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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鬼子会不会发现我们了?我咋觉得这炮打的没个底了?好像打了一个时辰了吧?”一名新兵让猛烈的炮火打的有些受不了,扶着墙壁不停地呕吐起来。
旁边一个正给呕吐新兵不停拍着背,自己脸色也苍白无比的年轻战士大声道:“别胡说!洋鬼子又不是神仙,我们在后面他们怎么可能看的到?这是鬼子自己给自己壮胆呢!连长,炮轰过后,那些红眉毛绿眼珠的混蛋会不会登上来?他要上来了老子非给他常常咱的枪法!”
“别嚷嚷了,你个小兵蛋子操那么多心干啥?!这炮又打不着你,他爱轰多长时间就轰多长时间好了!反正敌人不登陆,我们也不打,只要他敢上来,就别怪老子让他有来无回!”
巨大的爆炸声让询问的战士声音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十九团二营四连连长何飞对战士的询问有些不耐烦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坐在蒸笼里,被熊熊大火烧烤着,身上的热血沸腾起来。
自从参加解放军,何飞打的不是清军,就是土匪武装,与外国人之间的战斗对他来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紧张归紧张,何飞对到来的战争还是有一种期盼心理。作为一名军人,生与死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过去与清朝的内战是为了将百姓从被奴役的悲惨状态下解救出来,而现在抗击洋鬼子,那是为了一个民族有尊严的生存下去,为了一个民族重新树立起强者地位,为了一个民族至少在可预见的时间内不再受到外来威胁所打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在这样的战斗中牺牲才是一名真正战士的归宿,才是他何飞所向往的。
“连长!张班长中炮牺牲了!”
何飞正想着,光线一暗,在上面阵地上的一名战士冲了进来,语带哭音叫道。
“他娘的!还没打居然就折了我一个好弟兄……”何飞不由得狠狠啐了一口,心里暗自骂道。
按照作战条令,有完好的阵地情况下,在敌人炮击的时候,前线部队必须撤到后面避弹所。如果都上一线去,在现在敌人这样凶猛的炮火下伤亡肯定是难免的。而何连长按照作战条令,只要敌人不登陆,不冲到他面前,那么他的四连战士也没必要进入前面堑壕,只要在前面放几名观察哨就可以了,何飞没想到就是这样慎重还是出现了牺牲者。张班长是何连长派到前面去观察敌人动态的,在敌人盲目炮击下,一颗不经意的炮弹刚好落在张班长所待的位置上,他是湖口战役正式打响后解放军出现的第一名阵亡者,但决不是最后一名。
“小龙!跟我上阵地!”何飞随手操起身边放着的步枪,冲身后大吼了一声。站起来时因用力过猛,何飞一头撞上了避弹所上面铺设的枕木。若不是有头盔保护,何连长将因为过于激动非战受伤了。何飞将头盔扶正,不发一言钻了出去,他的通信员钱小龙连忙跟随连长冲出避弹所,直奔山头阵地。
低头弯腰通过交通壕到达山顶的何飞发现山头上浓烟四起,一股山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让人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两行眼泪。大山在颤抖着,何飞揉了揉眼睛一个前扑趴在观察哨位上朝下望去。半山前沿阵地上到处都是一个个弹坑,黑烟从弹坑处翻滚着朝山头扑了过来。透过浓烟,一团团火球接连升起,巨大的让人耳膜欲裂的爆炸声连成一条线,轰然声如同天际落下的连串霹雳,让人感到可以将每一次炮弹的爆炸从开始听到结尾,听清楚声音的丝毫变化。这种感觉与避弹所里所听到那种沉闷得让人压抑的爆炸声是完全不同的。何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像现在这样猛烈的炮火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就何飞看到的,炮弹落点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东一发西一发落的漫山遍野都是,可这种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的、盲目的轰击却让他损失了一名班长,想想都让何飞郁闷到极点了。可惜敌人现在躲在江上,要是在面前的话,何飞一定用子弹好好慰问一下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江中洋鬼子的军舰正缓慢朝岸边移动,左舷火炮发射后冒出的白烟将军舰给裹胁起来,浓厚的烟云让人无法看清军舰的真面目。
“炮兵呢?!炮兵都他娘的死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不给我狠狠地打!?”
