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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早春的江南,天空中的云团难得开了一条缝隙,阳光透过云缝给湖面洒下点点银光。突突声中,八十吨的自由号军舰高昂着船头朝北驶去。在自由号左右两侧,各有两艘军舰护卫着。

“首长,前面就是盔山,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可以上岸了。”张海强手指着前方出现的青山对杨沪生说道。对盔山张海强再熟悉没有了,半年前他曾经和后勤部的邱海波部长一起到盔山视察过要塞建设情况,他曾经用双脚走遍了梅家洲与湖口之间各处。当时的要塞建设总指挥彭大海现在到了浙赣闽交界处担任司令员,负责保护根据地腹地陆路安全。

“我知道了。”说着杨沪生转过身子,背靠着索具双手袖拢着问道:“张副司令,你认为我们陆军可以将湖口堵住吗?”

张海强看着杨沪生肯定地回答道:“可以,只是需要后方保证水雷、炮弹尤其是重磅炮弹补给。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水雷和炮弹,这么窄的江面,洋鬼子的军舰是无法冲过的。”

杨沪生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可是因为敌人封锁,从国外进口炮弹变的不再现实了,就是可以少量走私进来一点,价格也被抬的高出原来好几倍。而根据地自己生产也因为进口钢铁受到封锁显得困难重重,同时大量的步枪不停地损坏,子弹也是打一发就少一发,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钢铁、木材、火yao,不能将所有的钢铁都用来造炮弹啊!”

“困难是有的,不过不是不可以克服的。倒是首长说的那些铁甲舰,我现在还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用场。鬼子的铁甲舰让水雷一炸沉的比木头船还快,这铁甲舰真有首长说的如此神乎其神?现在我们连造子弹炮弹的钢铁都不够,还怎么造铁甲舰啊!?”张海强感叹道。

上午杨沪生对海军将士所说的话很让张海强振奋一下,只是精神一振后,他又马上想到现实问题。海军造军舰,建设一个强大海军并且打到敌人家门口去,对现在的根据地来说这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司令员所说的跟画饼充饥差不多。

“眼前我们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前景就是光明的。消灭了清廷后陆地上我们只有北面的俄罗斯需要防范,其他相邻各国军事实力均不强,倒是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对我们更加致命些。海军,将是以后发展的重中之重啊!”杨沪生回过身去望着前方起伏着的山陵。“我们中国以后的利益在那里?陆地吗?不错,中国有四万万人口,广大的市场已经足够我们那些工商人士捞一笔的了,可要知道四万万人口既是市场同时又是包袱,小手工、家庭作坊在广大农村占了绝对优势,财富不少,可大多数钱都是死钱,是无法变现的地契,是家里的坛坛罐罐,这些东西无法增值。国内市场再大,都是死钱又有什么用?只有大力发展海外贸易,才是让中国强大的正途。而发展海外贸易就需要有舰队给他们保驾护航。”

“可现在国内还没有统一,外面又有强夷掩杀过来,发展海外贸易实在太遥远。首长,我认为我们当务之急是全力扩大弹药生产,而不是全面的,弹药需要,飞艇要,军舰也不能丢。”

作为解放军高级领导,张海强对根据地形势比一般人了解的要多许多。敌人海军封锁根据地半年后,根据地的进出口都受到了极大影响,根据地产的卷烟、火柴、茶叶、陶瓷、绸缎……都无法顺利运出去,让马帮走越南,时间慢运费高,更加要命的是外面的钢铁运不进来,自己的钢铁厂短期内又无法投产,以前各地小炼铁厂,规模小产量低不说,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也不适合武器弹药生产,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让原本欣欣向荣的根据地经济出现了倒退。规模宏大的军工厂出现了无米下炊的局面。如果不是抢先占领了湖南,说不定现在连饭也没得吃了!在这种情况下说再穷也要造军舰等于是痴人说梦了。当然,不能否定这些话对海军的士气来说还是很有鼓舞作用的。

“没错,不管是不是战争年代,办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我们现在处在内线作战,陆军的建设自然需要特别重视,而海军、空军不光是解放军一种补充力量,也是我们将来重点发展方向。在重视陆军时候,这两个军种也是需要给予一定关注的。对林忠、黄翼升的工作,从上到下都需要给予坚决的支持,决不能允许有人因为他们不是起义过来的就是从国外回来的而看不起他们!在上午的会议上我也才再三着重强调海军必须要坚决服从黄翼升的指挥。”

