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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

列车沿着赣江朝南缓慢行驶。浔广线属于中国建设最早的一条铁路,距今已经有四十来年历史,可悠久的历史并不等于浔广线是中国最好的铁路干线,和其他几条铁路干线相比,这条铁路线实在太陈旧了,陈旧的在一九一六年的今天,坐在火车上,仿佛又回到了一八七零年。速度要比兔子跑步快一点,车厢还摇来晃去,让人回想起儿时的摇篮。

路况和列车是差了那么一点,不过列车上的服务却是绝对到位的!

“香烟、白开水、大碗茶、啤酒嘞……花生米、米花糖、芙蓉糕、北京烤鸭有得买……列车时刻表、报纸、杂志、扑克牌!”

“大姐,有什么报纸?”

“《江西日报》、《南昌晚报》、《广州晨报》、《法制时报》、《人民军队向前进报》……《江西日报》上载官员讲话;《南昌晚报》专登政治漫画;《广州晨报》内有明星花边新闻;《人民军队向前进报》专门报导飞机、军舰、战车、大炮,有武器设备构造,有军队组织、战争艺术,是您当名合格军人必看报纸;《法制时报》内有凶杀、抢劫、强奸、婚外情。案件离奇,情节曲折,是您休闲旅游、修身养性最佳报纸。”

“哦,给我来份法制时报。”

“给您……五角。”

“五角钱?!这……这、这……大姐您不会搞错了吧?我们终点书局出版的《地下读物点评集》也不过三角八分,人家作者白斯文还是著名作者呢!就您这两张十六开报纸怎么就要卖五角钱!?……这……这什么时候的报纸?十四年二月?两年前的报纸你也拿出来卖?”

“你是什么人?”

“咳咳……”坐在位置上的,给人一眼看过去就是不良中年人的那位咳嗽两声,坐直了身子,摆出正人君子状,很有风度说道:“本人就是终点书局特约作者,人称:白斯文。想必大姐您听过终点书局掌柜名字吧?钝刀呢!那可是全国数得着的大人物,知名人士啊!”

……

“没听过。”

白斯文看着列车服务员的眼神……就好象看着一只井底之蛙。

“我写的《地下读物点评集》您看过吗?作者白斯文,终点书局出版的。三角八分钱一本。”

列车服务员还没说话,对面坐着的一位戴了眼镜,看起来很是斯文的一位学生先接了口:“《地下读物点评集》?里面是不是有《点评<龙骑士传说>》、《拍案惊奇――以艺术的眼光欣赏<江湖如此多娇>》、《头悬梁,锥刺股――五年地下读物之我见》?”

白斯文激动的两眼放光:“对对对!你看过?”

“这本书我自然看过,不光是我,我们同学很多都看过……不过这本书不是终点书局出版的,是一个叫什么中术书局出版的,作者也不是白斯文,而是叫黄鼠狼。人家黄鼠狼可是琉球著名作者,写过很多带点色彩,你怎么说《地下读物点评集》是你写的?”

白斯文一副痛心疾首状:“自然是我写的,怎么可能是黄鼠狼?人家黄鼠狼专门写地下读物的,他又怎么可能自己点评自己?那些该死的私印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辛辛苦苦写的东西盗了过去,还把名字改成了黄鼠狼,这不是误导读者吗?真真罪该万死!”

《地下读物点评集》自然是正人君子白斯文写的。

新喻县知名万事通阿越:“哎呀呀,《我和一只蛤蟆同房共枕记》怎么是黄鼠狼写的呢?人家黄鼠狼可比一只蛤蟆名气大多了,这分明是咱们县里评论家白斯文那厮写的嘛!据说白斯文去年到浦西参加什么笔会,跟一只蛤蟆凑到一起去了……我怎么知道?懿春院里小翠跟我说的!”

懿春院是白斯文老家最大、最有名的地下“娱乐”场,在里面娱乐的都是有钱的男人(老少俊丑都没关系,只要你有钱),至于有那些娱乐项目……主要是提供三陪到全陪服务,哪三陪,什么全陪,这个就不用说了,反正大家都明白。至于小翠,那是懿春院里最红的全陪小姐,找她的客人特别多,为了表明自己有身份,有地位,还有钱,去找她的人都喜欢在她面前多说几句,于是小翠知道的东西比国家安全局还多,还要详细。

有多嘴者信誓旦旦如此一说,白斯文大名自然又多了一人知道。

有了名气,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他,何况“正人君子”白斯文还真借助自己名头参加了什么“终点七十作者浦西行”“玄枪五十名家珠江游”这种混吃混喝的场面,大家见面一拱手:“啊,您是白兄?久仰久仰!”

“您的牌子……猪老哥啊!您的书俺可是看了有三十遍了,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哪……”

一转身,嫩猪问终点书局掌柜:“钝刀,这个姓白的家伙写了什么书?”

同样的,背过脸后,白斯文低声询问书局帐房光明右脚:“右脚,怎么还有给自己起名叫猪的作者?丫的作品是什么名字?”