看到鬼子军舰嚣张地对自己这里猛轰,何飞不停拍打着地面怒吼起来。人家一个劲地猛轰,自己的炮兵居然睡着了,没有一发炮弹打到敌人军舰那边去,何飞认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让人无法忍受的。
“连长,你看炮兵阵地……”趴在何飞身侧的钱小龙一手附耳在自己连长边高声喊着,另外一手指着右侧山头。何飞转头望去,左面炮兵所在山头也有一股股烟柱正在升起,炮垒上空笼罩着黑烟,不时有碎石断木飞舞起来。在四连阵地受到轰击的同时,炮兵阵地也正经受着铁与火的考验。只是那些炮兵阵地比他这里条件要好多了,那些炮垒顶部都用枕木、泥土加固了,军舰上发射出来的炮弹对他们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
四连阵地上敌人的炮火渐渐衰弱下去,而炮兵战地所在山头落下的炮弹却越来越多。心中一直在呼唤炮兵快点反击的何飞发现炮兵阵地上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中。倒不是说炮兵阵地上没有声音,敌人的炮弹将战地打的尘土飞扬,猛烈的爆炸声不要说他这里,相信就是湖口县城内也可以听的清清楚楚,何飞所理解的死寂是炮垒上没有一个人活动,那些原本威风凛凛的火炮沉默着,对鼻子底下的敌人军舰不发一言。见炮台一点反应没有,何飞简直气的要七窍生烟了。
英国军舰在打了一阵,见山地里没有什么动静,火炮停止了猛烈地轰击,军舰呈一字纵队沿着长江中线缓慢地朝湖口方向行驶过去。军舰上的火炮随意地将炮弹挥洒到南岸山地里,只是不再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好像有挥之不尽的弹药了。见敌人军舰一一从自己眼皮底下驶过,何飞心里别提有多窝囊了。他恨不得自己长上翅膀飞到敌人的军舰上,不管是用枪还是用zha药,只有将敌人军舰缴获或者炸沉了,才能消他心头之闷气。
“老刘,敌人军舰已经进入最佳射程了,是不是打他狗日的?娘的,洋鬼子死到临头还敢东张西望,只要我的炮打响,这些红毛番不死咱就不姓吴了。”
华山要塞的炮台上,刘军正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扣击着身边有些泛绿光的铜炮,眼睛紧紧盯着江中正在缓慢移动着的军舰。从刘军的位置看出去,下面长江自己火炮有效射程内一字排列着十四艘军舰,每艘军舰拉开一定的距离缓缓移动着。桅杆斜拉着的索具上趴着几个人影,正对着南岸的山林指指点点。
刘军目视着正在缓慢移动的敌人军舰,沉着地说道:“别慌,还不到时候。小吴,该打的时候我自然会命令你们开火,你可记着了,开火后要打的准,打的狠!坚决将敌人送到长江喂王八去!要是让敌人毫发无损地逃了回去,我可以饶你,司令可饶不了你啊!”
华山要塞炮兵营副营长吴家俊自信满满地表态道:“老刘你放心好了,咱瑶溪军事学院炮兵科第一名决不是混出来的,这射击诸元早就已经计算好了,只要你说打,咱就有信心将那艘最大的军舰送给河神当祭品!”
作为分工,在炮战开始后吴家俊要指挥要塞重炮连与敌人进行炮战。吴家俊对自己学院中的成绩还是很自信的,何况一年多战争打下来,他也捞到不少战斗,实际经验也是很丰富了。
刘军头也不回,只是看着下面正在移动的军舰,点了点头道:“我也相信你有这个实力。咱可说好了,你首发必须命中,一定要将最大的那艘军舰给我击沉它!要是击沉了,下阵地我请你喝酒!”
“真的?!这可是营长您亲口说的啊,到时候别耍赖!不然咱到团长那里告御状去!”
“废话!我当营长的怎么可能对你们瞎说呢?!你先给我将敌人军舰击沉了再说!”
原本以为自己一番轰击会惹来猛烈还击的英国军舰,见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航线偏离了中线,慢慢靠近南岸,行驶速度也加快了。舰上火炮停止了射击,刘军甚至隐约听到船上英国士兵吹口哨,狂妄的笑声。
后面的军舰一艘艘驶入到要塞火炮射程内,刘军心里计算着军舰距离封锁线的距离。让刘军失望的是敌人的军舰已经进入了布雷区,可这么长时间,那些在江中时沉时浮的水雷居然一颗也没有碰到得意忘形的英国军舰。刘军暗自怀疑这些水雷到底有没有用场,会不会都是一些毫无作为的铁疙瘩?