杨沪生突然感到自己说的很累,现在的中国人恐怕除了容闳、洪仁玕外没几个真正了解海军并且重视海军的。这也难怪,作为大陆国家,中国人骨子里面对变幻莫测的海洋就抱有一种畏惧心理,人死后要入土为安,要是死在海上,可是要葬生鱼腹,死无全尸了。想要改变这种观念可不是一朝一夕间就可以办到的!

张海强沉默无语,过了会儿转换话题问道:“对一、二、三师从湖北千里转移到九江,却不让大家上战场,不知首长是如何想的?属下愚笨,对首长一再督促部队摆脱敌人回师九江,到现在也未明白是为了什么。现在部队早就回来,却只能呆在五师后面看他们打,部队心里焦急啊!不知首长是否能解释一下?”

杨沪生轻轻扣击着栏杆,望着天边的乌云出神,张海强正以为杨沪生刚才没有听清,想再重复一遍的时候,杨沪生突然反问道:“你认为我军当初派重兵到湖北去是否正确?”

“自然正确,北方捻军遭受重大损失,如我主力不上,让气势如虹的僧格林沁从豫、皖压下来,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大别山、桐柏山根据地有被他们挤出的可能,更为可虑的是辛苦解放的湖北长江一线,在数十万清妖攻击下会先后丢失,对我军士气、民心影响均是严重的。而我主力部队虽然兵不到十万,马不过万匹,却兵精粮足,只要没有发生意外情况,僧格林沁所部必然被我军歼灭!歼灭了僧部清妖,我军可以北上河南、山西,彻底粉碎清妖再战能力,无米无粮,主力被歼下,清妖决无法拖到夏天!”张海强想也没想说道。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英法联军的西进造成了我军不得不脱离湖北前线。”李雪龙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插嘴说道。

“参谋长当时不是还在回来的路上,为何认为我军不能在歼灭僧部后再南下也不迟?如借大陂山之胜,我军回头痛击正南下的僧军,必然会将僧格林沁歼灭在湖北大地上。现如今,僧格林沁休整半月后再次南下,若要寻找战机,我军又得来回奔波。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况数百里之遥?”张海强不客气地反驳道。

李雪龙无言笑了笑,道:“副司令只看到了我军来回奔波之苦,不知若歼灭僧格林沁二十万兵马,既有大陂山之胜,副司令估算费时几何?”

“十天,最多不过半月。”张海强对自己指挥的部队很有自信。

“若僧格林沁在大陂山战斗后只以小部队纠缠,大部队脱离接触朝河南安徽撤退,副司令又需要多少时间歼灭敌人?”

“……三个月。只要陕甘遵王、回军配合我军,三个月内应该可以歼灭他们。就是没有配合,半年后我军渡过黄河,僧格林沁也不得不寻我决战,我有战而胜之信心!”

“可是三个月内战况必然发生逆转。”杨沪生回过身看着张海强冷言道。“以我五师一师之力可抵英法联军一时,无力抵他一世。若英法联军攻下湖口,兵轮趁势占领武昌,我北方主力将成了断线风筝,南方弹药如何运输?兵员何处补给?况越接近北京,清廷阻力越大,北京乃清廷老巢,周围兵力众多,我虽兵为精兵,将为强将,没了弹药的部队又有多大战斗力?天国北伐之败乃前车之鉴,不得不放啊!”

张海强有些犹豫地问道:“……不是还有荣一师、陆战旅、山地旅、南方集群,众多的机动旅、补充旅吗?如此众多部队,不会让英法联军如此顺利占领湖口吧?”

