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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也算得成正果了。”她含一抹庆幸的笑,欣慰的看她,“从今后你是燕家家主夫人,再无人可以轻视你。”
“不。”
正准备喝茶的凤知微再次手一软,杯子险些落地,华琼一把接住。
“姑奶奶你不要每次都吓我好不好?”凤知微苦笑。
华琼却放下茶盏,一把抓住她的手,“带我走!”
凤知微怔怔的抬眼看她,再怔怔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要不是确认华琼不会爱上她,她差点以为这又是第二个芳心错送的韶宁了。
“燕夫人……”她示意两人交握的手,提醒她于礼不合。
华琼却不放,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你知道我是……”凤知微有点疑惑,她的面具十分精致,她扮男装也十分在行,这女子怎么看出来的?
“殿下看你的眼神。”华琼抿嘴一笑,“我是过来人,我懂。”
凤知微默然半晌,不想纰漏竟然出在宁弈那里,不过好在像华琼这样外在大气内里聪慧细腻的人也不多,更没有多少人如她一般懂得感情,不用太过担心。
随即她悻悻道:“其实殿下是个断袖。”
华琼哈哈的笑起来,笑声清越,“您真是别扭……殿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断袖?”
“他是怎样的人?”凤知微突然想知道别人眼里的宁弈。
“殿下并不是多情之人,相反,他很绝情。”华琼道,“您没有亲眼看见这段时间的南海,殿下手段之绝之冷之无情,令很多人心惊,他是真正成大事的人,忍性绝心,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钧,这样的人心怀天下,做任何事都未雨绸缪,并不允许出现差错偏移……连同他自己的心。”
凤知微笑了笑,道:“是,收拾得很好。”
“只泼在了您这里。”华琼做了个干脆有力不容置疑的总结。
凤知微不做声,眼神里有种微微温软的东西,华琼在她对面爽利的笑着,秋日的阳光洒在身后平整阔大的白石庭院里,有种如海般的浩荡。
“那为什么要走?”半晌凤知微转了话题。
“为了我自己的幸福。”华琼道,“怀石心中没我,我这样嫁了他还是没我,那日求娶不过是我的权宜之计,真要他这样闷声不吭认了别人孩子做燕长天,他愿意我还不愿意。”
“这是你该得的。”凤知微淡淡道,“没有你抛却名誉冒险之举,怀石不能有今日,他若停妻再娶,别说别人,我也不依。”
“他愿意娶我,是我不愿意嫁。”华琼傲然一笑,“我华琼,岂可嫁给一个勉强娶我之人?我这样嫁给他,他就算一生敬我厚我,也永远不会爱我。”
凤知微凝视着这女子复杂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她的骄傲和自尊,她这样嫁给燕怀石,陈氏和燕怀石难免心中有疙瘩,会觉得委屈,一个怀着他人遗腹子的出身平凡的村姑,确实是配不上燕家家主的,何况燕怀石对她的感情,还不算是爱。
换成其他女子,也许会因为那样的功劳而坦然嫁入燕家,但是华琼不会。
“等你离开南海时,我要跟你走。”华琼执着她的手,恳切的道,“你以一介布衣女子之身,能平步青云,深受当朝倚重,我很仰慕,请让我做你身边的人,带我看更阔更远的天地。”
“你想清楚,一旦离开,怀石不再欠你什么,很可能会另娶他人。”
“如果他那么容易便忘记了我,那我哪里值得为他寻死觅活流连不忘?”华琼坦然一笑,“喜欢,也要有自尊的底线。”
日光下那女子身姿笔直,松般的超拔刚强,她迎着阳光的眉目清朗爽利,目光清亮。
“我不要任何人因为我的施恩而迁就我,来成全一段不算美满的爱情,我不要在婆母和丈夫的施舍下做了燕家夫人,顶着尊贵的姓氏安详度日,我要做掌控自己的女子,在天盛王朝的山海风物中淘洗淬炼,我要他燕怀石终有一日,不得不抬起头认真看我,我要他终有一日明白,我爱他比山海阔大,胜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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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华琼深谈过一次后,凤知微想了很久,华琼说那番话时,秋日阳光下熠熠眉目不住在她脑海中闪回,她突然觉得,也只有那样一个潇洒任侠的女子,才敢于对苍天琅琅发誓,我爱他比山海阔大,胜于所有,而她,也确实朗阔博大,胜过山海。
突然便起了羡慕和淡淡的怅然,觉得燕怀石那家伙福气真不是一般的好,静夜里拥被深思,毫无睡意,想着宁弈的大军不知道到了哪里,南海闽南比邻而居,他一定日夜赶路,想着他失明的眼睛,他为自己耽误了去闽南的计划,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复明,以这样的状态带领大军,那又是何等的不便,又想万一没有找到合适的药物,他这眼睛又耽搁了那么久,万一真的永久失明怎么办?虽然他不用亲自上阵,但战场上刀枪无眼,那……怎么办?
