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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材矮胖的军官走到前面说着四川话:“本人是七十四军五十一师少校军需官谭明艳。我的那个厂舍里也成立了委员会,我也是成员。本来想领导大家过长期的战俘生活,没想到日军这样残忍。所以我要回去看看大家,而且我知道哪个厂舍的娃子多。”
有人在笑他的女人名字,谭明艳昂着头说:“这更说明我得参加保护女人和娃子的行动。走吧,南南上尉,天快黑了。”
李卫东深深为谭明艳等军官的真诚所打动,昨天才脱离危险今天却勇敢地再回险地。他和大家说:“我们不能去太多人,回来时会占孩子们位置的。让谭少校去就行了。”谭明艳少校还是那身国.军的制服急忙上了车,一行七人乘两辆车奔zy门而去。
出城和进入日军关押战俘警戒线都很顺利,日军各部都知道这几天国内慰问团要到来,都在盼着国内带来的慰问品和家书,找华夏孩子让大和民族发糖果以示皇恩浩荡的理由很充分。
两辆车先到老虎山转了一圈,到是找到了可以伏击的几处地点,但关键是营救出战俘后如何转移。过江,没有船肯定不行,向两侧的上元门和燕子矶转移肯定会遇到日军的堵截,要命的是战俘们都是赤手空拳,还是逃不脱被屠杀的噩运。难道这是数万名国.军同胞的宿命吗?
众人都皱着眉唉声叹气,李卫东咬了下牙关说:“我们回去再研究,看看能不能让松井下令阻止。现在抓紧时间去救孩子。”两辆车直奔关押俘虏的厂舍门前。作为司令部的少佐副官李卫东和守卫的日军沟通了几句,众人便分头进了厂舍。谭明艳一下车就奔最后面的厂舍跑去,罗维汉和他一组跟在身后。李卫东进入了那个最大的厂舍。
其实这近六万人里,当时只有一万四千多人是真正在战场上俘虏的,其余几万人大都是逃难的市民和陆续抓来的散兵。所以这里面有不少妇女和儿童。最近这几天女人基本都被拉出去了,日军把她们用运煤车成车拉到城内的宿营地和城外驻扎日军的村庄,供成批的日军发泄,然后再杀掉。孩子们都留在了厂舍里。
黄昏已至,每个厂舍里虽然几千人挤在一起但却死气沉沉。这里关押的人们更虚弱了,日军不给食物,只是给点沟里的水喝,已经有被饿死的人了。想通过饥渴来迫使这几万人丧失反抗力是日军残酷打压计划的一部分。
李卫东先表明了身份,表达了要把孩子们带出去的意思。看着李卫东的日军戎装,人们半信半疑。李卫东看到孩子们很多,也不可能都救走,便没有再刻意解释自己的身份,谁相信了就带谁的孩子走。在人群里走了一圈后,领出来10多个孩子。正当他要领孩子们出去的时候,听到门口还有个孩子在说话:“爸爸,找妈妈的游戏太不好玩了,我饿、我饿呀。”
李卫东回头细看,在墙边靠着一对父子。便走了过去说那父亲:“你怎么不让孩子跟我走,怎么也得留个根啊。即使你不相信我,可耗在这里也是死,还不如赌一把让我带走,或许是一条生路呢。”
那年轻的父亲虚弱地低声说:“长官,我是太平路钟表店的,我原是想和孩子死活在一起……既然您这样说,那我就拜托长官您了……”然后努力大声对看上去不到五岁的儿子说:“阿敬,下一步这么玩的,就是你和那些小哥哥姐姐们在一起,跟着他们走就能找到妈妈了,你快到他们中间去吧。”
看孩子摇晃着走过去后这父亲急切地和李卫东说:“长官,我一直在瞒着孩子,不让他知道这个悲惨世界,我骗他说是在玩着找妈妈的游戏,其实他妈妈早在13号那天就被鬼子抢走了……拜托了,尽量帮我把这个游戏玩下去,待我来世相报!”说着他跪了起来,一头磕在地上就不动了。人已经死去,之前一直是靠着精神支撑了这么久。
李卫东见状,默默地深深鞠了个躬。转身要走的时候,不远的人群里有人说话了:“兄弟请慢走。我也赌一把吧,这里有份东西求你带出去。”
人群中大家传过来一个纸包,李卫东接过感觉是几十页纸。打开一看,是密密麻麻的名单,正反两面写得满满的。名单上有一部分是一个人的工整笔迹,大多数都是本人亲笔。很多名字前都注明了自已的职业和身份甚至年龄。李卫东看到这些人的身份有军人、工人、职员、农民、教师、学生、医生、僧人、公交车司机、人力车夫、缝衣匠、绒工、瓦匠、木工、茶役、厨师、各种商贩等。
那人挤过来了,向李卫东长揖一下说:“我是汉中门莫愁书店的老板,我姓金,是这几天我让大家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的生死簿,如果我们都死了,希望后世能记得,我们这些人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李卫东眼睛湿润着翻看着名单,顿觉这名单重若千钧。金老板又补充着:“前面12页是我们这里的3607人,后面的19页,是我们每个人记下的被日本人打死的亲友和同事,有7433人。看得出您是个好人,是个仗义的能负责的人,就拜托您了,请把我们这些人的名字留给后人。”
李卫东收起这生死名簿,一个立正,紧紧握住金老板的手,又向黑压压的人群环敬着军礼,许久才放下。眼中热泪终于没能忍住滚滚落下。
李卫华和梁重一起进了一个厂舍,发现这里前边的地面空出了一大块,看地上的痕迹是坐过人的。虽然人们很挤但谁也没有往前坐。原来今天早晨开始便一批批的人被带出去,说是出去做工,一会儿就传来机枪的哒哒声,接着又来带人。人们心里都很清楚是在杀人,但谁也不愿意承认,谁也不往前坐。梁重后来问了站岗的日兵才知,这里的大屠杀今天就开始进行一部分了,因为是10人到20人一排杀的,速度就特别慢。一天到晚只杀了二千多人。日兵说明天的集中处理就不会这样慢了。
李卫华感到这里的人好像都麻木了,介绍自己的身份时好多人都没有理睬。好像日军和国.军没有什么区别了。李卫华在想,是不是人在极度绝望后已忘记了自己的生命?