“一个萝卜一个坑,看起来兵员众多,可若是将他们撤走了,南方的局势将更加恶化。如荣一师撤离浙江,靠侍王受到沉重打击的太平军,能否抵挡李鸿章淮军进攻?浙江丢失,我赣州东北门户洞开,同理,南方集群若是离开两广,我们就如此肯定英法联军不会有后继部队吗?如有,他们不会走南线进攻赣州?福建多大的地域张副司令你是知道的,就一个山地旅已经兵力不足了,若是将他抽走,封锁闽江口的英法军舰必然趁势进入。湖南、云南、贵州刚刚归入我军控制,湘西、云贵土匪多如牛毛,加上团练作战失利也占山为王,是否需要部队平定后方?该收的收,该剿的剿,该遣散的遣散。如没有部队,这些事情如何去做?我军现在看起来拥兵四十万,可真正可以投入到与敌人主力决战的不过十余万人,四个师四个机动旅罢了,兵力、枪械方面并不占优势。张副司令你说说看我们还能到哪里找部队上来?找那些刚归顺我们的义军吗?”

“义军怕是不成,他们只有原始简陋的一些武器,在鬼子炮火下无非增加我军伤亡而已。”张海强苦笑道。自从到了星子前指后,张海强曾经五上前沿,欣赏过英法军舰对湖口要塞的炮兵表演。在如雨的炮弹下,那些只知道鬼叫直着身子跑来跑去的南方各族义军可以说上来多少就会被人家打掉多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杨沪生终于露出笑容。“对少数民族归顺我们的军队,我们可是不能让他们到一线去送死。这些人只相信鬼神,不相信科学,虽然愚昧了些,但毕竟也是我们中国人。要是看不起他们,或者有意牺牲他们,对我们在南方的控制是相当有害的!只能一步步改造他们了。何况让战士们看到战场上自己人成百上千的伤亡,而敌人却没个倒下的,这对心理会造成什么影响?不得不考虑啊!”

“那司令员为何对我们大陂山之战颇有微词?”张海强对撤兵回到九江算是理解了,可对杨沪生上次那封电报他还是耿耿于怀的。

“我有吗?不会吧?打了胜仗怎么可能有什么微词?张副司令恐怕是误会了。”杨沪生惊讶地问道,说着杨沪生微微摇着头。

“误会了?电报上不是说大陂山一战让我们主力部队耽搁了一天,首长认为从整体战局考虑不是很妥当,希望我们考虑吗?难道电报不是首长发的?”张海强差点为之绝倒。虽然电报说的很委婉,可埋怨的语气是谁都可以听的出来的,现在首长居然说没有微词,让张海强不得不怀疑自己当时手中电报是否是首长发过来的了。

杨沪生点点头,恍然大悟道:“这个倒不错。不过这是商量啊?我的想法是希望大家都能有自己的头脑,想问题要从全局考虑,不要只注意到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尤其是高级将领更加需要有战略眼光。张副司令想到哪里去了?”

张海强被杨沪生噎的差点缓不过气来。“菩萨保佑……可我们怎么看都觉得首长认为大陂山一战没有打的必要?要知道当时僧格林沁骑兵距离我军最近的地方不过五里,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上来了。要是不打这一仗,我主力部队可要被人家赶的放羊了!”

“我在后面对前面情况不了解,所以有些问题必然需要征求你们前面意见。既然当时不得不打,那么我也不能责怪你们。不过从全局考虑,在战而胜之后马上转移是正确的。”

“愿闻之以详。”

李雪龙看了眼左右,见甲板上距离这边最近的也在身后很远的地方,在军舰轰鸣的机器声中,自己说的话他们也听不到,对张海强解释道:“首长的意思是既然我军主力在北面有被分割的可能,在敌人东、北两路夹击下北方主力部队处境岌岌可危,那么主力干脆回缩,放僧格林沁南下江南进入我们根据地好了。”

张海强眼睛瞪得老大,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俩位“疯子”,根据地扩大到现在这种规模岂是朝夕之功?这是多少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怎么能很轻松的说放就把敌人给放进来?

见了张海强的表情,杨沪生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错误,那就是自己整天和参谋部作战部里面的人员待在一起,只是按照前面和敌后得到的情报进行图上作业,分析敌人可能动向,安排自己的部队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可自己总的战略意图并没有告诉在前线的高级将领,这至少造成了下面那些人对自己的指挥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现在反应过来有些迟钝了,但并不是不可挽回的。

听了杨沪生将自己总的构思说出来,张海强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首长您胃口还真大啊!不光要吃掉英法联军同时还要把僧格林沁也包了饺子……这次战役要是胜利了,全国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可万一失败了呢?这可是一场特大的赌博啊!”

