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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忍辱,元十三限脸上的金色就越是沉凝,衣服宽松的袖子、下摆,全都被无形的力量收拢,死死的束缚在身体表面,像是换了一身劲装,整个人的“质感”都在变化。
就像是,从云雾变成了寒冰,从豆腐变成了石头,从木炭变成了世上最坚硬的晶体。
因他不再发箭,空中已经没有足够强力的阻碍,仅在数息之后,一条矫若游龙的身影已然破空而来。
此时长空渺渺,除了方云汉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但是他落下的时候,却绝非是孤身一人的孑然态势,而是有一场昏昏漠漠的大风相伴。
《史记·律记》云:“阊阖风居西方,九月也。”
今日正是九月暮浓,风起之时,方云汉犹若乘风而来,引风而至,干脆利落的一刀合身下劈。
天下节气,九月西风的恢弘气魄,都仿佛在有意无意之间被借取了几分,加持在这一刀之上。
元十三限仰头,脸上还是那一副隐着深仇大恨、忍着奇耻大辱的神态,举起了手中的弓。
这张弓高举之时,是弓弦向上。
弓弦本来就是一张弓最重要但也最薄弱的部位,尤其是在面对刀、剪之类利器的时候,再怎么宝贵的长弓,也难以用弓弦去抵挡。
何况现在,元十三限面对的是手持不应宝刀,做雷霆万钧,长风浩荡一击的顶峰刀客。
但是弓弦也有一个世上其他物品很难比拟的长处。
在没有被人拉动的时候,一张劲弓的弓弦,在这个时代是真正最“直”的东西。
方云汉一刀劈下来的时候,感觉到的就不是在面对一根弓弦,而是在面对一根直线。
一根横亘天地间,无头无尾,不可逾越的直线。
他所秉持的得刀忘刀、无我无敌的刀法心境之中起了一点涟漪,竟然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松开了刀柄,而这一刀,已势出无悔,击中了那根线。
嗡!
一根小小的弓弦上突然放出澎湃金光,如同江河怒潮,把刀上的力量全部反推回去。
不应宝刀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暴射向天。
自在门上一代的传人,往往每人都可以在成长的过程中创造数门属于自身的武学,但是武功这种东西总是有高低之分,主从之别。
元十三限所修炼的内功之中,最主要的、最强大的两种,一个是山字经,另一个就是忍辱神功。
忍辱神功是俗世之人所创的武学,却刚好暗合了佛法中的妙谛。
传说,佛陀若干世之前,作为在山林中修行的忍辱仙人,被歌利王割掉了鼻子耳朵,削下手臂,直到节节肢解。但血泊之中,仙人面目依旧相好圆满,面色丝毫没有变化。
佛陀之所以以这样的方法来修行,乃因,
“忍辱的光明,超过日月的光明。”
“龙象的力量虽然威猛,但是跟忍辱的刚坚比起来,也不及其万一。”
故世无所怙,唯忍可恃。忍为安宅,灾怪不生。忍为神铠,众兵不加。忍为大舟,可以渡难。忍为良药,能济众命。
元十三限正是以这样的《忍辱神功》来施展“一线杖法”,以守代攻。
这无头无尾的一线,实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
这被动防守的一招,实则是他最刚猛的震杀绝技。
数十年前的夏侯四十一,为非作歹横行天下,一时间无人能制,天衣居士许笑一也被他打成重伤。
元十三限找上门去,就是用这一线杖法,吞血一招,即震毙了绝速剑法独冠一代的夏侯四十一。
盖因这一招施展出来的时候全无预兆,而且自有一股摄夺敌手心神的力量,所以连夏侯四十一也来不及变换招法。
但是没想到,方云汉的天刀八法已成,境界上时而有着类似于未卜先知的妙用,毫不犹豫的舍刀,避过了这一招的锋芒。
所以元十三限的一线杖法,威力只施加在不应宝刀上,却没有能够蔓延到方云汉身上。
而在不应宝刀与弓弦脱离接触,即将飞天的时候,方云汉又一掌疾出,抓住了刀柄。
他的身体本就距离第三层木楼还有半米左右的高度,此时被这一刀带动着,由原本的下坠,忽然又转为上升,上升的同时便一脚踢在元十三限手里弓背上。
一个人根本没有接触地面,就借助对手的招式完成了从下坠到上升的转变,这动向的变化和突如其来的一脚,实在是太过天马行空,羚羊挂角。
元十三限应变不及,手中长弓被踢的脱手,飞入远处苍梧侯府的花丛之中。
而方云汉又借助着这一脚反馈的力量,把向天激射的不应宝刀扯下来,再度劈向元十三限头顶。
元十三限失了兵器,剩余的五根羽箭还都在箭壶之中,眼看着宝刀劈落,他眼皮一掀,怒目而视,居然直接以右手食指对着刀锋点去,口中极速叱咤一声:“着!”