正着急的时候,行驶在中间的一艘军舰船头侧舷位置突然激起硕大的水柱,红光猛地一闪,接着漆黑的烟团迅速腾空而起。军舰如同受惊的奔马,船头高高仰了起来,接着重重落到江面上。仿似晴天一声惊雷,比刚才英国炮弹爆炸更响的声音从江中传了过来。滚滚黑烟从船上迅速升起,笼罩住军舰,追随着刚才爆炸升上半空的硝烟。
被炸的军舰再也不能动了。木头制作的军舰上火光冲天,黑烟中一团团红光不停闪动着,猛烈的爆炸声持续响了起来。在船舷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破洞,汹涌的江水毫不留情灌了进去,数百吨重的军舰迅速下沉。
第一次爆炸声传来的时候,那艘军舰原本站在索具上的英国人如同一群受惊的小鸟,从索具上飞了起来,满天飞舞着朝江面飘落下去。接连的爆炸声响过后,江上再没有口哨声大笑声了,只有惊呼声与燃烧着军舰上惨叫声,一些人影在军舰上徒劳地想要控制火势,更多的身影如同被水灌了洞穴的老鼠,从船上跳了下来,这时候他们可无法顾虑到自己跳水的姿态是否优美了。
其他军舰上的水兵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周围刚刚提高速度的军舰再次将速度放慢下来,几条救生艇从军舰上放了下来,打算营救自己不幸的同胞。而后面的军舰见前面挨炸了,加大马力赶了上来。突然发生的意外顿时将队列打个稀乱。
刘军高兴地跳了起来,疾步从重炮掩体中冲了出来,眼前这些军舰都停了下来,这是再好没有的靶子了。刘军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个机会。见站在外面观察敌人舰队的各炮兵连连长一脸惊喜地对自己手下下达准备作战命令(实际上炮手们已经准备了无数遍了,根本用不着再次提醒他们),刘军高声命令道:“各连注意了,方向,正前方敌人军舰,自由射击……开火!”
“开火!”
“……放!”
炮兵阵地上开火的命令响彻云霄,连右边山头上的何飞都听的一清二楚。随着命令,阵地上淡淡青烟夹杂着飞扬的黄尘四处飘动。
正在自己阵地上埋怨炮兵只知道躲避,不打鬼子的何飞惊喜地听到自己炮兵阵地上奏响了交响曲。临近黄昏,何飞可以看到烟尘中火光不停地吐泻着,江面上的军舰周围一股股水柱冲天而已,激荡的江面把军舰如同玩具般抛到半空,又狠狠摔下。不时有军舰被劈头盖脸打过来的炮弹击中,打着旋在原地转来转去,几艘军舰上浓烟四起,灰黑色的烟团将江面上的军舰包围,烟雾中火苗乱舞。虽然距离比较远,何飞还是感到从江中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受到突然打击的英国军舰迅速从惊慌中反应过来,只要能开动的军舰纷纷再次移动,将左舷对准了炮兵阵地,白烟从舷侧吞吐出来,成串的炮弹落在炮兵阵地上,一团团黑红色的火球在战地上炸起。
正在观察炮弹落点的刘军突然感到身后有什么人重重推了一把自己,将自己从山头上扔到半空中,毫无面子地五体投地,刚落在地上刘军就感到自己后背仿佛漏了一个口子,力量从口子处飞速流失。眼前一黑,刘军陷入一片黑暗中,人好像正落入无限的深渊中。
吴家俊正在二十四磅后膛重炮边上指挥作战,无意中发现一发榴霰弹在营长刚才待着地方后面不远处炸开。不知营长怎样的吴家俊连忙跑了过去,刚到前面就见到营长的通信员一动不动倒卧在血泊中,而华山要塞炮兵指挥员刘营长被炮弹掀到山坡上。后背的军服被撕成一缕缕的碎片,大量的鲜血正从血肉模糊的后背上迅速流淌出来。
吴家俊冒着炮火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去,将刘营长抱在怀中,撕开自己的军服,想要帮营长把伤口堵住,可创口太大,鲜血很快就将吴家俊的军装渗透了。见营长的面色苍白无比,吴家俊悲愤地高声大喊了起来。
“营长你负伤了?!……卫生员!卫生员快过来!”
吴连长不用高喊卫生员也发现营长负伤了,等卫生员过来,见了刘营长的伤势后整个人突然打起了摆子,双肩不停地颤抖起来。
“快!还愣着干吗?!赶快帮营长止血啊!……担架!担架在哪里?!”见卫生员束手无策呆立在身边,吴家俊眼珠子都红了,冲着卫生员大吼道。要不是自己现在怀中还抱着营长,吴家俊非当场揍这位毫无用场的卫生员。
卫生员这才反应过来,马上从自己后面中取出白布将营长背部包裹起来,雪白的白布先是斑斑点点,接着小点迅速扩大,连成一片,鲜血将白布染的血红血红。
“你是死人啊?还不快送营长到医院?!”