杨沪生耸耸肩道:“失败了?大不了我们依托根据地广大地域与敌人兜圈子,再次寻找战机。只是这样我们武器弹药方面将更加困难,以后战争也不会好打了。但我相信指战员会争取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张海强望着前面清晰的码头茫然点点头。“失败不大可能,不过打成僵局却是很有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李雪龙在旁边问道。

“除非真如首长所说,我军各部能及时到达指定位置,同时英法联军那边不再有援军,后面还有人不停地扯他们后腿,让他们弹药不继。……这么多好事怎么可能都凑到一块儿?不可能……不可能啊!”张海强说着不停地摇起了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这个很难说,我军各部能否及时到达,这要看各级将领指挥情况了。至于扯后腿,不要忘了清军中有我们埋伏下的定时炸弹,这颗炸弹到时候会引爆的,就是没有引爆,我们还有游击部队不停地骚扰。同时从香港、上海传来的情报,英法联军的后勤补给乱成团麻,糟糕的后勤会让他们吃到苦头的!至于援军,这个就需要参谋长跟你讲讲英国实际情况了。”

“如顺利攻占湖口,英国国内支持战争的舆论将占上风,也许对我们战争会扩大化。但要是在湖口受挫,法国不敢保证,英国必然打起退堂鼓。一个援军士兵也不会过来了。当然,现在湖口受挫的消息正飞一般传到英吉利去,相信到时英吉利国内反战的呼声会越来越大的。”

张海强惊讶地看着李雪龙,对李雪龙所说的他简直无法理解,打胜了增兵,若是打了败仗马上溜走,这跟张海强的思维差了好几条大街。见李雪龙很肯定地看着自己,张海强点了点头。

“既然你到过英吉利,相信你的看法有点道理。这么说我军以后战役是否能取胜就看湖口是不是还保留在自己手中了?”

“不错,就是如此。只要取得胜利,给英军造成沉重的打击,我们就可以秘密跟英吉利进行谈判,让他们退出这场他们看不到希望的战争,英国人不可能演出什么狗急跳墙的把戏。当然,如果我们有强大的海军,谈判中英国人的语气将更加软弱无力了。”

张海强摇头感叹道:“还真够复杂的了,看来我军最大的筹码就是湖口。在湖口将敌人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喽?可惜,湖口虽然不利于红毛番发挥自己优势,同样的也不利于我军展开队形,给敌人歼灭性打击。”

杨沪生见张海强明白过来,笑着问道:“呵呵,副司令已经明白我军重点在什么地方了?”

张海强松了口气道:“明白了,现在的重点就是死守湖口,令敌人不得不退。为以后在运动中歼灭敌人造成机会。只是湖口战败,我害怕英法联军没有胆子再找出路进攻赣州了。”

“他们肯定要寻找别条路径的。湖口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些洋鬼子对我们中国人可不是很看的起,当僧格林沁进展顺利的时候。让他们接受曾经败在自己手下的将领居然将我们打的落荒而逃,而自己却一点成果也没有,这简直是侮辱他们军人的荣誉!”

“哈,还军人的荣誉……我怎么瞅着像是笨蛋?战争无所不用之极,只要取得胜利,还在乎什么荣誉不荣誉的?”张海强彻底放松了。

“好了,别说了,我们到了。”杨沪生笑言道。

汽笛长鸣,两侧的四艘军舰脱离了自由号排成一路纵队朝东边驶去。

码头上无数的搬运工人正将岸上的货物搬到距离码头不远处正在吐着黑烟的小火车上,同时在一块空地上,摆了上百担架,担架队员在旁边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一些护士医生正在担架中间穿梭着。码头外泊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小艇、帆船、汽船,一艘艘船只靠上岸,在岸上几名军人指挥下,众多的搬运工人井然有序地上船将船上货物搬下来。当货物清空后,担架队员抬着担架上了空船,接着船只离开码头朝南方驶去。

自由号缓缓靠拢了码头,浮板放好,杨沪生带着手下朝码头上走去。

码头上第二军政委正等候着,见杨沪生他们下来了,急忙紧走两步,上来有力地行个军礼:“报告!第二军政委沈彬前来迎接各位首长,欢迎首长们到我们这里!”

