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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假“长毛”按真“长毛”问罪,县衙遭洗劫;胆小师爷一句话,受害乡民白杨坪发难。曾国藩为母守孝,大祸却从天而降。

大讼师公然向曾国藩叫板,张抚台暗中替侍郎担心。

(正文)从县城回来的第五天,曾国藩又和国潢谈了一次。

国潢小心地走进曾国藩的书房时,见大哥正在案前看书。

国潢站到曾国藩的身边说:“大哥,您叫我?”

曾国藩放下书,起身把弟弟扶到桌旁的木椅上坐定。

曾国藩坐下,问:“:“澄侯,还生大哥的气吗?”

国潢脸一红说:“大哥说我,是为我好,也是为曾家好,我咋能生气呢?”

曾国藩笑一笑,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我们曾家兄弟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读什么?读书人读的就是个理,万不能做连道理都不懂的读书人哪!——大哥这几年在京师做官,三五日就要给你们写一封信。大哥不怕你们别的,是怕你们因为有这么个二品侍郎的哥哥,连人都不会做呀!”

国潢道:“大哥但请放心,无论大哥以后在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几个都小心行事便是了。大哥,我明儿就去团练办事房,把差事辞了。从此后,我同着几个弟弟,只跟着大哥读书学做人。”

曾国藩喝了口茶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大哥常年在外,你身为家中长兄,既要照顾好爹,又要带好几个弟弟,一举一动,不能不格外慎重啊!圣人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又云:放于利而行,多怨。这些你都懂。大哥就不多说了。”

第二天,曾国潢找到湘乡县团练副总罗泽南,坚辞团练荷叶塘都团总一职。

罗泽南闻言大惊,坚决不准。罗泽南请曾国潢出任团练都团总,原本就是想靠着曾家的名头干番事业的。如今团练没练成,事业未见影,曾国潢却要打退堂鼓,这怎么能行呢?

曾国潢却不理会这些,当日就把团练费向人交割清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罗泽南被闹得莫明其妙。

从此以后,曾府上下,除大老爷曾麟书、二老爷曾骥云兄弟两个出门办事乘顶二人抬的花呢小轿外,曾国藩以下的所有人极少乘轿。当然走远路不在此列。

一晃便是老夫人的七七,曾国藩带上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抬着祭品来到下腰里宅后山母亲的坟前又大哭了一场。哭罢母亲,又到祖父母的坟前祭拜了一番,这才回转。到了家中才知道,湘乡县衙门出了大事了!

曾国藩急忙让江贵去城里打听,江贵第二天晚饭前才返回。

看江贵神色慌张的样子,曾国藩心吃一吓,小声问:“江贵!到底咋了?——你如何这般模样?”江贵张口结舌了好半天,竟然没说清楚一句话。

曾国藩不明就里,让江贵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端给他:“江贵,你别急,慢慢说。县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江贵喝了口水,未及讲话,反倒哭了起来。

曾国藩愈发纳闷:“江贵,你有话说话,哭什么呀?”

江贵把水杯放到桌上,突然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哭着说道:“大少爷,此次县衙门出事,把您老饶上了!”

曾国藩一愣:“江贵,你起来慢慢讲给我听。”

江贵爬起身,稳定了好半天情绪,才止住泪水,把自己从县衙一名典史口里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给曾国藩听。

曾国藩由县城回到家的第二天,朱孙诒的兹文便递进了知府衙门。

当时的知府是山西人洪振发。洪振发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由中书令做起,一直做到知府的任上,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又心细如发丝。

洪府台接到湘乡县的兹文打开一看,自已先就吓出一身冷汗。这样的兹文他是断断不敢批复的。

他把朱孙诒的咨文本子原样封好,印绶都不敢盖一个,便急忙交专差速递巡抚衙门。兹文很快便摆到张中丞的案头。

那日巡抚衙门负责刑名的师爷恰巧去城外看一个亲戚末回,营务师爷左宗棠又偏偏饮酒未归,张亮基就只好自已将兹文拆开,歪在签押房的炕上,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本子全文,张亮基也觉着事情有些跷蹊: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砍头呢?——尽管这时朝廷对处斩权已向地方衙门放开,明确晓谕各处,无论大小衙门,只要拿获“长毛”,可先斩首,再逐级申报。但这是专指的“长毛”而言。

张亮基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提笔在兹文的一角批了这样一行字:非常时期不要拘于常理,着知府衙门会同湘乡县复查后裁定即可。

张亮基在这里其实也是耍了一个滑头。他既不说准,也不说不准,却用了个含糊其词的“裁定”二字。流放三千里是裁定,就地斩首是裁定,无罪释放也是裁定。

兹文不久便转回知府衙门。

洪府台拆开兹文一看抚院的批复,就急忙传话让备轿。洪府台这人有个好处:对上宪交办的事,他从来都是不走样地照办,不敢打一丝的马虎眼。

洪府台的轿子赶到湘乡县时,朱孙诒正在内室同家人用晚饭。

闻报,朱孙诒放下筷子就急忙更衣;洪振发已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朱孙诒抢前一步见礼,洪振发则一把挽住朱孙诒的手;两个人就厮让着走进签押房。

刚一落座,洪振发就从袖中摸出本子,小声问朱孙诒:“老兄台呀,这些人犯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判斩刑?”