李卫华尽量做着工作。突然梁重在厂舍最里面喊了声向李卫华招手,李卫华在满地人群中挤了过去——是搂在一起的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浓眉大眼,女的娇小俊秀,那男青年在央求梁重把女朋友带出去。梁重和李卫华商量,这次是来救孩子,大人行吗?那男青年说他们是逸仙桥中学的教师,本来订在新年结婚的,外地亲友的喜贴都发了出去。可是12号下午日军的炸弹把他们两家11口人全都炸死了。
那男青年看着李卫华喘着长气接着说:“请无论如何帮帮我,帮帮我们的爱。”李卫华想了下点点头说:“这么多的孩子也需要人照顾的,而且她是老师,如果日军要问的话是能说得通的。”那男教师松了口气,欣喜又不舍地把女教师推开。
那女教师和男教师诀别后和梁重向外走着。刚走了几步那女教师又疯了一样跑回去,搂着男教师说不走了要死在一起。男教师说:“晓棠你听话,你如果爱我就好好活下去。”
晓棠哭着说:“你如果要我走,我们就结婚,我们还没有……”
李卫华这时心里联想到自己和胡雪莲,那种共鸣和恻忍令他冲过去一把将那两人拉起,大声向黑压压的人群说:“我宣布,今天,民.国26年12月17日,在这里,长江江畔,举办一个刑场婚礼,我,李卫华做主婚人。现在,一对新人向在天的父母一鞠躬——”
大家都在转过头来向这边望着。这对男女听从着李卫华的号令含泪向天遥拜父母。
“夫妻对拜二鞠躬——”两人执手泪眼相对,各向后退了一步,缓缓相拜。
“向南京的父老乡亲三鞠躬——”两人又向厂舍里的人群深深鞠着躬。
这时,周围有人哭了起来,哭声在漫延,由近到远,继尔全场都相继哭了起来。低沉的哭声里有着控诉,有着愤怒,形成一**的哭涛。
李卫华的泪水和人们一起在任意流淌。他好像在理解,这几万名同胞不能只用软弱和麻木来感觉,人在走投无路极度绝望的时候,在饥饿疲乏虚脱无力的时候,那种不求苛活只求速死是不是也属于一种壮烈?!
李卫华忍住眼泪问了他们的名字,向大家说道:“让我们为魏近平、胡晓棠二位新人祝福!”
梁重在催:“是我一家子啊。我叫梁重。胡晓棠,时间不多了,快跟我走。”
那男教师魏近平一听说梁重说姓胡,一下子就跪下了,拉着胡晓棠也跪下了:“胡大哥,以后胡晓棠就拜托您了。你们都是胡家人……”
梁重托起魏近平说:“我以我军人的名誉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晓棠。”说罢拉起胡晓棠就走。十多个儿童都在向门口集中。
突然胡晓棠像决定了什么,又疯了一样跑了回去,边跑边说:“胡大哥,求你等我一会儿,我既然结婚了,我就是他的人,就要留下我夫君的骨血……”
大家都明白了,昏暗中大家都默默地转过身去……梁重和李卫华守在门口。人性的圣洁与伟大在升腾飞舞……
天已大黑,人们陆续汇齐了,每个人都领回来十多个儿童,谭明艳领回来的最多,有30多名。李卫东为难了,一共找出来119名儿童!这怎么能坐下呢?
那个日军小队长领着几名日兵在一旁观看着。
张铁成和洪彬发动了车。梁重和罗维汉在车下把孩子们递上去,谭明艳和胡晓棠在车上接着孩子们上车。谭明艳把个子小放在个子大的腿下,个子大的再怀里抱着一个,摆得密密麻麻的。吉普车前座是李卫东和李卫华的座位,后排座里塞了12个,卡车驾驶楼里塞了9个,梁重和罗维汉只好站在卡车的踏板上,最后地上还站着六个孩子。说什么也塞不进去了,再加人就有危险了。六个没上车的孩子里那个阿敬还在说:“快带我找到妈妈了,玩完这个游戏就能找到妈妈了……”
这时,从江边杀人的日军大队撤回来了,不到二百米远。如果他们遇到了,弄不好会节外生枝,那里有日军中队长和大队长。
正在李卫东狠下心想要那六个孩子回去时,突然车尾的谭明艳从车上跳了下来,嘴里在说着:“我坨大,占地方。”两下子就把剩下的6个孩子塞到刚才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对李卫东狠狠地说:“快走,快走!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李卫东一狠心上了车,日军小队长一挥手,两个日兵端着刺刀把谭明艳押回了厂舍。好像谭明艳回头又说了句:“我不会等死的!”
什么叫舍已救人?谭明艳是真正的舍已救人,他明知道大屠杀在即,却把生的希望丢给了孩子们。李卫东众人无不为之感动。这是真正的军人,是保护百姓的真军人!
一百多孩子进入了巧姐房,一下子给这里增加了生机。纷乱中汪雨涵看到李卫东不顾旁边有人便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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