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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着一位老人掉眼泪而手足无措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而且还是一位期颐之年的老人,但是罗开先真的是没办法。开导?劝慰?善意的谎言?别扯了,任何一样举动在一位近百岁的老人面前都是华而不实的虚套活。
所以罗开先选择静坐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老李坦眼角闪烁的泪水已经干涸,他重新睁开了双眼,“三郎怎不像他人一般安抚吾这老朽?”
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放诸他人身上,言语或许有用。对老祖来说,恐是徒劳。罗三不愚,从两年前初至希尔凡,就从未听闻老祖有任何针对萨曼家族之举动,想必早已恩怨两消。”
“啪啪!”老李坦拍了拍手,之前的颓然已悄然无踪,“营内诸多老鬼都称你为智勇罗三郎,真乃实至名归!”
“诸老谬赞!”头一次听闻有人如此品评自己,厚皮如罗开先者也不禁有些脸上发烫。
“谬赞与否,唯人自知!”摆了摆手随意应了一句,老李坦振作精神又慢悠悠地说了起来,“适才三郎所言不差,昔年工匠营确是断尾求生,只不过细节有所差误。当年事发之时,适逢老萨曼年老力衰,家族内部三个儿子争权,老夫与三子交好,二子却偏诸土库曼部……之后的结果是未等吾率众东行,老萨曼的二儿子试图强收吾工匠营为己用,发现不可得时借兵于土库曼围剿吾部三万战兵……”
老人的话语很慢,罗开先却没再插嘴,他能想象得到那时的惨烈,触及了皇权争斗,有涉及了不同部族,想必那时的呼罗珊地区定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当年工匠营有人口二十万众,当然不仅为唐人,尚有许多草原人、高地人、以色列人、亚美人……都死了,死了至少十万人,其中就有老夫长子,小四娘的祖爷,因他乃统兵大将,那一年他年仅三十八岁,土龙子不过舞勺之年……当然,战后那位萨曼家的二儿子也没能讨好,高地人加上土库曼人总计死了至少超过十五万人,包括萨曼家的二子本人和他的手下鹰犬……”或许是堵在心中的往事说出来畅快了许多,老李坦的脸上少了悲伤,却多了更多的慨叹。
那是一场血淋淋的教训,谋划不当或许还要加上处事不密的教训,罗开先能听得出来,他也深深知道,眼前的老人需要的不是什么谏言,也不是什么安慰,只是一个聆听者,所以他一声不言。
老李坦欣慰的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男人,他很欣慰能有曾孙女婿这样的明白人倾听他这个老朽的唠叨,“知否,那时战场领军之人远没有三郎你之仁慈,女人孩童都会变成刀下之魂,而且多数领军之人会……杀俘,他们毫无顾忌,他们嘴上呼喊着神灵之名,手上却在执行魔鬼之使命!”
勿需细加解说,罗开先就能想象得出所有的一切,对于一群杀红眼的人来说,所谓道德底线就会变得不再存在,何况这个时代除了政治经济之外,更多了宗教和种族两样更加负复杂的因素,可想而知,或许不单是道德底线,人性或许都是个值得怀疑的存在。
他轻轻地问了一句:“老祖,为何从未有人提起往事?”
“提起往事?”或许是因为回到了梦想中的祖地,或许是揭开了挤压心头许久的沉霾,老头的精神很不错,谈话的瘾头十足,“不,对于很多人来说,四十多年前之往事实乃噩梦,即便是彼等高地人亦不愿提起,知否,那场杀戮之胜出者为土库曼部,非是彼等战力强盛,而是人数众多,如同牛马羊一般数目繁多。”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战争结果?罗某人也有些吃惊。
“咳咳……”老李坦清了清嗓子,“此等陈年旧事你只需知道即可,闲时亦莫要想它,那会让你如同吾这老朽一般颓唐,哦……适才老夫想说甚么来的?”
“军法处?帝王之术?长老制?”罗开先试探着猜了几句。
“哦哦,想起来了……”老李坦揉着自己额头有些自怨的说道:“老矣,吾老矣!长老制……老夫曾以为长老制为吾最睿智之举,可以平息消饵族人之内争……实则不然,族无外忧,或可适用,但遇外敌,蛇有多头,令出何门?徒耗光阴耳!待到外敌毕至,仓促应之,胜机何在?势必空耗人命,甚有亡族灭种之危矣!”
老人话语有些跳跃,罗开先却仍旧听明白了,这说的不就是分权与集权的利弊吗?有了老人这话,昔日唐人老营长老制的残余算是彻底告终,自己又少了一分制肘。事实也恰如老人所说,战乱的年代,绝不适合什么分权制,而是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权力核心,至于所谓的民主,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生存的土壤,即便他想提起,也实在缺乏说服力,索性依旧闭嘴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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