“你们军长呢?”杨沪生四处张望一番,发现李成并不在这里。

沈政委解释道:“李军长过了江到湖口去了,那边出现了紧急状况。”

杨沪生手指着躺在前面不远成片的担架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有这么多伤员?”

“今天中午一万多英法联军在重炮掩护下突破了我军侧翼掩护阵地,高旅长在指挥部队反击中负了轻伤,马师长已经到十旅指挥部队堵截敌人去了。李军长放不下心,说是到湖口亲自去看看。李军长走的时候知道首长们要来,让我迎接首长们到盔山指挥部去坐坐。”

(二)

杨沪生站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张海强、李雪龙等人。“不用到盔山了,我们是来视察的,又不是过来看你们指挥部摆设的如何,走,到湖口去看看。路怎么走?是骑马还是乘坐火车?”

“可是那边很危险啊!就是在这里也能听到那边打炮。首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担待不起。”沈彬急切地说道。

张海强知道既然杨沪生这么说,再拦阻也没用了。上前扯了扯沈彬衣角小声道:“多说无用,还是走吧,二军警卫营在不在?要在的话把他们带上。”

沈彬还是不希望杨沪生到前面去,看着张海强为难地说道:“警卫营三连已经让军长带过去了,这里只有营部和一二连。而且警卫营全营不过八百人,这太少了点吧?……唉,副司令您劝劝首长嘛!”

“用不着将警卫营拉过去,我们这些人都有警卫员,你还是留在这里,派个熟悉湖口的人带我们过去好了。”杨沪生抬头看了看天,接着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磨蹭。真天黑了,你让我们看什么?”

“……首长稍候,容我安排一下。”沈彬见阻止不了,连忙转身朝码头外面跑去。

见沈彬朝小火车方向跑去,杨沪生迈步朝摆满了担架的空地走去。空地上担架首尾相接整齐地排着,鲜红的血从雪白的床单里渗了出来,白色是如此的刺眼,而红色又是如此夺目,杨沪生眼前仿佛洁白的雪地上开满了一团团大大小小的红色雪莲花。

杨沪生缓缓走进了担架组成的队列中,远近一片伤员低沉的呻吟声让杨沪生有些站立不稳了。很奇怪,在伤员呻吟声中,杨沪生的耳朵边同时还出现了旋风般响个不停的枪炮声、震耳的怒吼声、被子弹击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让杨沪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轻轻的,杨沪生慢慢蹲了下来,看着自己身边的伤员。身边是一位昏迷着,嘴唇边还没有长绒毛的年轻人,年轻人也许觉得很痛,虽然在昏迷中,眉头还是紧紧地锁在一起。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仿佛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声音是如此之低,低的就是将耳朵贴在他嘴唇上,也是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嘴唇上因为缺少水分,裂开了道道口子。他是在呼唤着家中的父母?或者亲爱的兄长?还是自己心爱的姑娘?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战争,如果中国百姓生活安定,也不是什么人吃人的社会,像这个年轻人,他应该正坐在学校中读书,应该在球场上驰骋。杨沪生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翻围墙、掏鸟窝、打篮球……也少不了在逃课后,老师家访的时候自己被父亲皮带抽的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当然,这些窝囊的事情在这里杨沪生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别人的,除了自己兄弟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互相取笑一下对方以前的“光辉岁月”,他是连枕边人也不敢告诉的。虽然自己那时候很轻狂,可这毕竟是和平岁月的事情,自己用不着担心饿肚子,用不着整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就没了……一句话,自己和史秉誉都是在糖罐中长大的。而这里跟自己以前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却生活在恐惧与黑暗中。

“司令员来了!……首长到这里来了……”

