐蔽地方研究他那养生之道,现在这位尊敬的中校又打算当缩头乌龟……”

徐永晋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他看到围在旁边的那些记者惊讶地看着他,向两旁退开,腾出一条通道,将那个西田中佐让了出来。和一般日本人一样,西田中佐顶多也就一米六的个子,典型的营养不良让他又黑又瘦,张大了嘴,胡子一翘一翘正吐着什么肮脏的词语。西田中佐的面庞在徐永晋眼中急剧放大,小眼睛的西田眼睛突然瞪得可以与牛眼媲美。接着,一只拳头――好象属于徐永晋的――出现在西田中佐脸上,很准确,如果是射击的话,可以评为满分十分,拳头刚好与西田中佐的鼻梁接触,于是中佐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刚才还圆睁着的小眼睛,在拳头与他脸接触前,已经下意识闭了起来,眼泪与鼻血顺势而下。

西田中佐身后站了不少人,他要倒下去,那些人自然不愿给人砸了。后面人一推,脸上开了杂酱铺的西田中佐眼睛都没整开,又踉跄着向徐永晋过来,刚好,徐永晋另外一个拳头正从下向上挥了记勾拳,拳头刚好与中佐的下巴亲密接触,酒吧内回荡起中佐凄惨的哀号。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永晋并不是很了解。他只知道揍了这个惹人讨厌的日本人后,酒馆内好象开了锅,先是他们三个中国军官与日本人打了起来,良好的营养让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怎么看怎么觉得身高马大,体格健壮,那些“日本矮子”在中华武术面前,上窜下跳,狼狈不堪,期间徐永晋被一个柔道高手摔了一交,如不是一个白种人给他当了肉垫,恐怕徐永晋有那么一段时间,呼吸不会太顺畅了。不过那个日本高手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他在下一秒钟让学过正宗少林功夫的张浩天一脚踹的飞出三米远。摔了交的徐永晋也不知自己砸在什么人身上,反正酒馆内原本看热闹的那些白种人也加入斗殴中,英国绅士很有风度让一个日本人脑袋与酒瓶子亲吻,嘴里还很有礼貌道着歉;浪漫的法国人将花容失色闭着眼睛的日本女人搂在怀里,赠送给她一个湿吻,下面却狠狠踩了旁边约翰牛一脚,美国牛仔这时候最兴奋,几十个牛仔高呼着什么垃圾俚语,将东躲西藏的希腊人打的躺倒一地,接着站在英国人后面,冷不丁给英国人后脑勺一蒙棍,至于那些躺下人身上的钱包,怀中的美女,都成了牛仔们的战利品。

酒馆内混战成一团,其中倒是美国人与英国人之间打斗的更激烈些。事后了解,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跑到巴尔干来的美国志愿者大多是爱尔兰裔美国人,这些人和英国人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又认为爱尔兰应该从英国独立出去,让他们对英国人有好感,那自然十分困难。

看来这些日子联军官兵在城里打架已经不是一起两起的零星事件了,挂羊头卖狗肉的江户料理店内刚砸了桌椅,头戴白钢盔,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宪兵队提着棍子冲了进来。宪兵队中各国军人都有,这些宪兵原本以为只是两国军人打架,将他们抓起来就是,可进来后却发现里面爆发的根本是一场小规模的世界大战。酒馆内各国军人都有,不光有士兵,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不停摇头叹息,哀叹军人没有纪律约束,可他自己却不时偷偷用拐杖给人家后脑打蒙棍,一些记者打扮的,一边保护自己的相机、采访本,一边尖叫躲避着,暗地里也使个绊马腿……

现场不是几个或者十几个军人在打架,而是几十人的武斗,傻了眼的宪兵,开头还想好言将大家劝开,把始作俑者带回去,好好教训教训,可这么多人,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劝说开的?反而劝架的自己身上挨了不少拳头,于是本来劝架的宪兵也投身入混战……

日本人挨揍最惨,有日本人从酒馆里逃了出去,在外面一声张,萨洛尼卡城里的上千日军浩浩荡荡出动,要到酒馆找回场子。日本人要过来,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希腊人也要找兄弟帮忙。很简单,只要对着自家军营喊一嗓子:“弟兄们快出来,英国佬欺负人了啊!”或者是:“东亚病夫(自然是说日本人)骑到我们法国人脖子上拉屎了!”

接下来自然有闲极无聊的士兵义愤填膺地从军营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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