突然便起了一身冷汗,想着和顾南衣谈谈,请那个名医随军保护宁弈,她仰起头,敲墙。
顾少爷飘然而下,第一个动作先去摸她的额头。
凤知微受了惊吓似的看着他——神了!顾少爷会主动碰人!
顾少爷对她目光全无所觉,这段时间什么都破例了,摸摸额头早已没有任何感觉,他在她脸上摸来摸去,觉得好像还是有点热,于是又去摸自己的脸比对。
他摸自己的脸,面纱免不了要掀啊掀,凤知微呆呆的望着那半掀不掀的面纱间露出的一点半点容颜,感觉自己的一口气哽在了喉间,又暗恨大半夜的怎么没点灯,一片黑暗里容易被晃花了眼,转念又想点灯估计也一样,看得越清楚越遭殃。
为了避免遭殃得忘记要说什么,她赶紧转开眼,顾少爷却好像已经比对出了结果,将凤知微因为浮想联翩而泛出的热度当作发热,一伸手就拖过一床被子,很熟练的在脚踏上一铺,然后蜷缩着躺下了。
凤知微再次受了惊吓——他干嘛?
她并不知道自己重病期间顾少爷陪床的事,顾少爷自己也不会告诉她,然而她等了半天见没动静,侧身一看顾少爷竟然就那么抱着被子睡着了,长长的个子别扭的蜷缩在短短的脚踏上,很明显睡得很不舒服,以顾少爷极度要求舒适的习惯,很难想象他会在脚踏上睡着,看那姿态熟练自然,很明显,不是一天能养成的。
凤知微倾着身,手扶在床沿,怔怔看着顾南衣,想起那天半夜扑过来撞到床脚的宁弈,心中一颤,手指抠在雕花木床的边沿,一点木屑簌簌落在顾南衣的面纱上。
顾南衣睁开眼,看见侧x下望的凤知微,顿时想起自己当初**夜睡在脚踏上等她醒来,想好的万一她醒来,侧身看他的时候要说的话。
“谢谢你。”
凤知微扒着床沿,一个手软,险些栽下去——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正如不会说“对不起”却和她说了一样,永远不知道感谢的顾南衣,突然对她说了谢字,还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候。
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顾少爷现在回到了凤知微重病的日子,那些沉沉压迫的夜里,他睡在脚踏上,一遍遍思考,等她醒来侧x下望时他应该说些什么,说“醒了”?废话,说“睡得好吗?”还是废话,说“没事了?”全天下最大的废话。
他这辈子就没说过废话,要说就说必须要说的。
那些夜晚的时辰,一分分的溜过去,他总是等不到她醒来,那样长久的,近乎无望的等待,那些沉重的表情和叹息声里,他竟然慢慢懂得了,自己心上那陌生的沉沉压着的东西,就是他们所说的害怕和焦灼的情绪,很淡,但是在他空白了十几年的世界里,终于第一次发生。
如同往日她笑吟吟给他剥胡桃时他心中风般的轻快,如同她和他吹起叶笛说要找他时他心中云般的温软,如同她一脸贼笑给他换女装时他心中雨般的柔润,现在他想明白了,那是小时候他们常说的快乐、幸福、高兴……所有明亮的欢快的情绪。
如同那怕她死去时的沉重,那叫恐惧,想到她会死去时的心血微凉,那叫悲伤……他在那些日子里,终于懂得。
或许离真正的感觉还差着距离,或许一时还复杂难解,却是他注定贫瘠苍白一生里,逐渐开始抹上的饱满鲜艳的色彩。
这些,都是凤知微所给予,别人再不能有。
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唯一该对她说的,是谢谢。
谢谢她的存在,谢谢她的耐心,谢谢她将他封闭的堡垒打开一线,让他看见一点鲜亮的天地。
不觉得以前不懂这些有什么不好,但是觉得现在懂得一点这些,更好。
因为如果他懂,他就更像凤知微,像所有那些说他不同的人们,然后,他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凤知微快死了他都不知道。
所以应该和她说,谢谢你。
顾南衣觉得,想说的话就一定要说出来,上次等了那么久,险些永远也没能对她说出口,这次自然不能放弃。
他说完,觉得了了心事,抱着棉被继续睡了。
某个可怜的人却被他惊得睡不着了,凤知微从上往下瞪着他,看他抛出一块砸人的石头后居然又睡了,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搡他,“哎,哎,别睡,起来解释清楚。”
顾少爷睁开眼,目光清亮如秋水一泊,“什么?”