杨沪生正为脑海中的幻觉暗自伤感的时候,又有其他声音挤了了他的脑海。一抬头,身边原来的呻吟声已经没有了,只有喜悦的低语声在周围回响着。受伤的战士们支撑着伤残的身体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明显可以看出,身边伤员本来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次喷涌出了鲜血――对于解放军战士,尤其是在19世纪中叶的解放军战士,杨沪生不仅仅是一个领导更是一个让所有战士极为崇敬的战神,如果没有这个战神,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做什么。看着眼前被硝烟弄脏的脸,看着绷带下炙热的眼睛,杨沪生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缓缓的抬起了右手,眼睛湿润着,向战士们敬礼。担架上,只要清醒的战士,即使是还躺在担架上的战士,同样颤抖的向他们的最高指挥官举起了右手。

远处,医生、护士、担架队员朝杨沪生围拢过来,只是让警卫员给拦在外面了。

张海强走了过来在杨沪生耳边低语道:“首长,医务人员在知道首长到这里后都想见见你。我们是否需要换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用了,沈政委过来前就在这里好了。”杨沪生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轻微的要是没有注意根本无法察觉到。平整一下心绪,杨沪生站了起来。也许蹲的时间太久,杨沪生感到一阵昏眩,眼中仿佛有无数颗亮闪闪的星星到处游荡着。等眼睛适应过来,杨沪生朝周围大感紧张的警卫员叫道:“警卫员,让大家暂时没有事情的过来好了……放心,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站在四周的警卫员因为纪律,不能让不相干的人靠拢自己首长太近,可他们又不能动拳头枪杆阻挡人家,只能用眼光来告戒别人,这工作进行的就很困难了。现在杨沪生一发话,大家轻松了许多,侧身站在一旁了。

对警卫工作,杨沪生心里是有一肚子火的。解放军的警卫工作是在进入温州后才真正实施起来的,当时警卫工作由参谋部负责,也许是参谋部的那些人戏文看了不少,同时在太平军中规矩也不少,等搞出来后,杨沪生发觉自己成了大花脸,每次出去总是前有人开道,后有人压阵,左右还有人高举着回避什么的牌子。杨沪生可不希望自己离老百姓太远了,为此他还撤了当时负责警卫工作的副参谋长。

撤人容易,要改变大家这种把自己当皇帝保护的心情可就不容易了。杨沪生又不想将自己搞的太独裁,好像别人什么意见也不能接受,在争论了半天后,杨沪生进行了妥协,警卫线还是派出去了,但不能强制驱赶百姓。

“大家过来吧,我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用不着见了我就躲……”杨沪生朝医务人员走过去。

大多数医务人员都是在黄宽到根据地担任医务部长并兼任总医院院长后才加入了卫生队伍,以前并没有见过杨沪生,他们是从肩章上将杨沪生辨认出来的。这些医务人员中,很多人在这之前除了见到自己部长肩膀上的星星外就没有再看到什么将军了。今天眼前走过来的这些人领章上至少拥有一颗金黄锃亮的大星,有的还有两颗星,走在最前面的领章上居然有三颗星!解放军中除了司令员政委还有谁拥有三星?政委现在在国外,那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除了司令员就不会是别人了。

见司令员朝自己走了过来,医务人员一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打过招呼后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去。这也难怪,虽然解放军中一直提倡官兵平等,可传统的教育,老祖宗留下来的官贵民贱,让他们在遇到杨沪生时还是显得放不开手脚。

这种场面对杨沪生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强调了无数回,可杨沪生自己也知道除了接触特别多的周围少数几个人之外,对其他人讲的效果实在是糟糕之极。他们总是潜意识中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有时候杨沪生甚至觉得中国人骨子里面是否太奴性一点了?自己不会给自己做主,偏要到处找个主子出来替自己做主。明明世上没有什么神,可人们非要造个神来崇拜。原来杨沪生还觉得清萍勇于挑战这种传统惯性,可现在接触的时间越来越久,感情也慢慢深了,杨沪生却发觉清萍也开始什么事情都依靠自己——把自己当成天经地义的主人。这是杨沪生相当反感的,他需要的是俩人可以需要交流,彼此相依的感情,而不是一方完全依赖另一方。杨沪生常常想以前那敢想敢做的清萍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显得有些莽撞,却让人觉得有自己主意,现在……懵懵众人矣!连假小子邱海冰结婚后也仿佛变了个人,变成贤妻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自己老婆都不容易改造,又何况是其他人?可不改造,让中国人为的搞个什么皇帝出来又是杨沪生所极力反对的。别人可以认为有个皇帝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搞君主立宪也不错,可作为无神论的杨沪生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如果可以接受,他到并不在乎是汉族还是满族当皇帝,要是这样杨沪生现在应该到清廷去谋求一官半职,或者超脱一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很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家明明是全体人民的,却将她变成了皇帝私人拥有的后花园子,天下的百姓成了他的仆人。为了他的个人利益,国土算什么?人民算什么?领土割了也就割了,百姓死了也是白死。以天下之万物供一人之挥霍,世上有作为的皇帝有几个?而穷奢极欲如晋惠帝这样白痴皇帝又有多少?这样的政治要是可以接受,还真的需要将自己变成白痴不可!