“……副营长,营长伤势太重,不能动,一动就……”卫生员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听了卫生员的话吴家俊傻了般抱着营长一动不动,卫生员所说的话在他刚看到营长的伤势时候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心存侥幸,希望卫生员可以打消他这个错误念头,可残酷的现实还是告诉他,自己这位领导已经不行了。望着脸色越来越差,嘴唇发灰的营长,吴家俊只知道紧紧将营长抱在怀中,任凭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染红军服。炮弹在四处不时地炸响,可吴家俊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危险。若不是刘营长躺下的地方刚好是个深坑,就他现在这样暴露在外面,横飞的弹片早就将他撕成碎片了。
刘军仿佛听到耳边有什么人在呼唤自己,勉力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眼前模糊一片,接着视线渐渐清晰了,刘军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吴家俊怀中,被自己称为“秀才兵”的吴家俊正一遍遍地在耳边呼唤着自己。
“副营长……你为什么……不去指挥部队?……击沉敌人……”
刘军勉强低声说了两句话,胸口一阵气闷,后面的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感到后背一阵酸痛,接着又一阵蚁爬,光线在渐渐变暗中,眼皮沉重的让他想合起来再也不睁开了。刘军对自己的情况有了清楚的认识。
“……营长您负伤了。”吴家俊困难地咽了口唾液,艰难无比地说道。
“……是吗?真遗憾……不能看到胜利了……副营长,代理我指挥部队……我现在很累了……让我休息休息……休息休……”刘营长声音越来越低,当嘴唇不再颤动后,双眼缓缓闭上,头无力地侧倒在吴家俊怀中。
“……营长!营长!”吴家俊喊了半天,他的营长再也不回答他了。“营长,你不是说只要我击沉军舰你会请我喝酒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你给我醒来,快醒来啊!我还要喝你买的酒呢!……”
“……副营长……营长已经牺牲了……您就不要再动他了。”
见吴家俊疯了似得不停地摇着营长,卫生员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淌落。
吴家俊一手环抱着他的营长,一手一把将警卫员拉了过来,冲着他大声吼叫起来。“你说慌!营长没有死,营长不会死的!他还说过要请我喝酒呢,你说啊!你说营长没有死……说啊!”
卫生员看着正在拼命摇着自己,双眼通红,眼睛布满了血丝的吴家俊悲愤地叫道:“副营长……冷静些副营长!营长真的牺牲了……他让你代理他指挥炮兵阵地,你这样子怎么指挥炮兵为营长报仇?”
“不错,我要报仇……要杀光这些兔崽子!”吴家俊让卫生员给吼醒了,轻轻将他的营长平放在地上,脱下被鲜血染红的军服,缓缓将它盖在他的营长身上,将营长头上的头盔摆端正了。吴家俊的嘴唇不停地抽动着。“老刘你放心,咱小吴一定拿洋鬼子的脑袋给你报仇!”
“通知担架,将营长抬下去。”吴家俊低沉着嗓子,不带一丝感情对卫生员命令道。接着头也不回大步朝正在与敌人军舰展开激战的炮台走去。
“全营都有了!……瞄准江心敌人中间最大的那艘军舰……给我轰沉它!一连注意,不管用多少炮弹,只要敌人还在浮在水上就给我轰!”