他已经忘记了。
凤知微无奈的看着他,“你说谢谢我。”
“哦,”顾少爷想了会,拍了拍自己心口,慢吞吞道,“你快死的时候,这里很难过,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什么叫难过。”
谢谢你让我懂得,什么叫难过。
凤知微深深望着那个扣着自己心口,一本正经和她道谢“懂得难过”的男子,慢慢咬住了下唇,良久,眼圈渐渐镀上一层淡淡的红。
屋内月色浅淡明灭,雾气般悠悠浮沉,顾南衣沉在半边月影里,看起来宁静安详,只有凤知微知道,他的宁静安详,不是世人带着温暖和美的那种,他一直生活在漠然而嚣杂的天地,生活在永远的冰库里。
这世上有一种人,沉没在冰水深处,空白一生,世间最简单的快乐和最汹涌的疼痛,对他们来说都淡漠如隔世。
只有在那样冰冷世界里独自长大的人,才明白这句有些荒唐有些苍凉的话,其分量重于千钧。
凤知微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泛起钝钝的痛——相识这么久,她敲开了他的门,却最先教会了他悲伤和疼痛。
“不,”良久凤知微轻轻俯下身,趴在床沿,对月光下那个一动不动,凝定如玉雕的男子,亦如发誓般喃喃道:“不要让你只懂得难过,不,不止这些。”
“我要你走出困住你的牢笼,我要你看见这世界不仅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总做着套中人每碗肉必须得八块,我要你学会用目光正视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懂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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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了一阵日子,还没大好,凤知微便投入了新一轮忙碌之中,闽南战事已起,宁弈已经奔赴战线,她不能再躺着悠游度日,宁弈虽然帮她打好了南海诸事的基础,但是很多的细务,必须她亲自处理。
那晚她还是和顾南衣谈了关于请那个名医去治宁弈眼睛的事,顾南衣却默然不答,逼急了才道:“我命令不了他。”
这句话让凤知微心中一动——这话什么意思?这口气倒像两人在一个组织,然后地位均等,所以顾南衣无法指使?
“让我见他,我和他说。”凤知微觉得,如果和这位见见,也许心中许多谜团也便解了。
谁知道顾少爷直接拒绝,道:“你好了,他便要赶回帝京,那边可能有事。”
凤知微无奈,只好将这事放在一边,又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能找到当初那批放蛊的人就好了,只是那批人多半是在闽南,还不如指望宁弈自己找着。
她每日马不停蹄的在事务司和官府之间奔波,先是处理当日抢粮事件,宁弈在的时候她重病,周希中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现在可逮着她了,整日叨叨说要给个说法,擅自开仓也就罢了,平野粮库五个守粮官,竟然给砍翻了两对半!好歹留一个看门呀!