……

不管怎么说,白斯文也算是一名在文学圈有了自己地位的文人。现在说起事情来,虽然没有特意,却还是给人一种面对权威,望而生畏的感觉。

可惜,列车服务员没什么文化,她无法理解一个文学家对社会有多么大的贡献,对未来会有多大的影响。

“我管你是白斯文还是黑斯文,给钱!五角钱一分也不能少!”肥胖的列车服务员有着足够大的肺活量,大嗓门在整个车厢里回荡着,一些正在迷糊的乘客,耳边好象炸了一个闷雷,一下子全惊醒了,茫然环顾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给列车服务员如此指着鼻子吆喝,白斯文脸上面子自然挂不住了。再怎么说他也是知名人士,怎么能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白斯文恨恨将报纸丢给了服务员,涨红了脸,扯着嗓子用他能达到的最大分贝吼:“这么贵的报纸鬼才看!我不要了,钱你一分钱也别想拿!”

列车服务员冷笑三声:“你已经看了,还想白看不成?给钱!五角钱一分也不能少!”

“我没看!”

“看了!全列车人都能做证!要是没看,报纸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刚给我,我还来不及看就还给你,这也要收钱?”

“我们列车上规矩是商品出手概不退换!只要报纸交到你手里,管你看没看,你就要付钱!”

“报纸能算商品吗?我们读书人都知道报纸是精神食粮,不是商品!”

“在我这儿,报纸也是商品!”

“这……这是强盗逻辑!我要投诉!要投诉!”

“请便,我们是国营铁路公司,要投诉你尽管去好了。给不给钱?不给?好!……来人啊!这里有人拿了东西不付钱!”

十多名列车乘警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列车服务员身边。

“刘三姐,哪个混球买了东西不付钱?”

“我给,我给!”白斯文在铁路警察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苦着脸将钱包掏了出来。县官不如现管,他今天只能自认倒霉了。

“哼,想跟我斗?美的你!”列车服务员一把抢过五角钱,报纸也没给白斯文(也许照她理解,这是白斯文送给她的),趾高气扬推着小车朝前走:“香烟、白开水、大碗茶、啤酒嘞……花生米、米花糖、芙蓉糕、北京烤鸭有得买……列车时刻表、报纸、杂志、扑克牌!”

这个车厢没有一个人再询问价格。有了前车之鉴,加之肥胖的列车服务员怎么看怎么跟西施邻居有得一拼,并非男人婚外恋、一夜情的理想对象,只有白痴才会在看了白斯文狼狈状后,还会问她购买东西。

“这什么世道?小小一个列车服务员也这么嚣张!”

“唉,这是国营铁路公司,忍一忍吧,胳膊肘能跟大腿拧?”

“国营又怎么了?国营不照样要遵守国家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怎么能国营的就与众不同,逍遥法外?!”

“书生之见,书生之见。”一个看起来很有些阅历的白发老人摇着头叹息,教训道:“你这想法太天真,这世间哪有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过是一纸空文,嘴皮子上说说,蒙蒙愚人而已。你想啊,什么是国营公司?还不是国家的,那些员工捧了铁饭碗,一个个不是太子就是公主,他们脾气要能好,那才有鬼了。”

“这么恶劣服务……以后不坐国营火车了!”

老人嘿嘿一笑:“说不坐就不坐了?火车还是满快的,你要乘辆大车,从南昌到广州要多少时间?不过忍上一天罢了,没必要跟他们斤斤计较。”

年轻人火气大,可想想坐辆马车,翻山越岭到广州去,路上耽搁时间还真耽搁不起,也只得骂骂咧咧嘴里小声嘀咕两句,拿起茶杯要去打开水。走到车厢尾,年轻人很快又回来了,手里的茶杯是空的:“有没有搞错?!列车上怎么连开水也没有!”

“国营铁路公司嘛……开水也是他们商品,不能白喝的。”老人习以为常说道。

……

“这位小兄弟,您这是上哪儿去?”

徐永晋端坐在座位上,出神地看着外面红土绿树低矮的民居,对面有人跟他说话,徐永晋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对面坐着的那位白发苍苍老人正含笑看着他。徐永晋欠了欠身,恭敬说道:“韶州,老丈您呢?”

“巧了,我也是去韶州。多年不见老友写信过来,这次去拜访拜访……小兄弟是从美索不达米亚那里下来的吧?”

徐永晋疑惑地看着老人,老人是在赣州上的火车,当时自己不过冲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告诉老人自己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不过是穿了一身军装――火车上穿军装的军人海了去了――这如何能看出自己上过前线?“老丈您怎么知道?”

老人宽厚的一笑:“训练场上的军人跟战场上下来的军人,有着截然不同气质,一个是花拳秀腿,看着威风辚辚,走路虎虎生风,那不过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至于战场上下来的,哪怕随意坐着,他的眼睛也能告诉我这是一名合格军人――严酷的战争,让军人随时随地保留着高度警惕,看看你的手,恐怕稍微有点动静,就要挥拳过去吧?”

徐永晋尴尬地笑笑,将拳头从狭窄的台子上放了下去,老人看出自己经历过战火洗礼,再看看身上穿着的陆军制服,自然会猜出自己是从美索不达米亚那里回来的。

“看不出,老人家还有这么一手。”

“那是自然,打过仗跟没打过仗的军人,那是完全不同的,同样说话,大家都将嗓子扯到最高,可打过仗的,说起来又急又促,简短有力,没有打过仗的,声音大是大了,却显得空洞无力,那是他们没有体会过枪口下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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