回到指挥位置的吴家俊钢牙紧咬,从嘴唇中一字一顿吐出了命令。随着吴家俊的口令,大小火炮迅速移动,炮口均对准了正在江面上正拼命朝炮兵阵地开火的英军旗舰——江苏号军舰。
江苏号是一八六三年才下水的英国新舰,一千二百六十九吨的三樯三烟囱木质船壳明轮上,主机有三百匹马力,航速达到十二节,按照阿思本所言是当今世界上速度最快的兵轮了。军舰上原来就装备有大小六门火炮,现在上面又新加了两门四点五英寸线膛炮。威力巨大的炮弹不时从江苏号上打了出来,撕裂空气般的尖啸声过后,炮兵阵地上砂石飞舞,参天古树在升起的硝烟中痛苦地倒下。
二十来艘军舰里面江苏号对炮兵阵地威胁是最大的,它那七英寸的后装主炮只要一开火,阵地上就会出现硕大的弹坑。吴家俊很怀疑自己阵地上的炮垒是否能抵挡住七英寸重炮的猛轰,既然威胁最大,那么很有必要先把它给拔除了。
太阳落下山了,天空渐渐阴暗下来。橘红色的弹道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在要塞炮兵集中火力猛轰下,江苏号周围激起大大小小白色水柱,舰上不时升起红色的火球,原来高悬在尾部桅帆上的绿底黄十字旗帜变成一片燃烧着的破布,从桅帆上飘了下来,随着炮弹爆炸的气浪上下翻滚,轻飘飘地落入江中。凛冽的寒风中,杏黄色的风帆被弹片撕碎、燃烧,军舰船舷被打的千创百孔,船慢慢地侧斜了,舰上黑烟滚滚,火苗在烟尘中跳着奇特的舞步。
江苏号左舷明轮被爆破弹轰的残缺不全,高大的烟囱自中折断,歪斜下来。军舰再也无法开动了,只能停在江心缓缓打着旋,舰上原本威武神气的火炮被岸上远小于它们口径的火炮夺去了发言权,沉默不语了。燃烧着的江苏号成了昏暗的晚空下明亮的火把,照亮周围的英国军舰。火光中曾经耀武一时的舰上水兵被浓烟烈火驱赶着跳离军舰——江苏号已经成了燃烧着的炼狱,再待在舰上就是与魔鬼为伍了。火光下几十名英国水兵在江面上奋力挣扎着,可岸上的炮兵见江苏号还没有沉没,继续将炮弹朝江苏号上劈头盖脸打了过去,有些炮弹落在了军舰上,还有些落在周围江面上。水柱轰然而起,一些落水的英国水兵猛地离开了江面,在空中转了两圈落下后不见了,只是水面上出现一屡猩红的血沫。滚滚江水从上游流淌下来,很快的,血沫被江水抹去了,江水还是那么的绿,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被岸上要塞炮兵激怒的英国军舰努力将队形保持好,大量空心燃烧弹、爆破弹从英国军舰上朝南岸山头发泄而去。吴家俊代理指挥的炮兵阵地上陷入一片火海中,横飞的弹片四散迸飞,掀起的泥土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这时体现出预先修筑的工事作用,在猛烈的炮火下,大山在呜咽,大地在颤抖,那些坚固的炮垒却顽强的坚持着。虽然有的炮垒顶部被敌人炮弹直接命中,可枕木、泥土加固的炮垒顶部只是出现几个浅坑,里面的火炮和炮兵战士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只是外面的堑壕顶部并没有加固什么东西,在敌人凶猛炮击下,外面的观察员不时出现伤亡。
要塞炮兵指挥所内现在迷漫着呛人的烟雾,里面的人不停地咳嗽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虽然里面烟气熏人,他们却不能走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这些烟雾就是从外面漫进来的。现在阵地上到处都是浓烈的烟火,还有迸飞着的敌人炮弹碎片,出去不给炸死也要给烧死了。只是指挥所里面环境太恶劣,如果这样的炮击一直不停下来,时间再长一点,不用将指挥所炸塌,里面的人熏也熏死了。
吴家俊见江苏号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正在缓慢朝江底沉下去。再打这艘死耗子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消灭其他残余军舰。
“各炮连注意!瞄准敌人后面压阵的三樯双烟囱木质明轮炮舰……打!击沉它!”