不想当白痴的杨沪生只能艰难的给自己手下灌输人人平等的观念,这个观念对容闳这样留过洋的容易接受,可对土包子来说显得太超前了一些,虽然超前,杨沪生还是如同填鸭一样见面就说,反正种子算是种了进去,眼前效果看不大出来,以后却会慢慢破土发芽的。

在和医务人员与担架员拉家常,说长到短时,时间飞快的过去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沈彬的身影从北面出现了。

“首长,列车已经准备好了,真的不需要警卫营过去吗?”

杨沪生冲沈彬摆摆手。“用不着,湖口不是有一个师嘛!难道他们就不能保护我们了?同志们,感谢你们给我们伤员精心的照料,我们现在要到前面去,伤员就拜托你们了,谢谢!谢谢大家!张司令、参谋长,我们走!”

***“轰……!”

黑色的泥土猛地拔地而起,黑红色的火球急速翻滚着冲天而去,沉闷的炮弹爆炸声如同一串炸雷,在阵地上滚动着。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东边的天空云层下仿佛无数的闪电不停地闪现着,将山林的身影清晰的印在人们视线中。虽然距离前线还隔着一段距离,杨沪生也能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微微颤抖着。

待在主阵地的观察哨里,杨沪生通过望远镜看到前面的前沿阵地上硝烟四起,滚滚浓烟将整个山头遮盖起来。炒豆般的机枪声响了起来,过了会儿机枪声停了下来,炮弹在示威性地急奏一番后,渐渐低沉下来,只是沿江阵地上炮火还响个没完。朦胧中,前面半山处出现了一队担架,正在朝山下移动着。

杨沪生轻轻松了口气,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身边的李成。“不错,已经一夜了,部队还稳得住,没被人家炮火赶下阵地。”

李成两眼布满了血丝,疲倦地说道:“从前天夜里开始这已经是第七次进攻了,不过这次规模没有昨天白天大,他们的炮火也不再那么猛烈了。现在敌人估计相当疲劳,需要休息休息。”

从前天夜里开始,先是一千多英法军队朝侧翼阵地试探性地进攻,很快的,进攻的英法军队增加到三千、五千,天亮时分敌人投入了上万的军队朝解放军华山要塞后方发起猛攻,前线的战况一个比一个急,搞的李成根本无法休息。

白天五千英军从华山要塞正面,将近一万多的法军在要塞侧翼同时展开进攻,中午时分战况最危急。当时杨沪生现在站着的山头正前方的阵地,在阵地上担任防守的部队在增援部队还没有上来之前,山上两百名将士全员伤亡后被法军突破。登了一半山头的近百名解放军将士让法军从山腰上压了下来,如果不是高明辉发觉情况不大对头,率领十旅二十团朝法军侧翼进行了反冲击,杨沪生现在站的地方恐怕就要让法国人占领了。

反冲击虽然成功地将突破阵地的法军挤了出去,可解放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参加反冲击的两千人在胜利后只有一千四百人还能靠自己力气站在山头上,其他的不是牺牲就是负伤,连带头冲上去的高明辉头上也中了流弹,若不是有头盔抵挡了一下,他现在不是牺牲至少也是重伤。

前线的局势让李成忧心不已,在将九江的二师四旅调到梅家洲后,李成亲自率领五师九旅渡过鄱阳湖口,充实到一线了。这时候小火车与在梅家洲与湖口之间的浮桥发挥了重要作用,只是四个小时,八千将士就大部到了石钟山下,生力军的到来对战局稳定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首长,我总觉得面前的敌人有些不对劲儿,他们根本不顾及部队重大伤亡,只是疯了似的一个劲朝我们阵地扑上来,到现在我们至少已经在阵地上打死打伤四千多英法士兵了,这些人怎么还不撤退?”李成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发神经了。一天动用三万军队……还真看的起我们。”杨沪生耸着肩说道。“参谋长,有没有新的电报过来?”