朱孙诒先接过本子拆开看了看抚院的批复,才小声道:“府台大人哪,您以为下官有杀人的瘾呢?下官也是迫于无奈呀——丁忧侍郎曾大人做过五部侍郎,不仅审过满人,还审过侯爷。他说这些人当杀,下官敢把这些人流发吗?”

洪振发一听这案子把曾国藩给牵扯了进来,脸马上一懔,接着道:“曾大人非其他丁忧官员可比,不要说抚院,就是总督,也怵他呢!即然他老人家认为该杀头,自然就是该杀头。”

朱孙诒小声道:“府台大人容禀,下官还有一事需要大人给下官做主。”

洪振发急忙站起身,连连摆手道:“老兄台客气,老兄台客气!老兄台万不要这般抬举本府。本府小时候,凡事都是父母做主;娶妻后,凡事都由内贱做主;进学后,凡事都由恩师做主;做官后,凡事都是上宪做主——”

朱孙诒也不待洪振发把话说完便道:“说起来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五十四颗人头而已。所不同的是,这些人呢,都是三湘一带的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已找了下官许多次;连湖南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也到了湘乡。下官怕只怕,将这些人砍头之后,惹起众怒——”

洪振发拦住话头道:“老兄台啊,您又糊涂了。把全湖南的人都惹恼了,您还可以到别的省去做官;可您要把曾大人给惹恼了,三年起复后,您就只剩卷铺盖一途了!”

朱孙诒终于咬咬牙道:“这些人犯关进大牢已有些日子,再关下去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既然部院已有批复,那就宜早不宜迟。明日午时三刻,便将这五十四人斩首!府台大人正好明日做监斩官!”

洪振发连连道:“您不要难为本府,本府衙门里还有事情等着处理,本府还要连夜赶回去。湘乡的事情,您就全权代劳\吧。”

洪振发话毕,茶也不曾喝上一口,连夜又赶了回去。

朱孙诒送走洪振发后,便急忙把刑名师爷传唤进签押房,交代连夜把杀人告示写好誊清,明日一早便贴出去。

朱孙诒口里的大讼师苟德存是何许人也?这苟德存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苟德存原本是直隶乡间的一名不第的秀才,因一位族叔突然发迹,被外放到湖南以道衔候补。后来又用了一件古董,补了个实缺。

消息传到苟德存耳中时,苟德存正是穷途末路之际,慌忙来投奔。

也是合该苟德存走运,他到的当日,湖南巡抚偏巧出缺,印绶暂著布政使署理,布政使一缺暂著按察使署理。按察使一缺呢,又正好暂著他族叔署理。

苟德存于是在第二天,就跟着他这位显贵的族叔到按察使司衙门帮幕。

苟德存写得一手好字,口齿又极其伶俐。帮幕不多几日,便成了衙门里的文案师爷。

哪知一年后,湖南巡抚抵任,布政使和按察使都依例回任。

苟德存的族叔没了署任,原缺又放给了别的道员,生生没了着落,又成了候补道。也是急火攻心,他的族叔回家不多几日,就气病在床,不久竟撒手人寰。

苟德存生活没了着落,只好求他做师爷时交下的几个朋友,花了几两银子,和首县通融,在衙门里安了一张桌,靠给人写状子赚些润笔。

按察使原本就是一省的刑名,他又做过师爷,对大清律例还是通的。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大起来。不仅把家人从原籍搬来长沙,还买了老大一处宅院,连着娶了四房如夫人。他从此后也不再到衙门里去,有了难缠的案子,都是别人到府里来请他。银子出少的,他不理;多出银子,甚至出重金的,他不仅用心写状子,还亲自出面去为讼主走门路。上至一省刑名,下到知县、知府,许多人都得过他的好处。这就使得许多很好断的案子,偏偏难断;不该错的案子,也要有意错判。

错案自然是不能服人的,你肯定想扳过来。

怎么办呢,马上就有人指点你:快去请苟大讼师,晚了,有可能让对方抢了先。

苟德存的名声于是就愈来愈大。

江贵最后道:“大少爷,这五十四人明儿就要开刀问斩。那苟大讼师,岂能与您老善罢甘休?我们要有些准备呀。”

曾国藩沉吟良久,只好打发江贵去把萧孚泗以及罗泽南的门生李臣典请进府里,共同商量应对办法。

第二天一早,湘乡县的大街上忽然多了无数的军兵。百姓们一见有异于常日,知道有大事情要发生。果然不久,县衙门的辕门外便贴出一张大大的杀人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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