寒冷的冬天华山要塞炮垒里面的战士却光着膀子,汗水浃背流了下来。炮垒里面布满了刺鼻的硝烟味。战士们拼命将炮弹装填到火炮中,将火炮推到射击口,随着口令声,火炮猛地弹跳起来,朝后面倒退过去,一股青烟再次填充进炮垒中。
空中炮弹各自寻找着自己的猎物,华山要塞炮兵阵地设立的观察点一一在几十门大小口径火炮轰击下被摧毁,连接各个炮垒之间的交通壕有几处被轰塌了。联络各炮垒的通信员只能沿着交通壕匍匐前行,要是站起来,四处横飞的弹片将决不会让你多活两分钟。
炮兵阵地不好受,江上的英国军舰日子更加难熬。要塞的火炮有坚固的掩体,而军舰上那些火炮都是裸露在外面的,在猛烈的炮火下,甲板上的炮手纷纷伤亡了。更加要命的是这些军舰都是木制的,虽然岸防火炮口径不如军舰上的火炮,但在空心弹猛轰下,军舰还是先后燃烧起来。
江苏号还没有完全下沉到江底,不过也只是勉强还在水面上苟延残喘了。裸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还在继续燃烧着,熊熊火焰将江面照的通亮,从舰上不时传来炮弹殉爆所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江苏号上传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爆炸发出的光芒照亮大江两岸,吴家俊甚至可以借着亮光看清楚其他军舰上的一根根索具,哪怕再细小的索具在亮光下也表露无疑。眩目的亮光让吴家俊眼睛不自觉的闭了起来。等再次睁开,原来停着的江苏号位置上只有一片散落的碎木屑,而江苏号已经没有影子了,江面上一团橘红色的火球迅速翻卷着上升,火球很快消退,夜幕下只有一股黑色的蘑菇云凝聚在半空中。
正在跟岸上炮兵顶牛的英国舰队对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行动自如的分舰队旗舰江苏号一开战就被对手打残了,现在又沉没,这让其他军舰上的舰长感到一丝恐慌——他们的司令阿思本就在沉没的江苏号上。打了半天,南岸山头被炮火打的火光冲天,可炮弹还是迅猛朝舰队落了下来,在后面的军舰也已经起火了,要是再不撤退,这支分舰队将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英国人虽然顽固,可在这种时候还是懂得厉害关系的,毕竟自己只是前锋,说的难听点就是引诱出敌人火炮,为后面的主力舰队指引目标(他们原本认为光靠自己的实力扫清扬子江已经绰绰有余,现在的想法自然完全改变了。),没必要让整个分舰队都丧失在这里!
从开炮示威四个小时后,被解放军炮火打胆怯了的英国分舰队调转方向,在要塞炮兵欢送下朝下游逃去。忙乱中一艘军舰再次触雷,火焰马上蔓延开,汹涌的江水灌入船舱后,军舰倾斜的越来越厉害,晕头转向的水兵从船上跳了出来,这时候也无法用救生艇了。当军舰倾斜的左舷与江面接触后,船猛地倒扣在江中,激起一片水幕。水幕落下军舰周围的一群士兵消失了,一串气泡从舰边冒起,倒扣着的军舰缓缓下沉下去。
军舰接二连三沉没让其他英国人吓破了苦胆,原本英国人还打算离开要塞炮兵射程范围后,好好报复一番的,现在这些人只知道开足马力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该死的屠宰场。至于营救落水的水兵,虽然从人道主义角度考虑是应该停船先把水兵救上来的,可敌方的炮弹犹如狞笑的魔鬼,移动中都可以将自己送进地狱,更何况停下来?只能祈求上帝不要抛弃他们这些忠实的子民了。望着水中挣扎的英国同胞,军舰上撤退的官兵只能闭上眼睛拼命地划十字。
“没有水手,只有傻瓜才会去和炮台玩命……”
这时候这些英国海军官兵不由得回想起半个世纪前纳尔逊的名言,以为自己船坚炮利,可以和远东虚弱的巨人炮台来一次硬碰硬。可现实却是自己所仰仗的军舰变成了水中的火把,那些英勇的海军官兵无谓地牺牲了。而狂妄地认为中国没有真正岸防的阿思本上校现在于他的旗舰一起到了江底。当时为什么没有人去劝说阿思本当这样的傻瓜呢?现实面前,瞧不起中国人的英国海军军官终于垂下高贵的头颅。
“胜利啦!胜利啦!……”
英国水兵垂头丧气撤离战场,而看到洋鬼子军舰逃跑的要塞阵地上突然冒出无数的人影,火光下大家疯了似的不停地欢呼着,跳跃着,用力挥舞着解下来的军上衣,头上戴着的头盔让战士们抛到了半空。在战场上用炮战将不可一世的红毛番击败,对这些炮兵指战员来说是再兴奋也没有的了。温州歼灭一千英法联军,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阿思本率领的军舰却毫发无损地离开了温州,今天,曾经纵横中国海岸的红毛番军舰在炮火下灰飞湮灭。战士们高兴的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欢笑声、长啸声、喜极而泣的哭泣声在战场上久久回荡,回荡……
“小龙!赶紧通知部队出来,我们到下面抓俘虏去!”