凤知微含笑听了周大人的怒责,然后慎重的推出两名当事人——赫连铮和姚扬宇,表示要砍要杀悉听尊便,周希中对着那两个无赖直抽嘴角,一个是得罪不得的草原王世子,一个是他会试房师姚英的儿子,他能怎么办?最后只得悻悻拂袖而去,再败一局。
不管怎样,开仓从某种程度上也平抑了当前的米价,再加上黄家上官家自顾不暇,另三家收手,南海物价民生开始慢慢平稳,周希中不满,只是因为这本来是他打算在合适时机用来博民望加官声的后手,却被凤知微抢先釜底抽薪做了好人而已。
不过他的怒火很快就被凤知微平息了,凤知微提出,联合其他三大世家,重惩上官家和黄家,两家打垮后剩下的利益,由官府和其余三大世家平分。
这自然是好事,周希中假惺惺表示无论如何魏大人应有一份,凤知微含笑推辞,说自己一个过路钦差,办完差事就走路的,没必要雁过拔毛,朝廷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是否要和地方上抢这一份,南海好就是他魏知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唯一有个小小要求,就是燕家总领具体事务,最辛苦得多分些,另外拨出产业一成给船舶事务司作为活动经费,相关的利润以后也给船舶事务司,作为将来世家针对海寇,组建海上侦缉营的军费。
这本就是朝廷的意思,周希中也同意了,他一介书生出身,并不明白世家财产的庞大可观,也不知道这个一成如果做起手脚来可以有多少猫腻,铺子分赚钱不赚钱,地皮有值钱不值钱,这些事由精通此道的燕怀石来操作,最后落到船舶事务司手里的,自然都是最肥的。
凤知微心中,还有个打算,上官家和黄家在他们联合打压下,倾倒只在顷刻之间,一旦倒台,数以万计的雇工渔民将失业,如果全部被另外三家吸纳,将会助长三家成为庞然大物,将来难以操控,倒不如立即编起海上侦缉营,将这些人选精英纳入,这些人都是现成的水上能手,简单操练便可以上手,将来闽南战事常氏一旦不利,收缩战线,很可能会逃往海上,和那批勾结的海寇呼应作乱,到那时这批人就是现成的南海新水军。
她只是船舶事务司的钦差,虽然对南海诸事有督管之权,却干涉不到南海军政,宁弈在闽南作战,她要想帮到他,也只有这个路子。
这日凤知微去视察了起建中的事务司,燕怀石动作很快,已经建得差不多,其美轮美奂,几乎快要超过布政使衙门水准,据说在上野的事务司分衙门,天高皇帝远无所顾忌,比这里还要华美。
凤知微看着神采飞扬的燕怀石,心想憋闷了这么多年也就随便你吧,再说你老婆都快被我拐走了,算是补偿你好了。
从事务司回来,去按察使衙门,近期抓获的常家细作以及涉案官员,都在这边进行审问,刚坐定,按察使陶世峰便迎了出来,笑呵呵道:“哎呀魏大人,正要去派人通报你,我这里有点消息。”
“怎么?”
“牢里突然暴毙了几个人。”陶世峰道,“是刚刚捉进来的,审问黄家一个二代子弟得到的线索,那些人出现在南海和闽南交界处的乌吉山,看路线竟像是奔大军去的,我们的人抄小路堵了那些人,一路追逃,那些人竟然奔着丰州来,在丰州城外,伤了几个,捉了几个,还没审问,捉到的几个竟然死了。”
说着便带凤知微去看了尸体,那几人瞪大眼倒在牢中,浑身没有伤痕,眼神却很惊恐,惊恐中有种特别的茫然之态,凤知微看着那样的神情,隐约间觉得有些熟悉,心中一动。
她蹲下身细细在尸体上翻找,陶世峰道:“仵作已经仔细查验过了,没有伤痕,怪了,这人是怎么被杀的呢……”
凤知微身边一直没说话的顾南衣,突然上前一步,指了指其中一人的手腕。
那里有浅浅细细的几道印痕,看样子像是什么东西抓的。
“这个不致死,不过是个小伤口……”陶世峰话还没完,一直仔细看那抓痕的凤知微已经转身,问,“陶大人,你们在哪捉到这些人的?”
“在丰州城外十里处一个废弃的农家宅院。”
“带我去!”
半个时辰后,风驰电掣的一行人,在那座宅院前下马,果然是废宅,四面都没有人烟。
凤知微望着那静静矗立在黄昏中的小院,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和顾南衣低低说了几句,两人让别人等着,下马进入室内。
里外仔细搜寻了一圈,没有人,凤知微刚有些失望,顾南衣突然指指一处废弃的猪圈。
凤知微慢步过去。
金红的夕阳挂在枯黄的草尖上,被深秋的风瑟瑟吹动。
猪圈早已荒废,破损的圈门被风吹得吱嘎吱嘎摇晃,地上满是枯草和结块的猪粪,四面沉静无声。
凤知微一脚踩在一根枯枝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嚓!”
一个锈迹斑斑的杀猪刀,闪电般砍向她面门!
于此同时凤知微惊呼: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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