叮!
刀锋斩在了元十三限指尖,却并没有能切开他这根手指。
只因在方才那一刻,他箭壶之中唯一呈现朱红色的那只小箭自行飞出,后发而先至,紧贴上了元十三限食指指背,箭锋、指尖几乎重叠为一点,合力击开了方云汉这一刀。
方云汉的刀只是微微抬起了一分,已经双足落地,双手握刀,就像是驾驭着一条翻滚向前的灰色飞鱼,长刀不断变换着角度,穷追不舍的向着元十三限那条手臂切、削、戳、剔。
元十三限双手齐出,那根朱红色的小箭,被他用一口元气驾驭着,凌空飞舞,在他双臂之间穿插,时不时的出现在他掌心,手背,腕底,肘下,借助坚硬的箭锋来抵挡刀刃的进击。
这使得他双臂关节部位附近,不时的爆出一串串火星,一条刀光两条手臂都在这些火星之中不断翻搅,而朱红色的短箭则跟元十三限的双臂浑然如一,难以分辨。
他们两个之间相隔三里四里的时候,出手狙杀、还击,动作如同风雷连环、狂莽激荡,每一次出招之凶横,都会让能够感觉到这场战斗的人目眩神移,心惊肉跳。
可是现在真正到了相隔三四步的时候,刀光掌力却都局限在区区数尺之间,甚至就连脚下的木板都没有被波及。
虽然立场不共戴天,性情天壤之别,可这两个人在这场战斗中展现出来的武学素养却是惊人的相近,大小随心,刚柔如意。
但是这样精微小巧的见招拆招,毕竟与元十三限的风格不符,让他心中不耐。
刀刃和短箭发生了二十次对碰之后,他忽然吸了口气。
一气虚纳急敛,二人之间的距离猛的又拉开一倍。
这木楼第三层的面积并没有变大,元十三限跟他身后木楼边缘的距离也没有缩小,然而方云汉跟他之间却好像凭空多出了“一丈”间隔。
这是不该存在的、格外空荡的一丈空间。
这正是他的十三门绝技之中,“缩丈成寸、扩尺为丈”**的运用。
元十三限就在“一丈”的彼端,拧眉看手,一眼间,亦将手中短箭弹出。
“久伤我心,正该伤人!”
轻疾吟哦一箭去。
他刚才运用弓箭绝技的时候,能够隔着四里有余,发出酷烈的杀力,但是现在用手发箭,却好像要比弓射箭的时候,更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这一箭还没有射到,方云汉已经觉得心中一空。
这才是,伤尽了心,绝尽了情的一发小箭。
这一箭弹出去,元十三限自己心中、眼中也都浮现伤痛之意。
方云汉握着刀的手背上乍然不受控制的渗出了一层虚汗,五根手指的第一指节都变得冰凉,但他眼中金红毫芒凝缩在瞳孔中间,冰凉的手稳定依旧,不应刀向下一拍,四周的空气,光线,尘埃,都随着这一刀向下卷动,扭曲。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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