英国军舰冒着黑烟朝下游逃去,江中被击中军舰燃烧的火光下,英国水兵在长江上奋力挣扎着,拼命朝下游江岸游了过来。只看到人家开斋,自己没捞到什么好处反而牺牲一名班长正感到有一丝遗憾的何飞,见敌人朝自己阵地游过来了,神经立刻亢奋起来,转头朝通信员大声喊道。
“是!通知部队抓俘虏!”下面的情况钱小龙也看到了,听连长说抓俘虏,钱小龙兴奋地重复一遍,转身朝后面避弹所奔去。
左面炮兵阵地上的欢呼声,四连避弹所中的战士们已经听到了,只是前面一直没有命令下来,这些战士只能心痒难挠地猜测着红毛鬼子军舰是被击沉了还是重创了。钱小龙传达连长的命令对他们来说正是时候,一听说去抓俘虏,四连战士嗷嗷叫着从后面飞快地奔了上来。将近两百名战士如同奔腾的洪水,端着步枪越过山头朝山下冲去,很快的战士们就冲到了山脚下,讽刺的是战士们从接到抓俘虏的命令钻出避弹所从山上冲下来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而从山脚下奔到近在眼前的江边却花了十分钟以上的时间——本来用于阻碍英法联军陆战队登陆的那些措施,反过来让自己人也行动不便,无法快速前进。也许这就是有所得必然有所失吧。只是就是这样战士们到江边后,江中的英国士兵还没有靠岸,游一里路肯定没有跑一里路时间短。
炮兵阵地上战士们光顾着欢呼了,没有对落水的英国士兵痛打落水狗,让这些人可以依靠自己的泳技寻找一条活路。毫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游到江边的英国士兵,绝望地发现江堤上突然冒出大批“叛军”,那些“叛军”不停地大声嘲骂着什么,有些人很没有绅士风度地将黑洞洞地枪口瞄准了自己,蹩脚的英语从那些人嘴里喊了出来,失魂落魄的英国水兵听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人嘴里喊着的是“缴械不杀”。可怜他们为了逃命什么东西都没有携带,哪还有什么“械”可供缴的?
现在再游到北岸去吗?几名英国水兵回头望了眼宽广的长江立刻打消了这个疯狂念头。平常三里多宽的江面对这些大海为家的水兵不算什么,可现在却成了鬼门关,二月长江江水温度很低,这些落水的英国士兵已经被冻的嘴唇乌青,身体发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休克过去了。
无可奈何,那些英国士兵一个个哆哆嗦嗦,低着头高举着双手从江水里爬了出来,垂头丧气加入到战俘行列中。“叛军”士兵在略微搜查了一下他们身上是否携带武器后,将他们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迅速扒了下来,颤抖着的英国士兵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抗议,让他们感激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敌对士兵如同变魔术般拿出了被子、毛毯,很快给扒光的英国士兵披上,然后俩个人架起一个迅速奔跑起来。
江中还没有出来的英国士兵见先投降的受到了优待,彻底打消了隐藏的念头。寒冷的江水中自己就是能避开这些“叛军”并且活着逃出去(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下半辈子是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江中那些士兵一边朝江边挣扎着游过来一边高声叫喊着,希望吸引别人的注意——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的体力已经在冰冷的江水中消耗光了。
“何连长!是你在抓俘虏吗?!”
何飞看着冻的发抖的英国士兵费力地争先对自己投降正乐着,从左边传来有人怒喝。何飞转头一看,是华山要塞炮兵营吴家俊副营长正提着枪一脸怒气奔来。何飞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吴家俊如此恼火,虽说这些俘虏是跑到自己这里来了,可战绩是记在炮兵营头上的,按照何飞理解,吴家俊应该对自己帮他把这些家伙抓住感到高兴,不应该这样生气。
何飞笑容满面朝吴家俊迎了上去。“哟,是吴副营长啊!你们打的好啊,将这些洋鬼子打的落花流水真是好样的!怎么?副营长有什么事情?”
吴家俊脸色铁青,哆嗦着嘴唇,一只手将步枪抬起来对准那些俘虏。也许是激动,举起来的步枪微微抖动着。“娘的我要毙了这些狗娘养的!你还抓这些人当俘虏做啥?!……我的营长被他们给打死了!”
“啊?……刘营长牺牲了?”何飞被吴家俊所说的话惊呆了。
炮战开始后从他所在的位置上只见到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华山要塞炮垒固若金汤,从头至尾就没有一门火炮停止过射击。这证明没有一门火炮被敌人打坏,也没有一门火炮在发射炮弹中发生故障,在激烈的战斗中一门炮也不出问题,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何飞看到在炮兵打击下,江中的敌人军舰一艘艘先后起火沉没,江面上除了碎木屑就是浮沉着的英国士兵。到最后,无力取得战斗胜利的英国军舰只能丢下满江士兵狼狈逃走。何飞还以为炮兵阵地上一个人也没有伤亡,想不到他们的营长竟然在战斗中牺牲了!