“到现在还没有。首长认为敌人行动不大对头?”

杨沪生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说的很,猛攻湖口也许是为了掩护他们其他阴谋也说不定。不过这些没开化的洋鬼子知道用计吗?……可惜我们飞艇现在不能升空,不然沿着长江侦察一趟应该有所收获。”

正说着侦察参谋从外面闯了进来。“报告!敌人军舰出动了。江中布满了敌人军舰,现在已经突破华山拦阻线,正在急速朝湖口驶去!”

“多少军舰?”李雪龙急切地问道。

“至少一百艘以上,其中还有七艘铁甲舰!”

杨沪生侧耳听去,左边长江附近低沉的爆炸声响个不停。几个人急步奔出观察哨所朝北面望去,北面天空红光不停地闪动着,看样子华山炮台没有将敌人海军挡住。

杨沪生额头上有些冒冷汗了,他没想到在没有清除水雷的情况下英法海军居然有胆子硬闯!英法舰队真要不顾死活强制突破湖口,他们损失惨重是肯定的,可解放军想要将他们拦截下来希望也实在太渺茫。

想到这儿,杨沪生高声对李成命令道:“李军长,命令石钟山炮台在敌人进入射程后发射燃油弹,给我把长江点燃了!另外给海军黄翼升下达命令,让他们奔赴湖口一带拦截漏网之鱼,就是所有船都沉了,也决不能让敌人海军突破湖口进入鄱阳湖!”

“是,相信周司令会给敌人点甜头尝尝的。娘的,无非是几艘破帆船而已……”李成瞳孔收缩下又恢复了自然,点头答应后奔进观察哨找通信参谋去了。

张海强听到一百艘以上军舰朝湖口奔去,心里有些毛了。低声问杨沪生道:“首长,我们的燃油弹对那些军舰真的有用吗?而且用这东西后患无穷啊!”

“有没有用打过就知道了,只是不知华山要塞炮台损失情况怎样?张副司令,我们现在还有多少水雷?”

“现在江里面布了两百多枚水雷,九江军部中有一百枚用来补充的水雷,另外在海军中还有五十枚漂雷,只是这些水雷只能守株待兔,敌人碰上了才会爆炸。唉,若是可以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奔过去就好了。……一百艘军舰,这也太多了点。”

杨沪生深有同感地在心中点着头,可表面上他还要显得十分镇定。如果自己都显得信心没有了,那么手下见到自己慌张表情后又会怎么想?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太自信了,太相信英国人爱护自己的士兵生命,对军舰看的十分重,不敢冒风险强闯死亡线。现在敌人突然以绝对优势的舰队猛冲过去,杨沪生发觉自己的炮台中的重炮竟然都是固定的,如果敌人闯进鄱阳湖,他们无法给予湖中的英法舰队有力打击,如果当时抽出一部分炮兵担任流动任务就好了。头望着黑下来的天空,云层再次低低地压了下来,杨沪生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也许马上又要下雨了。

“该死的春天!怎么这雨下个没完没了?!”春暖花开,万物更新。虽然有无数人歌颂春天的美好,可杨沪生现在却无数遍地诅咒江南阴雨连绵的早春。不停的雨季让对天气依赖极大的空军无法升空。没了飞艇,杨沪生感觉自己少了一条臂膀,变成残疾人了。

杨沪生不敢肯定前线这些陆海军是否真的可以将敌人军舰完全阻拦住,咬咬牙发狠地对李雪龙说道:“告诉石钟山,击退敌人后马上把后备的水雷全部布到江中去,不能让敌人抓住我们防卫漏洞钻过去。另外给林忠发电报,不管今天白天是晴天还是雨天,他们飞艇都要升空。一定要将敌人动向、主要驻扎地摸清楚。如果敌人突破了湖口,他们飞艇要给我把敌人军舰送到湖底喂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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