“叭……”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夜空中久久回荡着。悲愤至极的吴家俊对正在爬上岸的一名英国水兵开枪了。也许是手颤抖的太厉害,子弹掠过江面,没有将英国兵击中,只是激起一簇小小的水花。正在朝江岸上奔过来的英国士兵一激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地四处张望着,有些人半转身,打算听到第二声枪响立刻再逃到江里面,生死关头,只要能逃命,哪怕是暂时的,以后残废是算不了什么大障碍的。
“副营长你冷静些!战斗已经结束了,按照政策我们是不能虐待俘虏更加不可以残杀他们的!”见吴家俊对打算投降的英国士兵开火,何飞脑门上立刻冒出冷汗。这是严重违反了部队纪律的事件,何飞顾不得多想,急步奔了上去将吴家俊手中的步枪紧紧握住,通信员连忙跑了过来把吴家俊抱住了。
“放开我!让我宰了这帮狗娘养的!我要给营长报仇!……你们放开我!”吴家俊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拼命挣扎着,在他身后炮兵营战士赶了过来。
“冷静些!战斗已经结束了!你是部队领导,怎么能这样冲动?!这样子以后还怎么管自己的战士!”何飞顾不得吴家俊比自己职务高了,要是不让吴副营长安静下来,等炮兵营战士上来后,局势会完全失去控制!何飞可不敢想象那些投降的英国俘虏在自己眼皮低下枪杀,上级会如何看待自己。说不定把自己当吴家俊的同谋都有可能!解放军的军纪是很严厉的,你若是违反了,这辈子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怎么回事?”
何飞跟通信员正搂着吴家俊不让他再冲动,从后面有人走了过来厉声问道。何飞与吴家俊触电般马上不再乱喊乱叫了。一个立正,转身面对来人。来的是华山要塞司令员,十九团团长金鑫。
何飞瞟了眼身边垂下头的吴副营长,帮他解围道:“报告团长!我们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不对吧?刚才我怎么听到有人疯狗一样喊着要打要杀的?!”金鑫沉着脸走到吴家俊面前。
“抬起头来!你这窝囊样哪像一名军人!?反了你啊?连军纪都敢违反,你心目中自己是什么人了?还当自己是名解放军吗?我他妈看你是土匪!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滚!”金鑫越说越气愤,撩起脚狠狠地在吴家俊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吴家俊如同火烧屁股的猴子,手揉着屁股跳了起来。苦着脸喃喃道:“军纪中不是还有不得打人骂人嘛?团长您怎么动粗啊?”
金鑫眼睛瞪圆了,吴家俊见团长脸色不好看,连忙夹着尾巴打算逃跑。“给我回来!……我知道你们炮兵营刘营长牺牲了,娘的我心里好受吗?你们炮兵营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才从姜师长手里要过来的宝贝,这一开仗营长立刻光荣了,我咋跟姜师长交代?!我他娘的心里比你还难受哇!……可既然你们到了我这里,那就得听我的话,我们五师为什么攻无不克?还不是靠了铁的军纪?!回去给我好好写份检查!娘的,别以自己不识字糊弄老子,老子早知道你小子是军事学院秀才,斗大的字比我认识的多了!要是政委认为检查写的不好,你给我被锅去!滚!”
金鑫自己苦出身,加入解放军前斗大的字也就认识个一二三,只是作为土家族在部队中金鑫的敢打敢冲是出了名的,刚才前面打的热火朝天,要不是政委拼命将他按住了,金鑫早就跑到一线了。打仗拼命让他当上了团长,同样因为没什么文化,处理事情太简单,在部队改编中,很多团长升上去了,金鑫还是原地踏步,以前的同僚变成自己的上司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心理失衡。严禁打骂俘虏既然是铁的纪律,那么他的手下是绝对不能违反的,而对下级也不能打骂,那他这中粗性格也是办不到的。不过军队中就是很怪,对手下吹胡子瞪眼睛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相反倒认为那是首长看的起自己。你要太和气了,这些人倒会怀疑你会不会在暗中搞什么鬼把戏。
“何连长,统计一下我们抓了多少俘虏,马上将他们转移到后方。我现在到炮兵营去看看,他们营长在刚才战斗中牺牲了,真他妈的难受!”
“是!”何飞目视着团长跟随吴家俊的身影朝炮兵阵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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